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金陵堂前铁骨铮(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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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三桂身着侯爵常服,虽经风霜奔波,但腰杆挺得笔直,如同雪压不弯的青松,他面色沉毅,大步走入殿中,向三位主审官行了臣子之礼,然后昂然立于殿中。戚睿涵和董小倩作为随员,被允许站在殿门内侧旁听。戚睿涵迅速扫视全场,看到了站在文官队列前排,面色沉毅、对他微微颔首示意的路振飞,也看到了坐在后方珠帘之后,那道模糊的、微胖的黄色身影——弘光帝朱由崧正在亲自听审。而在另一侧,他看到了阮大铖、田仰、左良玉三人。阮大铖眼神闪烁,带着一丝阴冷;田仰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左良玉则老神在在,仿佛事不关己。

马士英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势:“平西侯,今日召你前来,是为查证山西潞安、大同、泽州一线战事失利之缘由。陛下与朝廷对此极为关切,北疆安危,系于此审。你且将战事经过,如实道来,不得有丝毫隐瞒。”

吴三桂拱手,声音洪亮而稳定,开始叙述。他从接到朝廷命令,率关宁军主力北上山西驻防讲起,讲到如何与阮大铖、田仰、左良玉约定相互策应、互为犄角,如何在大同城下与清军爱星阿部激战,挫其锋芒,如何通过侦骑和情报,敏锐识破清军主力绕道,其真正意图在于兵力相对薄弱的潞安、泽州,又如何接到路振飞传达的圣旨,不得不分兵救援……

他的叙述条理清晰,不卑不亢,既陈述了关宁军面临的极端困境——兵力、装备均处劣势,且首次遭遇清军猛烈的新式火器乃至毒气攻击,更突出了关宁军在如此劣势下,依然奋勇作战,并积极执行支援友军的命令,体现了高度的纪律性和牺牲精神。

“……末将接到路大人传达的陛下严旨,虽知分兵危险,仍不敢怠慢,立刻派麾下勇将邓从武,率其本部精锐四百人,驰援被围于五岔口的田仰军。邓将军奋勇作战,不惜代价,终于撕开清军包围,为田部打开缺口,使其得以脱困。然田部脱困后,未按约定与我军合力牵制、反击清军,反而擅自向西急速撤离,致使苦战良久、伤亡不小的邓从武所部侧翼暴露,陷入清军增援部队的重重包围之中,孤立无援……最终,邓将军以下四百余将士,力战不屈,尽数……壮烈殉国,邓将军亦遭受毒气弹袭击,战死沙场。”

说到此处,吴三桂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悲怆,虎目之中隐隐泛起血丝与泪光,那惨烈的一幕仿佛再次浮现眼前:“其后,马家坡一役,我关宁军为掩护左良玉部突围,主动承担断后重任,陷入清军预先设下的坚固碉堡阵地,被数倍之敌围攻,苦战五日五夜,伤亡极其惨重,箭尽粮绝。而左良玉都督此前拨付给我军使用的二十门所谓‘利器’虎蹲炮,临阵发射,竟十有八九皆为哑炮,无法打响,致使我军攻坚受挫,徒增伤亡。若非李定国、刘文秀将军深明大义,及时率大西军弟兄舍生忘死来援,拼死打开一条血路,我关宁军五万弟兄,恐已尽数葬身于山西马家坡那片焦土之上!”

他的话音刚落,叙述中的悲壮与冤屈尚未在殿中散去,一个尖利而充满愤慨的声音立刻如同夜枭般响起,打破了沉寂:

“吴三桂,你休要在此血口喷人,颠倒黑白,欺瞒陛下与诸位大人!”

