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血染的账簿与成都的篝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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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的冬日,总是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冷。这冷意并非全然来自铅灰色的天空和绵绵的冬雨,更多是源于人心深处难以驱散的阴霾,一种对未来的茫然和对内部倾轧的无力感。紫禁城,这座曾经象征大明荣耀的宫阙,在弘光朝的小朝廷手中,似乎也失却了往日的煌煌气度,被一种压抑和颓败的气氛笼罩着。

司礼监掌印太监何继恩的值房内,炭盆烧得正旺,上好的银霜炭发出噼啪的细微响声,试图驱散江南特有的寒意。值房布置得颇为雅致,紫檀木的多宝格上陈列着古玩玉器,墙上挂着当代名家的山水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然而,暖意却似乎始终无法穿透那层无形的、由权力、猜忌和冷漠构筑的隔膜,抵达房间的每个角落,反而让那份精致显得格外压抑。

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风,吹得炭盆的火苗摇曳不定。漕运总督、钦差兼山西监军路振飞,带着一身风尘和凛冽之气,大步走了进来。他未等通报,亦未寒暄,只是径直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他身上厚重的官袍下摆还沾着些许泥点,脸上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以及一份随战报附上的、墨迹未干的清单。他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青筋虬结,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张饱经风霜、刻满了忧国忧民痕迹的脸上,此刻交织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压抑到极点的愤怒,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坐在案后、正慢条斯理用杯盖拂着茶沫的何继恩一眼,只是将那份清单重重地拍在了光洁的案面上。象牙白的宣纸,因他巨大的力道而微微褶皱,上面一行行用遒劲却略显仓促的笔迹书写的数字,此刻仿佛不是墨迹,而是用无数将士的鲜血书写而成,触目惊心:

“大同、潞安、泽州诸役,关宁军并配属各部,阵亡将士一万三千七百四十二人。其中,游击将军邓从武及所部四百零一人,于五岔口为田仰部解围成功后,遭友军背弃,陷入重围,力战不退,全员殉国,尸骨无收……”

读到这一行时,路振飞的眼前仿佛浮现出邓从武那张憨厚而坚毅的脸,去年校场阅兵,他还向自己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如今,却已化作纸上一个冰冷的名字,连同他那四百多名兄弟,永远留在了那片冰冷的土地上,连尸首都寻不回来。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声音低沉而沙哑地念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重伤致残者,三千八百五十一人……多数为建奴新式毒气所伤,咳血不止,目不能视,肌肤溃烂;或为震天雷、开花弹破片所创,肢躯残缺,此生再无征战之能……”

“轻伤可愈者,约五千余人……然药物奇缺,伤口溃烂化脓者日众,恐轻伤转重,重伤转死之数,犹未可知。”

“损失战马四千三百匹,多为精良辽东骏马。甲胄、兵械、火药、粮秣、帐篷……损耗无算,清单另附。”

“现存可战之兵,三万一千余人,人困马乏,械甲不全,士气低迷,已随平西侯吴三桂,应大西军李定国之邀,转移至川中休整补给。”

最后一行字,似乎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将清单拍在案上,抬起头,目光如炬,死死盯住何继恩。

何继恩仿佛才注意到他的到来,慢条斯理地放下那只温润如玉的景德镇茶盏,伸出那保养得宜、白皙修长如同女子的手,轻轻拿起那份仿佛重若千钧的清单。他的动作优雅而缓慢,指尖拂过纸面,目光在那一个个染血般的数字上跳跃,脸上却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那描画得精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份关系国运、浸透血泪的战报,而只是一笔不太如意的、需要核销的账目。

“路大人,”何继恩的声音尖细而平稳,带着宦官特有的、缺乏阳刚之气的腔调,在这温暖却压抑的值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战阵之事,刀剑无眼,死伤难免。关宁军能于清虏新式火器、毒气之下,苦战数月,犹能保存三万余精锐,已属不易,足见平西侯统兵有方。陛下与内阁诸公,亦是知晓吴将军和将士们辛苦的。”他话语轻飘飘的,将一场惨败和巨大的牺牲,归结为“难免”和“不易”。

