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残阳如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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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的诏书如同在已渐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尽管未能再掀起滔天巨浪,但那圈圈扩散的涟漪,却清晰地映照出权力更迭后,对旧日罪孽的最后清算。通缉张晓宇的告示用浓墨重彩书写,贴遍了全国各州府县衙的照壁,那朱红的官印和“助纣为虐,屠戮同胞”八个刺目的罪名之下,是足以让寻常百姓之家十世无忧,甚至能换取一官半职的惊人赏格。

画像上的张晓宇,眉目间还带着几分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未曾被彻底磨蚀的年轻痕迹与书卷气,与如今这个时空里,经过口耳相传、妖魔化后,人们心中那个青面獠牙、心肠歹毒、能呼风唤雨的妖人形象,相去甚远。告示前总围着各色人等,有唏嘘感叹的,有义愤填膺的,也有盯着那赏格眼热,幻想着能一步登天的。

消息几经周转,传到戚睿涵耳中时,他正与李大坤在西安府宅邸那处幽静的庭院中对弈。时值深秋,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已落了大半,光秃的枝桠在灰白色的天幕下勾勒出嶙峋的线条,偶尔有几片顽固的黄叶打着旋儿飘落,悄无声息地覆在青石棋盘边缘。棋枰之上,黑白子纠缠绞杀,形势胶着,一如他们曾亲身经历的那些波澜壮阔又血腥残酷的岁月。石桌旁的小泥炉上煨着一壶酒,酒香混着清冷的空气,缓缓弥漫。

李大坤捏着一枚沉甸甸的黑子,粗壮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他久久未曾落下,粗壮的眉毛拧在一起:“睿涵,”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朝廷还在找他。这都两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叹了口气,那气息悠长而沉重,仿佛承载了无数难以言说的过往,最终他将棋子“啪”地一声丢回黑檀木棋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说起来,当初在舟山,我们三个一起被那诡异的海雾吞没,谁能想到会有今天?张晓宇他……唉。”这一声“唉”,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解,也有几分物伤其类的黯然。

戚睿涵的目光没有离开棋盘,尤其落在棋盘左下角那一处。那里,白棋的一条大龙正面临严峻的劫争,气紧形薄,生死一线。他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颗温润如玉的白子,指尖感受着玉石特有的微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飘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犯下的罪,桩桩件件,罄竹难书,总要有个交代。无论是出于公义,还是给那些枉死的魂灵一个慰藉。”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棋盘,望向了某个虚无的远方,声音更低了些,“只是……”只是什么?他没有说下去。只是那份源于同窗之谊、源于共同穿越时空、源于对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时代的共同记忆的微妙牵连,让他在听闻这纸措辞严厉的通缉时,心头泛起的并非纯粹的快意恩仇,而是一种混杂着遗憾、沉重乃至一丝惘然的叹息?张晓宇呕心沥血为清廷研制的那恶毒火器与生化武器,曾让多少冲锋陷阵的义军将士、多少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在烈焰与毒雾中痛苦哀嚎,尸横遍野,其行径,纵然千刀万剐亦不为过。可那终究是张晓宇,是那个曾在大学校园里,与袁薇并肩而行,笑容爽朗,会因为袁薇与异性交往的尺度问题而与自己争得面红耳赤,那个在实验室里专注认真,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张晓宇。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他脑中交织碰撞,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

他端起手边微温的酒杯,浅啜一口,试图压下心头的纷乱,然后转换了话题,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李岩先生和史可法大人前日找我密谈,”他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他们说,盛京破城时悬示两年,用以警示天下的那颗‘张晓宇’人头,似乎有些蹊跷,至今未曾腐烂,面貌也过于僵死,不似自然。”

李大坤愕然抬头,眼睛瞪得溜圆:“还有这事?莫非……”他压低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金蝉脱壳?”

