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残阳如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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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连乌鸦的啼叫和风的呜咽都骤然远去。时间像是被拉长,又像是被压缩,过往的恩怨情仇,两个世界的纠葛,仿佛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激烈碰撞。
良久,是张晓宇的喉咙里率先发出了一声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拉扯般的、带着浓重嘲讽意味的冷笑:“嗬……戚,睿,涵。”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胸腔里最后一点力气,摩擦着干裂的喉咙挤出来,“想不到……我藏到这里……藏成这副鬼样子……还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恨意。
他顿了顿,艰难地喘了几口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浑浊的目光扫过一旁紧握刀柄、面色复杂的李大坤,又像淬了毒针一样钉回到戚睿涵身上,那怨毒之中,竟又掺入了几分诡异的、近乎癫狂的自得:“怎么?是来……看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惨状?还是来……亲自送我最后一程,好让你……戚大功臣……功德圆满?”他试图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但那表情在污秽的脸上扭曲,显得无比怪异。
戚睿涵缓缓地放下了手,后退半步,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如同在看一件破碎的、沾染了无尽污秽与血污的古老器物,那目光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显而易见的憎恶,只有一种穿透表象的、深沉的审视。
“我不为袁薇,”他缓缓开口,字句清晰,如同珠玉落在冰面上,带着冷冽的回响,“那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早已模糊的纠葛,在此地,在此刻,已无意义。那些年少的情愫与争执,在时代的洪流和累累白骨面前,轻如尘埃。”
戚睿涵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我来,是为清算你在此世,在这片我们意外闯入的土地上,所犯下的、罄竹难书的罪孽。你助纣为虐,背叛族群,以所学戕害同胞,多少满怀热血、保家卫国的义士,多少安分守己、只求温饱的百姓,因你研制的毒气、炮火和瘟疫而在极致的痛苦中惨死,尸骨无存。张晓宇,”他叫他的名字,不再是同学间的称呼,而是一种冰冷的指认,“多行不义必自毙,无论你逃得多远,藏得多深,伪装得多么彻底,终究也逃不掉这历史的审判,逃不掉你内心罪孽日夜不休的噬啃。”
这番话,戚睿涵说得并不激昂,甚至没有刻意提高音量,只是用一种陈述铁一般事实的冷静语调,却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斥责都更具穿透力,直抵灵魂深处。
张晓宇脸上那点强撑起来的嘲讽和诡异的自得,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沙塔,瞬间崩塌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剥去所有伪装、打回原形后的苍白与虚弱,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冷。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反驳,想辩解,想如同以往那样用尖刻的言语回击,但最终,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嗬嗬的、意义不明的、绝望的气音。他那双曾经闪烁着智慧与傲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被戳破后的空洞与死灰。
沙觉明带来的衙役迅速上前,动作熟练而毫不客气地将瘫软如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张晓宇架了起来。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反抗的意图,仿佛那副残破躯壳里最后一点支撑着他的气力与意志,也已在与戚睿涵那平静却致命的对视中消耗殆尽,彻底崩塌。
顺天府的大堂之上,夜审的气氛格外肃杀。巨大的牛油蜡烛在烛台上燃烧,跳动的火焰将“明镜高悬”的金属匾额映照得忽明忽暗,也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沙觉明端坐案后,官袍整齐,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肃穆威严,如同庙里的神只。张晓宇被像丢弃破布袋一样扔在冰冷光滑的青砖地面上,瘫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最初的惊惶与绝望过后,或许是知道自己已是砧板上的鱼肉,无路可逃,亦无侥幸可言,一种破罐破摔的、掺杂着炫耀与解脱的诡异“勇气”,反而从他心底滋生出来。在沙觉明威严而不带丝毫感情的反复讯问下,他断断续续地、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开始交代那段不为人知的逃亡经历。