“辛苦?”路振飞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向前踏出一步,身体前倾,几乎要撞到那张名贵的书案,“何公公,这名单上的一万七千多条性命,一万七千多个曾经生龙活虎的汉子,在您看来,就只是‘死伤难免’四个轻飘飘的字吗?”他猛地指向清单上邓从武的名字,“邓从武将军,他是奉命为田仰那个懦夫解围!他成功了,可结果呢?田仰脱困之后,是如何回报他的?弃之如敝履,仓皇西窜,致使邓将军和四百健儿身陷重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力战而亡。他们不是在战场上与鞑子公平对决中倒下,是被自己人的背信弃义、临阵脱逃活活坑死的。这不是战斗,这是谋杀!”

何继恩微微后仰,似乎想避开路振飞因激动而喷溅的唾沫星子,他放下清单,重新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依旧平淡:“路大人,慎言。田大人、阮大人、左将军他们,亦是奉旨行事,各有难处。陛下当时……唉,也是希望能保全更多力量,以期再战嘛。”他将“陛下”和“旨意”抬出来,试图压住路振飞的怒火。

“保全?”路振飞气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苍凉和讽刺,“他们保全了自己,保全了麾下的私兵,却将血战的友军送入死地!如今山西门户洞开,大同、潞安、泽州相继失守,清兵铁骑踏破关隘,兵锋直指中原,饮马黄河。这就是你们保全的结果?”他的手指再次重重戳在清单上,指甲几乎要划破纸张,“这些将士的血,不能白流。他们的抚恤,朝廷必须即刻拨付,刻不容缓。而且要按阵亡、伤残最高标准,双倍发放。这是他们用命换来的,这是朝廷欠他们的!”

何继恩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实的为难神色,他放下茶盏,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态:“路大人,您这可就真是为难咱家了。国库的情况,您身为漕督,掌管天下漕运,应该比咱家更清楚。东南税赋之地,连年战乱,民生凋敝,加之各地镇将截流,能运到南京的还有几何?支撑江北四镇、左镇及各路大军粮饷,已是捉襟见肘,寅吃卯粮。这双倍发饷……钱从何来?况且,陛下和阁部的意思,是待战事稍歇,局势明朗,按……嗯,按最终核实的人数、损耗,再行议恤,方为稳妥之道。”他将“最终核实”几个字咬得稍重,带着一种官僚特有的、令人心寒的算计。

“最终核实的人数?”路振飞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将眼前这个粉面太监虚伪的面具烧穿,“等到什么时候?等到这三万多人也在这吃人的战场上打光了,死绝了,再按花名册上那些冰冷的、已经无人对应的空名字发饷吗?何公公,你看着我,你告诉我,是不是要等吴三桂的关宁军,我大明最后一支能野战争锋的精锐,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血,朝廷才肯承认他们的牺牲,才愿意拿出那点本该属于他们的卖命钱?是不是?”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值房里激烈地回荡,撞击着墙壁,带着悲愤的余音,连炭盆里的火苗似乎都随之颤抖。何继恩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他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冷意:“路大人,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陛下和阁老们高瞻远瞩,自有考量,岂是你能妄加揣测、肆意指责的?山西战局失利,缘由复杂,敌我军械悬殊,岂能一概而论,归咎于个别将领?再者,朝廷已有明旨,令吴将军坚守大同,吸引敌军,他却私自放弃防区,与四川新编第四军合流,撤往成都,这……恐怕也有违节度,难逃其咎吧?”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吴三桂的“擅自行动”,试图转移焦点。

“坚守待援?哈哈哈……”路振飞气极反笑,笑声嘶哑,充满了绝望,“援军在何处?阮大铖在潞安望风而逃,田仰在大同闻警即溃,左良玉连军库中不堪用的哑炮都敢拿来充数,敷衍塞责。马家坡一战,若非戚睿涵、董小倩二位义士,不顾性命,冒死炸毁清军倚为犄角的暗堡;若非李定国将军深明大义,及时率大西军精锐来援,吴三桂和他的关宁军早已全军覆没,尸横遍野,还谈何坚守?朝廷的援兵,只怕还在各位大人的公文往来、推诿扯皮之中,还在纸上吧!”