“易容之术,并非只在话本传奇里才有。”戚睿涵淡淡道,目光转回棋盘,手中那颗白子精准地落下,填入了劫争的关键之处,顿时让白龙多了几分喘息之机,“看来,我们的老同学,比我们想象的更要狡猾,也更要……惜命。”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

棋局并未终了,戚睿涵却已推枰而起。秋日的凉风拂动他素色的衣袍,带来远方枯草的气息。他决定去北京一趟。这个决定并非全然为了追索张晓宇的下落,更多的,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对过往的告别。大顺一统,天下初定,他与董小倩、李大坤回归现代之期已近在咫尺。在离开这个浸染了血与火、爱恨与纠葛的时代之前,他需要亲手为这段染血的过往,画上一个明确的句点,无论这个句点是圆满还是残缺。

北京城依旧恢弘,高大的城墙如同苍老的巨兽匍匐在华北平原上,但数年前那场决定天下归属的惨烈攻城战留下的创伤,仍能在许多细节处窥见——墙砖上深嵌的箭簇痕迹,某些地段新修补的夯土,以及城内一些尚未完全清理的废墟。然而,生命的韧性远超想象,市井间已渐渐恢复了烟火气,叫卖声、车马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虽不及鼎盛时期繁华,却也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蓬勃生机。

顺天府尹沙觉明,一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官员,对戚睿涵的到来表现出了极高的重视。在仔细查验了李自成特赐的、代表着无上信任与权力的玄铁令牌后,他将戚睿涵和李大坤引至内堂一间僻静的书房。书房内陈设简朴,书籍卷宗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旧纸特有的味道。

“戚公子,李壮士,”沙觉明开门见山,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刻板与不容置疑的权威,“关于逆犯张晓宇之首级,下官已遣最有经验的仵作与刑名老吏,反复查验数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戚睿涵平静的脸,继续道,“确系以秘法鞣制上好人皮,辅以特制药料填充塑形,精工易容而成。其手法之高超,几乎以假乱真,若非时日过长,药力渐失,皮相略有萎缩,几难辨真伪。其本尊,定然尚在人间。”

他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卷厚厚的卷宗,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类信息。“根据近两年各地呈报的流民、乞丐名录,以及一些看似零散、实则可能关联的线报,下官推断,此人极可能并未远遁天涯海角,反而就隐匿在京畿左近,甚至……就在这北京城内。所谓灯下黑,此獠心思缜密,行事乖张,深谙此道。”沙觉明的指尖点在地图上的北京城及周边区域,“况且,他双腿已残,行动不便,长途跋涉逃离核心区域,风险更大,不如混迹于这百万人口的帝都底层,反而易于藏身。”

戚睿涵默然点头。沙觉明的分析冷静而缜密,与他心中那份隐约的、基于对张晓宇性格了解的预感不谋而合。张晓宇聪明,却也极度自负,他或许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或许是不甘心就此彻底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默默无闻地腐烂,又或许,在失去了所有凭依之后,他已是无处可去,只能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阴影里苟延残喘。

接下来的几日,戚睿涵与李大坤在沙觉明派出的几名精干却衣着普通的衙役暗中配合下,于北京城内外,特别是东郊、南郊的荒僻之地、废弃的村落、无人问津的庙宇庵堂之间,细细查访。

他们走过尘土飞扬的土路,穿过荒草丛生的坟地,探访那些在战争边缘挣扎求生的棚户区。他们见过太多因战乱而流离失所、肢体残缺、目光麻木的可怜人,每一次因某个相似背影或特征而满怀希望的靠近,换来的多是更深沉的失望与对这片土地悲怆命运的悲悯。那种寻找,像是在一片无边的、沉默的苦难之海中,打捞一根特定的、可能早已沉底的针。

命运的转折,往往发生在最不经意的时刻。

直到那个黄昏降临。

残阳如血,将天际的云霞染成一片凄厉的绛红,又渐渐褪为暗紫。京郊一片乱葬岗旁,孤零零地立着一座破败的土地庙。庙墙倾颓了大半,露出里面斑驳的泥坯,野草蔓生,高及人膝,在萧瑟的秋风中瑟瑟作响。