只见阮大铖猛地从官员队列中闪出,指着吴三桂,满脸的义愤填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分明是你吴三桂拥兵自重,逡巡不前,贻误战机,才致山西大局崩坏!我部在潞安被数倍于己的清军主力围攻,城池危如累卵,将士死伤累累,我等屡次向你发出求救文书,字字血泪,请求你速发援兵,你却始终按兵不动,坐视我军被围困,被消耗。若非我与田大人审时度势,当机立断,率军奋勇突围,杀出一条血路,早已成了清军刀下之鬼,为国捐躯了。你如今倒打一耙,还有脸在此妄言忠勇?”

田仰也紧跟着站出来,他语调阴阳怪气,带着一种故作姿态的惋惜:“阮大人所言,句句属实,皆是前线将士有目共睹。吴侯爷,你口口声声说支援,可你的援军在哪里?邓从武那区区两千人马,面对数万清军铁骑,杯水车薪,如何能真正解五岔口之围?我等奋力突围后,之所以向西转移,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保存朝廷实力,以图日后反击,怎能说是擅自撤离?倒是你吴侯爷,接到陛下明发旨意,命你死守马家坡,拖住清军,你却最终擅自放弃阵地,撤往四川!这‘抗旨不遵’、‘畏敌避战’的罪名,证据确凿,你可认?”

左良玉年纪最大,资历最老,他慢悠悠地踱出一步,先是向帘后的皇帝和三位主审官拱了拱手,然后才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地道,语气中带着前辈教训后辈的傲慢:“吴将军,年轻人,说话要讲凭据,要负责任。本帅念在你为国征战,有些火气也是常情,但诬陷上官,可是大罪。本帅拨付给你的那二十门虎蹲炮,乃是湖广军械局精心打造,历年操演,皆是军中利器,何来‘哑炮’一说?怕是你部下那些北地儿郎,不熟悉我南方火器操作,使用不当,未能激发;或是……有心之人故意毁坏,然后再嫁祸于本帅,也未可知啊?至于马家坡之战,你部虽有小挫,但主力尚存,正当与友军同心协力,伺机反攻,以雪前耻,你却一意孤行,远遁四川,致使山西门户洞开,三晋震动,这丢失国土、纵敌深入的责任,你吴将军,推卸得掉吗?”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极尽诬蔑、歪曲、推诿之能事,互相唱和,将战败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反而将“畏敌如虎”、“救援不力”、“拥兵自重”、“抗旨撤军”甚至“嫁祸上官”等一顶顶大帽子,死死地扣在吴三桂头上。他们言辞凿凿,表情逼真,若非深知内情,几乎要被他们蒙骗过去。

吴三桂听着这些无耻谰言,气得浑身发抖,额头上青筋暴起,一股热血直冲顶门。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青砖似乎都为之震动,声若雷霆,在这寂静而压抑的大殿中轰然炸响:

“无耻之尤,尔等……尔等简直是无耻之尤!”

他虎目圆睁,目光如利剑般扫过阮大铖、田仰、左良玉三人,那久经沙场、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悍将煞气勃然迸发,竟压得三人气息一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关宁军不远千里,奉旨赴晋抗清,面对强敌,何曾有过半分退缩?血染沙场,死伤枕籍,大同城下第一战,便死伤了七千多跟随我多年的好弟兄;马家坡五日,面对坚堡毒气,又折损了近万忠勇儿郎。尸骨未寒,魂兮未远!”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撼人心魄的力量,“尔等呢?解围之后,跑得比受惊的兔子还快,何曾回过头,管过我等死活?邓从武将军和那四百儿郎,为救你田仰部而孤军深陷,他们的冤魂还在五岔口上空看着你们,你们……你们如今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等混账话,你们的良心,难道都被狗吃了吗?”

