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罂粟雾下的“好”(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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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楼的木窗是老松木做的,框子边缘被岁月磨得圆钝,没上漆,露着木头本身的浅棕纹理,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松脂香。窗扇没关严,底下留着道指节宽的缝——不是刻意留的,是昨夜肖雅起夜时推窗透气,后来忘了推到底,木轴卡着点陈年的木屑,就这么悬着。山雾就是顺着这道缝钻进来的,绝不是猛冲直撞的性子,倒像只刚睡醒的家猫,踮着肉垫蹑手蹑脚地挪,先探出一缕乳白的气,在窗缝里打个转,确认没动静,才慢悠悠地漫进屋子。

雾里裹着清晨红土山特有的凉,那凉不是北方冬天刺骨的寒,是带着点土腥气和野蕨类潮气的润凉,沾在我裸露的胳膊上时,先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接着那凉意顺着毛孔往肉里渗,激得人轻轻打了个颤。我低头看,胳膊上还留着昨天练靶时被蚊子咬的小红点,雾落在上面,竟像给红点裹了层薄纱,颜色都淡了些。这雾浓得很,不是那种朦胧一片的白,是能看见细碎的水汽在飘——像极了肖雅上次磨豆浆时,锅里冒出来的细白浮沫,一粒一粒的,在煤油灯的光里泛着浅淡的光,飘到竹梁上,就粘在木头的纹路里,留下一点湿痕。

雾飘到竹制梳妆台时,没急着停下。梳妆台是肖雅嫁过来时,她外婆亲手编的竹篾拼的,桌面被她用细砂纸磨了无数遍,光溜溜的,能映出模糊的影子。雾落在镜面上,不是一下子凝住的,先是像一块透明的薄纱,轻轻敷在玻璃上,把镜面原本的冷光捂得软了些;过了片刻,薄纱慢慢聚成极小的雾珠,一颗挨着一颗,挤在镜面的边缘,像谁用细针挑了些碎钻镶在那儿——煤油灯的光扫过去,雾珠里就映出一点一点的黄,晃悠悠的,像星星落在了镜子上。

我凑到镜子前看,镜里的人影被这雾晕得发柔。肖雅坐在镜前的竹椅上,侧脸对着我,轮廓像被温水泡过似的,模糊了棱角。她的睫毛很长,垂着,能看见每一根睫毛的末梢沾着点雾的湿,偶尔轻轻颤一下,像蝴蝶扇动翅膀。鼻翼微微张着,呼吸很轻,嘴角还带着点浅浅的笑意——想来是还没完全醒透,还陷在梦里的甜意里。连她耳后垂着的浅棕色碎发,都像是裹了层朦胧的光,那头发是她前几天刚剪的,长度刚到耳垂,发梢有点自然卷,雾落在上面,让发丝看起来更软了,几缕贴在她的耳后,随着呼吸轻轻蹭着皮肤,她没察觉,只是偶尔偏一下头,像在跟雾玩似的。

她坐的竹椅是老物件,椅背的竹片被一代代人坐得光滑极了,泛着浅黄的包浆——那包浆不是刻意擦出来的亮,是常年的体温、汗水浸进去,又被布擦了无数遍,才养出的温润光泽,竹片的边缘都磨成了圆弧形,摸上去一点不扎手。肖雅的手搭在椅扶上,指尖轻轻勾着竹片的纹路,她的指甲刚涂了层淡粉色的指甲油,是上次丽丽姐送她的,颜色浅得几乎看不出来,却让她的指尖显得更白了,指甲盖边缘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点小姑娘的细致。

我从身后走过去时,竹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这竹楼是用老毛竹搭的,地板的竹片之间留着细缝,走快了、踩重了,就会发出响。我早摸清了规律,每一步都踩在两根竹梁中间的缝隙处,那里的竹片垫得厚,受力匀,不会响。走的时候,我特意放轻了呼吸,把重心压在脚后跟,再慢慢挪到脚尖,生怕惊动了肖雅。竹地板的触感有点凉,隔着薄底的布鞋,能摸到竹片的纹路,偶尔还能感觉到缝隙里漏下来的风,吹在脚背上,有点痒。

走到她身后时,我先停了片刻,看着她的发顶——她的头发刚洗过,还带着点椰香洗发水的甜味,那香味混在雾的潮气里,变得很淡,却很勾人。然后才慢慢抬起胳膊,环住她的腰。胳膊刚碰到她的身体,先触到的是她身上雪纺连衣裙的料子,那料子薄得像蝉翼,是肖雅最喜欢的浅杏色,上面绣着细碎的樱花纹,针脚密得很,我指尖划过的时候,能摸到线的凸起。料子轻得很,贴在她的身上,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像一片云裹着她。

指尖透过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腰侧软肉的温度——比我的掌心略低一点,带着点雾的凉,却又透着股鲜活的暖。那软肉很有弹性,我轻轻碰一下,她就下意识地往我这边靠了靠,像只依赖人的小猫。我慢慢把掌心贴在她的小腹上,掌心的温度刚传过去,就感觉到一丝极轻的起伏——绝不是呼吸时腹腔那种规律的张合,是更浅、更细碎的颤,像早春刚破壳的雏鸟,用嫩黄的喙在我掌心轻轻啄了一下,力道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却又那么清晰;又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刚顶开第一粒湿润的土,带着点怯生生的劲,软得让我心尖发疼。