“盛京……破城那时……炮火连天,乱得像一锅粥……”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大堂高高的穹顶,仿佛在回忆一个遥远的噩梦,“我……我知道完了,全完了……我的心腹……博图,他……他身形与我相似,对我……忠心耿耿……”他吞咽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喉咙发出干涩的摩擦声,“他自愿……易容顶替我……他说,他的命……是我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如今……正好还给我……”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扭曲的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瘆人,“我……我就把他……打扮成我的样子,穿上我的官服……留在行辕里……我自己……剥了官服,抹上泥巴和不知道谁的血……混在尖叫逃命的乱民里……就这么……逃出来了……”
他描述着自己是如何像野狗一样在冰天雪地的山林中躲藏,靠啃食树皮和偶尔找到的动物尸体果腹;如何一路拖着残腿,像最卑贱的虫豸般沿途乞讨,受尽白眼与驱赶;如何在这两年明顺内战、天下纷乱的夹缝中,像阴沟里的老鼠般,靠着富人家门外施舍的、或是从野狗嘴里抢来的残羹冷炙,靠着路人偶尔投下的、带着怜悯或厌恶的一两个铜板或半块干粮,苟延残喘,一路挣扎到了北京,藏身于这最污秽、最不被注意的角落。
“……我……我就只是个乞丐……一个没用的……废人……”他仿佛终于从回忆中抽离,抬起浑浊不堪、布满血丝的双眼,乞求地望向面容冷硬的沙觉明,又转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戚睿涵,眼中竟流下浑浊的泪水,那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与血痂,在肮脏的皮肤上冲出两道泥泞的痕迹,“饶了我……饶了我吧……青天大老爷。睿涵,老同学,看在我们……曾经同窗一场……看在我已经……这么惨,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份上……两年前……博图替身代我死了一回……我乞讨两年,受尽苦难……如同在地狱里走了一遭……我……我已经重新做人了……不行吗?就当我……那个助纣为虐的张晓宇已经死了……死在盛京了……我不是那个张晓宇了……可以吗?求求你们……给我一条活路,哪怕是像现在这样猪狗不如的活路……”他匍匐在地,用残存的上半身艰难地、一次又一次地叩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那摇尾乞怜的姿态,那声泪俱下的哀求,彻底击碎了曾经那个骄傲、自负、才华横溢的理科生最后一丝残存的尊严,将他变成了一个只求活命、毫无底线的可怜虫。
沙觉明面无表情地听完这冗长而细致的供述,如同在听一段与己无关的故事,直到张晓宇的哀求声渐渐微弱下去,他才冷冷开口,声音如同寒铁相击:“罪证确凿,供认不讳。巧言令色,妄图以哀兵之态逃脱国法森严,实属徒劳。来人……”
“沙大人。”戚睿涵忽然出声打断,他的声音不高,却在这肃杀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沙觉明即将挥下的手臂停在半空,他转向戚睿涵,威严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探询与不解。
戚睿涵走上前几步,在距离张晓宇不远处停下,再次低头看着地上那个如同蛆虫般卑微蠕动、叩头不止的身影。心中那份隐隐的作痛感,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强烈。是的,他罪孽深重,死有余辜,按照律法,凌迟处死亦不为过。可眼前这具残破、卑微、毫无尊严、只会叩头求饶的躯壳,这声声泣血、只为一线生机的哀求,不断地、尖锐地提醒着戚睿涵,这不仅仅是那个十恶不赦、双手沾满鲜血的“张侍郎”,这同时也是张晓宇,是他的同学,是和他们一样,被那架诡异的天文望远镜无情抛掷到这个动荡时空的异乡人,是那个曾经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在图书馆里蹙眉思考的张晓宇。他们即将回去,回到那个拥有完善法治、稳定秩序与和平生活的现代世界,而将这样一个形态——一个被彻底摧毁了肉体和精神,只剩下求生本能的张晓宇——留在这里,绑赴法场,接受那种极其残酷的、属于这个时代的极刑……
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是怜悯吗?不全是。是宽恕吗?谈不上。或许,更像是一种对命运无常的唏嘘,一种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最后一点顾念,一种不希望自己未来的记忆里,定格着老同学如此不堪的终局。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滞涩之感压下,然后对沙觉明拱手,言辞恳切而慎重:“沙大人,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如今形貌俱毁,双腿已残,行走不便,乞讨度日,生不如死,已与冢中枯骨无异。那博图自愿替死,慷慨赴义,某种意义上,确可视为‘张晓宇’已在那场城破之乱中伏诛。眼前此人,不过一具苟延残喘、了无威胁之残躯罢了。