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回家的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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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后不是储藏室,而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墙壁刷成旧报纸的黄色,灯泡发着1930年代那种暖而昏的光。走廊尽头挂着一幅油画,画里是年轻时的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背景正是那座红砖小楼,只是小楼崭新,烟囱冒着炊烟。
跨过画框的瞬间,雨声消失了。林雾闻到晒热的稻草味,听见蝉鸣。她站在1987年的夏末,脚下是干燥的黄土路,远处红砖小楼白窗帘飘动,烟囱真的在冒烟。
一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男人蹲在河边洗画笔,身边放着标本箱。男人抬头,眉眼与林雾有七分像——那是她的外公,林先生。
“咏笙?”林先生朝她身后招手。
林雾回头,看见五岁的母亲光着脚跑来,手里举着一只折翅的白鹭。鸟还活着,胸脯剧烈起伏,眼里映着天空。
“爸爸,它还能飞吗?”小咏笙问。
林先生接过白鹭,指尖沾了血,却温柔得像在捧一朵云:“翅膀断了,飞不走了。但我们可以让它换一种方式留下。”
那天傍晚,林先生把白鹭做成标本,却没有放进罐子。他把鸟固定在画框里,背景是他刚画好的芦苇荡,月光落在白鹭的翅尖,像给它安上了新的飞行轨迹。
小咏笙踮脚看画,突然说:“爸爸,如果以后我忘了这里,你会来找我吗?”
林先生揉她的发顶:“我会把路留给你,像留一条回家的河。”
林雾站在他们身后,喉咙发紧。她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母亲记忆最深处的那间“房间”——阿尔茨海默病像一场逆向的拆迁,从最近的砖瓦开始拆,一点点拆到最初的地基。母亲此刻大概正在更远的过去里,寻找这座还没倒塌的小楼。
走廊的灯一盏盏熄灭,像有人从尽头关电闸。林雾追着光跑,每跑一步,墙壁便剥落一层,露出更旧的墙纸:1970年代的《红色娘子军》海报,1960年代的粮票糊的墙,1950年代发黄的《人民日报》。
最后一盏灯熄灭时,她跌进一间漆黑的屋子。手电不在,却有一束月光从天窗漏下来,照在中央的手术台上。台上躺着那只折翅的白鹭,翅膀已被缝合,缝线用的是红毛线,像小时候母亲给她织的围巾颜色。
白鹭突然睁开眼,漆黑的瞳孔里映出林雾的脸。鸟喙微张,发出的却是母亲的声音:
“雾,你来了。”
林雾伸手想碰它,指尖却穿过羽毛——那不是实体,而是一层记忆的投影。月光变亮,手术台、白墙、天窗像被水稀释的水彩,渐渐褪去颜色。
她听见母亲在耳边说:“回去吧,路在你手里。”
林雾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地下室,手里攥着两把钥匙,其中一把已经断在锁孔里。阿九不见了,铁门后只剩那幅油画,画中的母亲和婴儿对她微笑。
她回到地面时,雨停了,东方翻出蟹壳青。疗养院的护士在烟囱废墟旁发现母亲——她蜷缩在砖缝里,怀里抱着一只完整的白鹭标本,鸟的翅膀用红毛线缝得歪歪扭扭,却奇迹般没有血迹。
母亲睡着了,白发沾着露水。林雾蹲下来,把外套披在她肩上。母亲的手里攥着一张照片,正是地下室油画里的那幅,只是照片背面多了一行新写的铅笔字:
“我找到了回家的路。”
【尾声】
三个月后,林雾把母亲接回城里。公寓阳台种了一盆芦苇,白鹭标本立在中央,红毛线在风里轻轻摆动。
母亲有时会坐在阳台,对着标本哼一首老歌,歌词里反复唱:“月亮在白鹭的翅膀上,家在水路的尽头。”
林雾把两把钥匙熔了,打成一条细链,挂在母亲手腕。链子坠着一个小小的金属月亮,背面刻着一行字:
“1987·白鹭·未完成。”
夜深时,林雾会听见母亲轻轻转动链子,像转动一把看不见的锁。她知道,母亲仍在逆向的河流里游,但不再孤独——因为河的两岸,有人点起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