几只乌鸦在庙旁几棵光秃秃的歪脖子树梢上盘旋,发出沙哑而刺耳的啼叫,更添了几分荒凉。一个身影,蜷缩在庙墙根下那一堆破烂发黑的草席中,几乎与周围灰暗的色调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甚至会误以为那是一堆被遗弃的杂物或是一具僵冷的尸体。

那是一个乞丐。蓬头垢面,长发板结粘连,像是一顶肮脏的帽子覆盖在头上,遮住了大半脸庞。他赤着黝黑的上身,皮肤粗糙,肋骨根根凸起,清晰可数,仿佛一层薄皮包裹着一具骨架。下身仅着一条无法蔽体的破旧短裤,布料原本的颜色早已无法辨认。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双腿,自膝盖以下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曲和萎缩,显然已被彻底打断,失去了功能。取而代之的是两根被手磨得油亮、甚至带着一层包浆的粗糙木拐,随意地靠在斑驳的墙边。他赤着的残疾双脚满是干涸的泥垢、冻疮叠加的疤痕和新的裂口,毫无生气地搁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任凭着晚风的寒意侵蚀。

李大坤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短刀柄,肌肉微微绷紧,低声道:“睿涵,你看那人……那身形,虽然瘦脱了形,但……”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警惕和怀疑已然明显。

戚睿涵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似乎漏了一拍,随即又沉重地撞击着胸腔。那蜷缩的身影虽然残破不堪,如同被遗弃的玩偶,但那隐约的肩宽骨架,那即使在如此非人的境地似乎也难以完全磨灭的、属于另一个世界文明长期浇灌出的某种内在特质——或者说,是一种强烈的直觉,如同细微的电流般窜过他的脊背。他抬起手,示意身后几步外扮作行人的衙役们稍安勿躁,然后与李大坤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缓缓地、尽量不发出太大动静地朝那个墙根下的身影走去。

靴底踩在干枯的草茎和碎砾石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空旷的乱葬岗旁显得格外清晰。

脚步声惊动了那个如同雕塑般的乞丐。他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不是抬头,而是将身体更紧地、几乎要嵌进墙缝里般地蜷缩起来,仿佛一只感受到威胁,试图用装死来躲避危险的受伤野兽。一种混合着汗臭、污垢腐烂和伤口溃脓的酸腐气味,随着风的流动,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戚睿涵在他身前数步远处站定,这个距离足以看清细节,又不会给对方造成太大的压迫感。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扫描,掠过那肮脏的头发,佝偻的脊背,残废的双腿,最后落在那双搁在泥土里、仿佛已与大地连在一起的脚上。夕阳的余晖给他和乞丐都镀上了一层凄艳的金边。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伪装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张晓宇。”

那身影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剧烈的痉挛从肩背传到全身,随即归于更深的、死一般的僵直。他没有回应,没有抬头,甚至连呼吸都似乎完全停滞了,只有那破风箱般微弱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

戚睿涵不再犹豫。他上前一步,俯下身,伸出手去——那只手曾经执笔规划过未来,也曾握剑指向敌人,此刻却稳定地、毫不犹豫地撩开了那遮蔽面容的、肮脏结缕、沾着草屑和不知名污物的长发。

一张面目全非、污秽不堪的脸暴露在最后一线夕阳余晖之下。皮肤粗糙黝黑,布满了日晒雨淋的痕迹和细密的皱纹,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下去,形成两个幽暗的窟窿,嘴唇干裂泛白,边缘起着皮。

岁月与苦难在上面刻满了狰狞的痕迹,早已不复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眼神清亮的理工科学子的半点模样。但那眉骨的依稀形状,那鼻梁虽然瘦削却仍能辨出的线条,尤其是那双此刻骤然睁开、死死盯住戚睿涵的眼睛——尽管布满了浑浊的血丝,瞳孔因长期躲避光亮而显得有些涣散,里面充斥着巨大的惊惶、刻骨的怨毒、一丝难以置信的绝望,以及最深处的、如同野火般未曾完全熄灭的倔强,那眼底深处,属于张晓宇的、独特的灵魂烙印,戚睿涵和李大坤即便隔着时空与污垢,也绝不会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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