不如……就当他原先那个身份、那个犯下滔天罪行的张晓宇已经死了。此后,他便是另一个人,一个无名无姓、无声无息、了却残生的乞丐。如此处置,既全了天道循环、恶有恶报之理,亦显我大顺新政之仁德浩荡,法外容情。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沙觉明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案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显然在内心激烈地权衡。戚睿涵身份特殊,不仅是开国功臣,更深得李自成、李岩等人信任,其言自有其不容忽视的分量。而且,这番说辞,于严苛的法理之外,另辟了一条基于“事实死亡”和“人道考量”的蹊径,于朝廷颜面、于稳定人心,倒也并非全无益处。良久,他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缓缓道:“戚公子仁心睿智,所言确实不无道理。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国法威严,亦不可全然废弛。且需确保此人,自此之后,再无法兴风作浪,甚至其存在本身,亦不会成为日后之隐患。”
最终,沙觉明做出了决断。他雷厉风行地命人立刻去寻一具刚死不久、身形与张晓宇相仿、且面目因某种原因(如腐烂、伤痕)损毁难以辨认的流民尸体,为其换上从破庙取回的、张晓宇之前所穿的破烂衣物,并依照张晓宇的残腿特征,将尸体的双腿同样打断,制造出相似的残疾,然后趁夜抛置于城外河流的一处浅滩。旋即,顺天府放出确凿消息,称通缉数年、恶贯满盈的逆犯张晓宇,已于乞讨时不慎溺水身亡,尸身被发现,经仵作仔细查验,与旧档记录之身体特征(如身高、大致年龄、腿部残疾)基本相符,遂以此结案,上报朝廷。
而对真正的、奄奄一息的张晓宇,沙觉明严格履行了与戚睿涵之间那不成文的“约定”。他被强行灌下一种药性极为猛烈的暂时性哑药,那药液灼烧着他的喉咙,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让他喉间发出野兽般嗬嗬的嘶鸣,却再也无法说出任何一个清晰的字句。
随后,他被几名衙役用破席子一卷,秘密而迅速地带离了顺天府,至于其后是被丢弃在某个更遥远的荒郊野岭,还是任其自生自灭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是很快冻饿而死,还是继续他那无声的、卑微的乞讨生涯,再无人关心,也无人再去追寻。官方文书上,逆犯张晓宇已确认溺毙。
消息传回紫禁城,李自成、史可法、李岩等人接到顺天府的呈报,对此结果虽心中略有疑虑,觉得似乎过于“凑巧”,但既然尸首“确认”,悬案已结,逆犯已死这个结果符合各方预期,也便不再深究,默认为事实。那张贴了一个月、逐渐被风雨侵蚀的通缉告示,也终于被官府派人逐一撕去,仿佛这个人,连同他带来的恐惧与罪孽,真的就此彻底从世上抹去。
事情了结的那个傍晚,戚睿涵与李大坤并肩站在北京城外一座荒芜的土丘上,眺望着远处那座在沉沉暮色中逐渐亮起零星灯火、如同巨兽般匍匐的庞大城池。天际最后一抹霞光正在迅速消逝,由绛红变为暗蓝,最后融入墨色。几颗胆大的星子开始在天幕上闪烁,清冷的光辉俯瞰着苍茫大地。
“就这么……结束了?”李大坤瓮声瓮气地问道,语气复杂,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怅然若失,他踢了踢脚下的一块小石子,看着它滚下山坡,消失在黑暗中。
戚睿涵沉默着,久久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远方那一片模糊的城郭轮廓上。结束了吗?对这个世界而言,对朝廷律法而言,对那些牺牲的将士和百姓的在天之灵而言,张晓宇的罪责似乎以一种近乎“慈悲”的、带有某种象征意义的方式了结了。
但在他心中,那份关于同窗之谊、关于命运弄人、关于罪与罚的界限、关于宽恕与代价的沉重思考,那团乱麻般的情绪,恐怕才刚刚开始梳理,并且可能永远也理不清楚。他想起傅山先生赠予的那七颗蕴含着未知奥秘的长生药,想起即将携手返回现代、共度余生的董小倩,想起在威海卫默默等待、性情开朗的白诗悦,以及在另一个时空里,那个或许早已开始新生活,但对张晓宇仍留有旧日模糊记忆与情感的袁薇。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因果,似乎都到了需要了结的时刻。
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从不为任何人停留,它淹没了无数个体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他们这些意外的闯入者,这些试图在浪潮中把握自己方向的异乡人,终究也只是这浩瀚洪流中的几朵浪花,虽然奋力跃起,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痕迹,但最终,都将被时间无情地冲刷、淡化,直至彻底消融在历史的深邃背景之中。
“走吧,大坤,”戚睿涵最终轻轻地、几乎是叹息般地说道,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背负上了新的什么东西。他转过身,率先迈开步子,走向下山的那条被夜色笼罩的小路,“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们……该回家了。”
夜色渐浓,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迅速将两人的身影吞没,也将这座古老帝都刚刚经历的这段充满矛盾与唏嘘的插曲,悄然掩埋于无边的寂静与即将到来的黎明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