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围园劫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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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嗣同几乎是踏着杨锐告退的尾音进来的。

他的脚步带着一种与这深宫死寂格格不入的急促,深蓝色的官袍下摆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卷动着烛火一阵摇曳。

他的身形挺拔如松,脸上没有丝毫杨锐那种忧惧惶恐的神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被巨大使命感点燃的潮红。

那双深邃的眼睛,在跳跃的烛光下亮得惊人,像两颗灼热的黑曜石,直直地射向御座上的光绪。

他甚至没有像杨锐那样谨慎地行礼,只是草草一揖,声音清朗有力,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臣谭嗣同,叩见皇上!深夜召见,必有十万火急之事!可是太后……”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已经洞穿了一切。

光绪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燃烧火炬般的年轻人,心头百味杂陈。

谭嗣同,这个以思想激进、性情刚烈着称的“新党”干将,此刻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锐气和无畏,像一根针,狠狠刺痛了光绪心中那刚刚因杨锐之言而勉强筑起的、名为“妥协”的脆弱堤坝。

他仿佛又看到了几个月前那个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力主变法的谭嗣同,那份不顾一切的锐气曾让他心潮澎湃。

然而此刻,这份锐气在太后那“汝位不保”的阴影下,却显得如此……危险。

“复生(谭嗣同字)……”光绪的声音疲惫不堪,带着浓重的沙哑,将颐和园召见的经过,太后划下的那条沾满血色的红线,以及那句致命的“汝位不保”,艰难地复述了一遍。

他的叙述断断续续,充满了屈辱和恐惧的颤音,眼神不敢与谭嗣同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对视。

谭嗣同静静听着,脸上的潮红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愈发鲜明。

他的嘴角甚至抿起了一丝冷峻而近乎狂热的弧度。

当听到“汝位不保”四个字时,他的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猛地爆射出两道极其锐利、如同淬火利刃般的寒光!

那光芒里没有妥协,没有退让,只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光绪话音落下,暖阁内陷入一片死寂。烛火不安地跳动着。

谭嗣同猛地踏前一步,这一步踏得极其沉重有力,靴底与金砖相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出鞘的利剑,带着斩钉截铁的金属之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撞击在光绪的心上:

“皇上!事已至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双目如电,死死盯着光绪。

“太后此举,非为训诫,实为废立之先声!她划下红线,非为约束新政,实为勒紧皇上脖颈之绞索!此乃图穷匕见!退一步,则万劫不复!”

光绪被他话语中的决绝和锋芒刺得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杨锐方才……”

“杨漪川(杨锐字)之策,乃抱薪救火,饮鸩止渴!”

谭嗣同毫不犹豫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激愤的嘲讽,“暂避锋芒?安抚守旧?倚重老朽?此乃将变法大业拱手让人!将皇上您,置于案板之上任人鱼肉!”

他再次踏前一步,距离御案仅数尺之遥,那灼热的目光几乎要烧穿光绪的犹豫。

“守旧诸臣,恨新党入骨,岂是安抚得了的?他们眼中,皇上您任用新党,便已是动摇国本!

便是离经叛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日能逼走康师,明日便能罗织罪名,将我等赶尽杀绝!

届时,皇上您手中还有何人可用?新政还有半分回旋余地吗?红线之外,寸步难行;红线之内,亦不过是坐以待毙的囚笼!”

谭嗣同的话语如同狂风骤雨,将杨锐方才苦心构筑的那点“以退为进”的幻想撕扯得粉碎。

光绪的脸色由白转青,身体微微发抖,谭嗣同描绘的那幅彻底孤立、任人宰割的图景,比太后的直接威胁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那……那依你之见……”光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希冀和恐惧。

谭嗣同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那狂热的火焰燃烧到了极致。

他猛地单膝跪地,不是请安,而是一种战士请战的姿态!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闪电,直视着光绪惊恐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却又石破天惊地吐出了那个在死寂的暖阁中如同惊雷炸响的方案:

“皇上!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唯有一途可行!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他略一停顿,暖阁内静得能听到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和光绪骤然停止的呼吸。

“围园劫后!”

“轰!”

光绪只觉得一股寒气夹杂着极致的惊骇从尾椎骨瞬间炸开,直冲天灵盖!