他怒视左良玉,声音更加沉浑:“那二十门哑炮,大部分残骸皆丢弃在马家坡阵地之前,有目共睹,随时可派人前去查验。若非我义弟戚元芝与董姑娘,率敢死之士,冒死潜入敌阵,以血肉之躯炸毁清军多处暗堡,我大军能否突出重围,尚是未知之数。此事,李定国、刘文秀将军及众多大西军将士皆可作证!”他又猛地指向阮大铖和田仰,怒斥道:“尔等所谓的‘苦苦支撑’,就是一见清军释放那诡异毒气,便惊慌失措,丢弃营垒辎重,望风而逃?保存实力?你们保存的,不过是你们自己逃命的实力吧。何曾想过朝廷,想过大局?”

吴三桂的怒吼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带着血泪的控诉,震得殿内梁柱似乎都在嗡嗡回响,那磅礴的气势和铁一般的事实,竟一时将阮大铖等人的狡辩压了下去,让他们面色发白,嘴唇翕动,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反驳。

就在场面陷入僵持,阮大铖等人试图再次开口搅浑水之际,一个沉稳而带着明显疲惫与伤痛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响起:

“三位大人,平西侯,且听老夫一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文官队列中,漕运总督、曾兼任山西监军的路振飞,拄着一根硬木拐杖,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了出来。他面色苍白,带着伤病未愈的虚弱,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锐利,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正气。

他先向三位主审官及帘后的皇帝方向深深一揖,然后转向众人,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珠落玉盘,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老夫路振飞,蒙陛下信任,奉旨监军山西,亲历前线,目睹了战事之经过,见证了将士之忠勇,亦看清了某些人之怯懦与私心!”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吴三桂身上,语气转为肯定与赞赏:“平西侯吴三桂,此战以区区五万关宁铁骑,力抗清军十万百战精锐,在装备落后、粮饷不继、友军失约、甚至被友军提供的劣质军械所累的情况下,依然浴血奋战,死不旋踵。先后在大同、马家坡等地予敌重创,杀敌无数,并坚决执行陛下与朝廷的命令,在自身极度困难之时,仍分兵救援阮、田、左三部,为其最终突围,创造了决定性的战机。其忠勇,可昭日月。其功绩,不容抹平!”

接着,他目光陡然转厉,如同两道寒冰,射向阮大铖、田仰和左良玉三人,语气转为沉痛,甚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反观阮大铖、田仰、左良玉三部,或畏敌如虎,闻风先遁;或保存实力,见死不救;或提供劣械,贻误战机。尤其是阮、田两部,在五岔口侥幸解围后,不顾仍在与敌缠斗、为其创造突围条件的友军,私自下令急速西撤,直接导致驰援他们的邓从武部陷入绝境,全军覆没。更导致整个山西防线,因他们所在的侧翼突然崩溃而迅速瓦解!此战之败,罪不在奋勇杀敌的平西侯,不在伤亡惨重的关宁军,而在于……在于某些人身居高位,却只顾私利,贪生怕死,罔顾国恩,其行径,令人发指;其罪责,不容推卸!”

路振飞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沉重的鼓点,敲打在真相的大门上。他以钦差和监军的身份,以亲历者的视角说出这番话,其分量和可信度,远非吴三桂的自辩或阮大铖等人的狡辩可比。

阮大铖等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田仰急道,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路大人,你……你休要因与平西侯私交甚笃,便在此偏袒……”

“偏袒?”路振飞猛地打断他,手中拐杖重重一顿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显示着他内心的极度愤慨,“老夫今日在此,对天发誓,所言句句属实,皆有军报、往来文书、以及沿途州县接待记录为证。尔等畏敌避战、仓皇西撤之行径,前线众多将士有目共睹,岂容尔等在此巧言令色,颠倒是非?”