他越说越激动,只觉得一股腥甜之气从胸腔深处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值房内精致的摆设、何继恩那张模糊而冷漠的脸,都在他眼前旋转晃动。那清单上冰冷抽象的数字,此刻仿佛化作了无数张年轻而鲜活、却又瞬间模糊的面孔,他们在黄色的毒烟中剧烈咳嗽、挣扎倒地,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血肉横飞,在孤立无援、箭尽粮绝的阵地上,发出最后不甘的怒吼。那些他曾在校场上见过的生龙活虎的士兵,那些曾经向他抱拳行礼、眼神中充满信任的军官,如今都变成了这纸上一个个沉默的、即将被遗忘的名字。

而朝廷,他效忠的朝廷,他为之奔走呼号、殚精竭虑的朝廷,此刻却在算计着如何克扣他们的抚恤,如何在这巨大的牺牲中“核实”出可以省下的银两,甚至还要将战败的责任,推给那些浴血奋战、几乎被打光了的将士。

“无耻……简直是无耻之尤!”路振飞再也抑制不住胸腔内翻江倒海的郁愤,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身子佝偻下去,仿佛一只被煮熟的虾米,一口滚烫的鲜血直接喷涌而出,溅在了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那抹鲜红在值房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触目惊心。

旁边的随从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连忙抢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几乎瘫软的路振飞。“大人,大人您怎么了?您保重身体啊大人!”

何继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站起身,他皱了皱眉,看着地上那滩血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语气倒是缓和了些许:“路大人何必如此激动?万事皆可商议,身体要紧。来人,快扶路大人下去好生歇息,立刻去请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来看看!”

路振飞被两名随从一左一右搀扶着,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胸前的绯色官袍沾染了点点殷红的血迹,如同雪地中凋零的梅花。他无力地摆了摆手,嘴唇翕动着,似乎还想说什么,斥责这庙堂的不公,为死去的将士再争一句公道,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只化作一声悠长而充满了无尽疲惫的叹息。他被半扶半架地带离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值房,留下地板上那滩尚未干涸的、见证着忠诚与悲愤的血迹,和一份浸透了鲜血、汗水与愤怒的阵亡清单,无声地控诉着这庙堂的冷漠、倾轧与不公。

然而,正义与真相,在这座宫殿里,往往是最快被遗忘的东西。就在路振飞呕血被扶离后不久,甚至没等宫人将司礼监值房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阮大铖、田仰、左良玉三人便已联袂来到了内阁直房求见首辅马士英与兵部尚书史可法。

直房内的气氛,与司礼监值房那精致的冷漠截然不同。这里更显朴素,也更为压抑。公文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墨汁和陈旧纸张的味道。首辅马士英靠在太师椅上,向后微仰,闭着眼睛,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揉着紧锁的眉心,脸上写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虑。兵部尚书史可法则站在紧闭的窗前,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灰蒙蒙的、仿佛永远也不会放晴的天空,一言不发,但他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肩头,显示出他内心的沉重与激荡。

阮大铖率先开口,他嗓音洪亮,带着他作为戏曲家特有的抑扬顿挫,仿佛不是在汇报败绩,而是在舞台上念着一段精心编排的台词:“阁部,马阁老,史阁部,山西之败,非我等不尽心力,实乃天不佑我大明啊。”他先定下基调,然后将矛头指向敌人,“清虏火器之犀利,尤以那毒气弹、震天雷最为凶残歹毒,闻之即倒,触之即糜,我军将士皆血肉之躯,未曾见过此等来自修罗地狱的物事,一时受挫,实非战之罪。”他摊开双手,一脸的无辜与无奈,仿佛自己也是受害者,“我部在潞安,面对数倍之敌,已是竭尽全力,浴血抵挡,将士用命,奈何……奈何寡不敌众,器械悬殊,终究是……唉!”他重重叹息一声,捶打着自己的手心,表演得淋漓尽致。

