第162章 田横五百士(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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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脚步声在大殿中响起。高翊和陈英,如同两根移动的石柱,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他们穿着粗麻孝服,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血丝密布,仿佛几天几夜未曾合眼。高翊的双手,捧着一个用粗糙麻布包裹的、还隐隐渗着暗红色血迹的圆球状物体。那刺目的红色和诡异的形状,让殿上一些胆小的文臣几乎要晕厥过去。

二人走到御阶前,动作僵硬却异常沉稳地跪倒。高翊将手中那沉甸甸的包裹高高捧过头顶,嘶哑着嗓子,如同破锣般禀报:

“罪民高翊、陈英,奉我王之命,护送我王田横首级……入京觐见汉天子!”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沫的气息。

刘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死死盯着那个渗血的包裹,田横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庞仿佛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原以为能用富贵和赦免收服这头猛虎,却不想对方竟如此极端!用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狠狠地扇了他这位开国皇帝一记响亮的耳光!这哪里是归顺?分明是用生命最后的呐喊,向他宣告不屈!这股宁折不弯的刚烈之气,让刘邦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甚至……一丝莫名的敬畏。

“呈上来……” 刘邦的声音有些干涩。内侍颤抖着上前,小心翼翼地从高翊手中接过包裹,解开层层麻布。

当那颗失去血色、双目圆睁(虽被整理过,但怒意犹存)、颈项断口狰狞的头颅完全暴露在明亮的宫灯下时,整个未央宫宣室殿,陷入了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田横那凝固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大殿华丽的穹顶,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世俗的权力殿堂。

刘邦的目光与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对上了。一瞬间,他心头百感交集:有未能收服猛将的遗憾,有被决绝抗拒的恼怒,更有对这份超越生死执念的深深震动!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大臣们都感到窒息。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肃穆:

“嗟乎!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指田儋、田荣、田横兄弟先后为王),岂不贤乎哉!”

这是由衷的赞叹!更是对一位真正对手的敬重!

他猛地挥手,声音斩钉截铁:“厚葬!以王者之礼!”

洛阳城外,一片刚刚平整出来的高地上。规模宏大的陵墓正在拔地而起,规格远超一般诸侯。汉帝亲自下旨,以葬国王的礼仪安葬田横。葬礼当天,刘邦竟亲自到场!他站在远处的高坡上,遥望着那座崭新的、巨大的封土堆,神情极其复杂。数百名禁卫军肃立警戒,气氛庄严肃穆。

高翊和陈英,作为田横最后的忠仆,全程参与了葬礼。他们默默地看着工匠们封上最后一捧土,看着那象征着王者身份的巍峨坟丘矗立在寒风之中。所有的仪式都已结束,喧嚣的人群渐渐散去。空旷的陵园里,只剩下呼啸的北风,新翻的泥土气息,和两个如同石刻般站在墓前的身影。

“主公……” 高翊跪倒在冰冷的墓碑前,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摸着那冰冷的、刻着“故齐王田横之墓”的石碑,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您的路……走完了。我们……也该走了。”

陈英也默默跪下,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土地上,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黄土:“大王待我等以国士,我等必以国士报之!无需多言,黄泉路上,我等再为您牵马坠蹬!”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了然的平静和一往无前的决绝。刘邦的厚葬?天子的敬意?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的使命,只系于一人——田横。如今,使命终结了。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

“锵!” “锵!”

两道雪亮的寒光,如同流星划过暮色苍茫的天空!高翊和陈英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腰间的短剑!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迟疑!

剑刃倒转,携带着全部的生命重量和对主公最后的忠诚,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脖颈!

噗!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闷闷响起,鲜血飞溅,如同两朵凄艳的红花,骤然绽放在新垒的黄土墓冢之前!

两具身躯缓缓倒下,如同山岳倾颓,恰好仆倒在田横的墓碑脚下,温热的鲜血迅速渗入冰冷的泥土,无声地滋润着他们誓死追随的主人安息之地。寒风呜咽,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掠过这三座新坟(田横与二客坟冢相邻)。夕阳如血,将天边染成一片悲壮的金红,也染红了这片洒满忠魂烈血的土地。头颅朝觐的旅程,最终以三名壮士相随于地下的方式,完成了它最悲怆、也最震撼的终章。

新坟前绽放的血花(二客自刎),是忠义最惨烈的注脚(生死相随)。它宣告:有些承诺(国士报之)需要用生命封缄;真正的追随者(五百士缩影),会以行动将主君的尊严(田横之志)推至悲壮之巅。

4:海岛悲歌(同日,东海无名孤岛)

冬日惨淡的阳光,无力地穿透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吝啬地洒在波涛翻涌的灰蓝色海面上。那座承载着五百壮士最后希望与绝望的孤岛,如同一块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矗立在无垠的寂寥之中。

岛上最高的那块望海巨岩上,一个名叫田真的年轻哨兵,裹紧了单薄的衣衫,强忍着刺骨的海风,像往常一样,用尽目力眺望着大陆的方向。他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等待,等待那渺茫的希望——大王平安的消息,或者……那不敢深想的噩耗。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海天相接处,一个模糊的黑点出现了!是船!是来自大陆方向的船!田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连滚爬爬地冲下巨岩,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呼啸的风中几乎变了调:

“船!有船回来了——!”

这声呼喊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点燃了整个死寂的营地!五百多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汉子,如同从冬眠中被惊醒的群狼,纷纷从简陋的窝棚、避风的岩洞里冲了出来!他们丢下手中的活计,丢下正在烤的咸鱼,不顾一切地涌向临海的滩涂!几百双眼睛,充满了血丝,死死盯着那艘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小船!那是大王离岛前留下的联络船!船上的人,是当初送大王离开的兄弟!每一个人的心跳都如同擂鼓,被巨大的期盼和更巨大的恐惧死死攥住!

小船终于艰难地靠上了礁石遍布的简易小码头。船尚未停稳,一个被海风吹得黝黑干裂、满面悲容的中年汉子——舵手田舟,踉跄着跳下船,双膝一软,扑倒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

“田舟!快说!大王呢?大王怎么样了?” 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他拽起,无数双粗糙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肩膀,焦急的声音汇成一片嘈杂的洪流。

田舟抬起头,脸上早已涕泪横流,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

“大…大王……尸乡驿……自刎……殉节了……”

“高翊……陈英二位大哥……洛阳……墓前……也……也自刎了……!”

这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人的心上!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了!汹涌的海浪声、呼啸的风声,全部都凝固了一般,整个世界都寂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