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整个人从御座上弹了起来,浑身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双眼圆睁,瞳孔因极度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而急剧收缩,死死地盯着地上跪着的那个身影,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口吐妄言的疯子!

“你……你……”光绪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头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是光绪下意识想要去抓案几支撑身体的手,却带翻了手边那盏早已凉透的青花盖碗茶!

精致的瓷盏摔在坚硬冰冷的金砖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滚烫的茶水(虽已凉,但在极度惊骇的感官里仿佛依旧滚烫)和尖锐的碎瓷片四散飞溅!

几片细小的碎瓷甚至迸溅到了谭嗣同跪着的袍服下摆上,留下几点深色的湿痕。

温凉的茶水也溅湿了光绪的龙袍下摆和靴尖。

这突兀而刺耳的碎裂声,如同一个休止符,狠狠斩断了谭嗣同那石破天惊的宣言,更将暖阁内本就绷紧到极致的气氛彻底撕裂!

光绪像被这碎裂声惊醒,猛地后退一步,踉跄着撞在沉重的御座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脸色惨白如鬼魅,嘴唇哆嗦得如同风中落叶,手指颤抖地指向地上跪着的谭嗣同,指尖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震怒而剧烈地抖动:

“狂……狂悖!大逆不道!谭嗣同!你……你……你竟敢……竟敢说出如此……如此诛心之言!”

他的声音尖利扭曲,充满了被冒犯天威的惊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围园劫后?你……你这是要陷朕于不忠不孝、万劫不复之地!是要朕背负千秋万代的骂名!是要……是要将这大清江山,彻底拖入血海深渊!”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光绪。谭嗣同的提议,已不是简单的冒险,而是彻头彻尾的、形同谋反的政变!

对象,更是垂帘听政近四十载、手握天下兵马实权的慈禧太后!这念头本身,就足以让他肝胆俱裂!一旦事泄,莫说他这摇摇欲坠的帝位,便是项上人头,乃至整个爱新觉罗宗室,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八旗铁蹄冲入京城,看到了自己身陷囹圄、被废黜幽禁甚至被“暴毙”的结局!

谭嗣同却毫无惧色。他依旧单膝跪地,任由碎瓷和茶水溅在袍角,目光依旧灼灼如火,直视着皇帝惊骇欲绝的眼睛,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穿透力:

“皇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断不断,妇人之仁,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太后已磨刀霍霍,皇上岂能引颈就戮?此乃背水一战!非如此,不足以挽狂澜于既倒!非如此,不足以保皇上之位,救维新之业!臣谭嗣同,愿为此事前驱,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住口!”光绪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在空旷的暖阁里激起回响。

他双手死死抓住御座的扶手,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给朕住口!朕……朕宁可……宁可……”

他想说“宁可退位”,可那四个字卡在喉咙里,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法出声。

他死死盯着谭嗣同,那目光里充满了惊骇、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孤注一掷勇气的复杂悸动。

但那悸动瞬间被滔天的恐惧淹没。

“出去!”光绪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崩溃边缘的疯狂,“给朕滚出去!朕……朕要静一静!”

谭嗣同看着龙椅上那被巨大恐惧彻底压垮的年轻皇帝,眼中那燃烧的火焰渐渐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悲哀。

他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告退的礼节,只是默默地、缓缓地站起身。

袍角沾染的茶渍和沾上的细小瓷屑,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光绪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言,太多不甘,太多对眼前这个懦弱君主的失望,最终都化为一片沉寂的死灰。

然后,他猛地一转身,袍袖带起一阵风,卷动着烛火剧烈摇曳,身影决绝地、无声地消失在了厚重的门帘之外。

暖阁内,只剩下光绪粗重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地上那摊刺目的茶水污迹和狼藉的碎瓷片,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绝望的光泽,无声地嘲笑着这深宫之中,权力与理想碰撞后的惨烈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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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了。乾清宫东暖阁的烛火似乎也因疲惫而黯淡了几分,光影在墙壁上拖曳出更长、更扭曲的暗影,如同无数窥伺的鬼魅,无声地注视着御案后那个孤独的身影。

光绪依旧枯坐着,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

谭嗣同那“围园劫后”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中反复灼烫,每一次闪现都带来一阵惊悸的颤抖。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是对伦理纲常的彻底颠覆,是对自身毁灭的清晰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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