田仰紧接着附和,他的声音尖细了些,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是啊,马阁部,史阁部。下官与阮大人互为犄角,本想依城固守,苦苦支撑,就盼着援军早日到来,内外夹击。可……可那吴三桂,拥有关宁铁骑,天下精锐,却行动迟缓,逡巡不前,未能及时穿插至敌后,牵制敌军主力,致使我部陷入重围,损失惨重啊!下官,下官每每想起那些战死的儿郎,就心如刀绞……”他抬起袖子,似乎要去擦拭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左良玉则更是直接,他挺着胸膛,身为武将,声音洪亮,语气甚至带着几分理直气壮的埋怨,仿佛他才是被辜负的一方:“末将奉命守泽州,原本防线稳固,将士士气高昂;谁知那吴三桂,陛下明旨令他死守大同,吸引敌军主力,他却擅离职守,畏敌如虎,私自与那张献忠的部下李定国勾连,不向朝廷请示便撤往四川,这简直是置友军于不顾。这才导致我军侧翼洞开,完全暴露,被那汉奸孔有德趁虚而入,末将不得已,才率部突围转移,以保存实力,为国留些种子。这山西战局崩坏之首罪,当在吴三桂畏敌如虎,擅弃职守,勾结流寇!”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补充道,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至于路振飞大人所说的那二十门虎蹲炮,乃是军中备用旧物,年久失修,偶尔有几门临阵失灵,亦是军中常事,岂能因此怪罪末将备械不周?实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马士英抬起沉重的眼皮,扫了面前这三人一眼,目光深邃,没有立刻说话。他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三人此刻口径一致,多半是早已串通好了说辞,夸大敌情,推卸责任。阮大铖长于诡辩,田仰怯懦无能,左良玉骄横跋扈,他们的表现,都在他意料之中。但如今朝局微妙,弘光帝地位不稳,南方诸藩镇与顺系、西系联军的关系错综复杂,互相猜忌。这三人背后也各有倚仗,阮大铖与他关系匪浅,田仰是江北勋贵代表,左良玉更是手握重兵,轻易动不得。更何况,将主要责任推给已经“擅自”撤离山西、且与“流寇”合流的吴三桂,无疑是平息朝野非议、维护朝廷(或者说他们自己)颜面最省力、也最“安全”的办法。稳定,压倒一切。

史可法猛地转过身,脸上满是痛心与怒其不争的愤慨,他指着三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尔等……尔等岂能如此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路振飞大人方才在此,已呈明详细战况,字字血泪。邓从武部四百余将士,是为救你田仰而孤军深入,成功解围后,你田仰是如何做的?脱困后便仓皇西窜,何曾念及还在血战的友军半分?吴三桂为救你左良玉,在马家坡遭遇张晓宇设计的埋伏,苦战五日五夜,伤亡枕籍,血流成河,你左良玉提供的火炮尽是哑炮,几误大事,致使关宁军险遭灭顶之灾。如今……如今尔等竟敢联起手来,将一切罪责推给浴血奋战、几乎被打光了的平西侯,尔等良心何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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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在直房中回荡,带着凛然正气,让阮大铖和田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阮大铖毕竟是官场老手,很快便镇定下来,面色不变,躬身道:“史阁部息怒。下官深知阁部爱兵如子,心情激愤。然,路大人毕竟远在后方,依托塘报所得战况,未必全然详实,难免有信息滞后、偏听偏信之处。我等乃亲身经历战阵,九死一生,所言句句是实,可对天日。吴三桂若真一心为国,忠君体国,何以不遵圣旨,死守大同待援,反而与流寇合流,远遁四川?此等行径,岂是忠臣所为?岂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能解释?分明是心存异志,保存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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