场面一时彻底僵住。真相在路振飞的证词下,已然大白。马士英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镇纸,眼神闪烁,似乎在飞速权衡着利弊得失,思考着如何收拾局面,才能对自身权势最为有利。史可法面色凝重如水,看向阮大铖等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失望、痛心与愤怒,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准备开口。朱大典则依旧低着头,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即将到来。这场审判,不仅关乎几个将领的功过,更关乎朝廷的威信,关乎未来用人的导向,甚至关乎摇摇欲坠的半壁江山。

就在这时,珠帘响动,清脆的玉珠碰撞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一直端坐于帘后,沉默聆听,身影模糊的弘光皇帝朱由崧,缓缓站了起来。近侍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拨开珠帘。

朱由崧微胖的身体穿着龙袍显得有些臃肿不便,他步履略显虚浮地走到了前台。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晴不定,眼神扫过殿下跪着的、站着的众人,在吴三桂那挺拔而隐忍的身影上停留片刻,又在阮大铖等人惊慌失措、面无人色的脸上冷冷掠过。

朱由崧沉默了几息,这短暂的寂静却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漫长。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平稳和威严,试图展现他作为天子的乾纲独断:

“今日廷辩,各方陈述,朕已听分明了。”

他首先看向吴三桂,语气刻意缓和了一些,带着一种“皇恩浩荡”的意味:“平西侯吴三桂,虽先有降顺之举,然能幡然醒悟,携大顺全军归降朝廷,献关报效,于国有功。此番山西之战,关宁军将士,浴血杀敌,功过是非,朕心中已有明断。路爱卿不顾伤病,仗义执言,更是证实了尔等之忠勇,堪为栋梁。”

然后,他猛地转向阮大铖、田仰、左良玉三人,语气骤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冰:“阮大铖、田仰、左良玉,尔等身为朝廷重臣,国之勋旧,手握重兵,受国厚恩,本当身先士卒,为国御侮;却临阵畏缩,互相推诿,嫁祸同僚,几误抗清大局,致使三晋沦丧,将士寒心,着实令人痛心,失望!”

他顿了顿,仿佛积攒了足够的怒火,下达了最终的裁决:“着,阮大铖、田仰、左良玉,驭下无方,作战不力,诬告同僚,各杖三十;罚俸一年,以观后效。其所属部众,交由兵部严加整饬,汰弱留强!”

“至于平西侯吴三桂……”朱由崧目光再次落在吴三桂身上,语气恢复了平和,“山西之败,非尔之罪。尔与关宁军将士之忠勇,朕已深知。望尔不负朕望,安心用事,整军经武,为国朝再立新功,早日克复中原。退下吧。”

裁决已下,尘埃落定。

“臣……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吴三桂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有沉冤得雪的激动,有对死去将士的悲恸,有对朝廷昏聩的无奈,也有对未来的忧虑。他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阮大铖、田仰、左良玉三人则面如死灰,浑身瘫软,几乎是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力士拖拽了下去。很快,殿外便传来了沉闷而有力的杖击声,以及他们压抑不住的、痛苦的惨哼和求饶声,一声声,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吴三桂站直身体,转身,目光与戚睿涵、董小倩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如释重负却又更加深沉的情绪。他大步向殿外走去,步伐沉稳有力。戚睿涵和董小倩紧随其后。

走出文渊阁偏殿,冬日的阳光恰好穿透了云层,有些刺眼,却带着一股驱散了殿内阴霾的、虚假的暖意。吴三桂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停下脚步,仰头望了望那片湛蓝却依旧寒冷的天空,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积压在胸中许久许久的浊气。

这一关,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闯过来了。然而,他们都明白,南京朝廷内部的倾轧与腐败,并不会因为这一次的胜利而改变。阮大铖等人虽受薄惩,但势力犹在;马士英的首辅之位依旧稳固;弘光帝的昏聩并非一次审判所能扭转。而北方的清军,在张晓宇提供的“奇技淫巧”加持下,威胁更胜往昔。前路,依旧漫漫,且布满荆棘,未来的风雨,或许会更加狂暴。

但至少在此刻,铁骨未折,忠魂得慰。阳光照在吴三桂征尘未洗的铠甲上,反射出冰冷而坚定的光芒。他们还能继续走下去,为了那个或许渺茫,却必须去争取的、艰难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