我赶紧屏住呼吸,连胸口的起伏都放轻了,生怕自己的气息重了,惊着这团小小的生命。肖雅似乎感觉到了,手慢慢抬起来,覆在我的手背上,她的手心有点凉,指尖轻轻蹭着我的手背,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是宝宝在动吗?”我点点头,把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放得比雾还轻:“嗯,在跟咱们打招呼呢。”她笑了,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脸颊轻轻蹭了蹭我的胳膊,像在撒娇似的。雾还在屋子里飘,落在我们交叠的手上,留下一点湿,却一点不觉得凉,反而透着股说不出的暖。

她身上那件雪纺连衣裙,是浅杏色的底,缀着细碎的樱花纹——不是浓艳的粉,是三月里刚冒头的桃花那种嫩粉,掺着点刚晒透的棉絮似的米白,两种颜色晕在一起,软得像春日清晨的雾。绣线是细得近乎透明的丝线,在光下能看出淡淡的丝光,针脚密得惊人,我曾凑到近前数过,每厘米正好七针,一针挨一针,没有半分歪斜,连花瓣的弧度都绣得格外规整,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后来才知道,这是她前几天夜里,就着煤油灯的光一点点绣出来的。

我总想起那个晚上。竹梁上悬着盏旧煤油灯,玻璃罩子上沾着点经年的油烟,边缘有点模糊,灯芯烧得微微偏斜,昏黄的光从罩子里漫出来,像一层薄纱裹住了半个屋子。光落在她侧脸上,把她的下颌线描得软乎乎的,颧骨处泛着一点淡淡的暖光,连眼角的小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坐在竹席上,背靠着竹墙,手里捏着枚细钢针——针身细得像根银丝,针尖闪着点冷光,她捏针的姿势很轻,拇指和食指轻轻夹着针尾,指腹按在针身上,生怕用劲大了把线扯断。线轴是个淡蓝色的塑料壳,边角有点发白,应该是用了很久的,上面还缠着几缕没拆完的米白线,她放在腿边的竹席上时没放稳,线轴“嗒”地一声滚下来,顺着竹席的缝隙晃了晃,又往前滚了两圈,正好停在我脚边。

她弯腰去捡的瞬间,我正握着老佛爷给的那把制式手枪——枪身是冷硬的深黑色,握把处的防滑纹被前几任使用者磨得有些光滑,边缘透着点经年的温润,却还是抵得掌心发紧。她的发梢就那样垂了下来,长及肩头的浅棕色头发,是前几天刚用椰香洗发水洗过的,还带着点没散尽的甜香,不是那种冲鼻的香精味,是像刚劈开的椰子,带着点果肉的清甜味。那发丝细软得像婴儿的胎发,轻轻扫过我的手背,从虎口处一直蹭到手腕,不是一下就过,是随着她弯腰的动作,慢慢滑过去的,痒意像细小的电流,顺着手背往胳膊肘爬,又往心里钻,我手里的枪竟差点没攥稳,手指一松,枪身轻轻蹭到了卡其布裤缝,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响——那声音小得几乎要被竹楼外的虫鸣盖过,我却瞬间绷紧了神经,赶紧用指节扣紧握把,指节都微微泛了白。

可她没在意这些。捡完线轴,她慢慢直起身,抬头冲我笑,眼睛弯成了两道浅浅的月牙,瞳孔里盛着煤油灯的光,像落了颗小小的暖黄色星星。“慌什么,又没人抢你的。”她的声音软乎乎的,尾音轻轻上扬,带着点调侃的笑意,说话时嘴角还轻轻咬了一下下唇,脸颊有点鼓鼓的,像藏了颗糖。那一刻,手里枪的冷硬、竹楼外隐约的罂粟田气息,好像都被这笑声冲淡了些。

此刻,我的掌心正贴着她的腰侧,连衣裙上的樱花纹蹭过我的掌心,绣线的细小凸起轻轻刮着掌心的纹路,有点痒,却又让人舍不得移开。风从竹窗的缝隙里钻进来,裹着点营地外罂粟田的香味——那香味不浓,却带着种甜得发腻的气息,像放多了糖的蜜,有点发闷。可这甜腻里,又混着她发间没散的椰香,两种味道缠在一起,竟奇异地生出点烟火气来,让这满是罪恶与警惕的雷朵营地,像是突然有了个小小的、温暖的角落。

“老公。”她忽然转过身,膝盖轻轻抵在我的腿上。那力道很轻,像家里养的小猫用肉垫轻轻搭在手上,没有半点压迫感,只带着点依赖的软。她的膝盖隔着薄薄的裙料,能感觉到一点微凉的温度,抵着我的裤腿,像一片小小的云落在上面。接着,她的双手慢慢圈住我的脖子,指尖先碰到我后颈的碎发——那是我前几天没来得及剪的,有点扎手,她的指尖轻轻绕着那缕碎发转,一圈又一圈,像在玩一根细细的棉线。

她的指甲是昨天刚剪的。我记得她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把小银剪刀,对着镜子一点点修,剪完后又用磨甲锉轻轻磨着边缘,磨得圆润光滑,没有半分毛刺。此刻,那圆润的指尖蹭过我后颈的皮肤,痒意比刚才发梢扫过手背时更甚,像是有只小蚂蚁在慢慢爬,让人想笑,可看着她的眼睛,那笑意又堵在喉咙里,落不下来。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山泉水里的星子——山泉水是极清的,星子的倒影在水里轻轻晃,连一点杂质都没有,她瞳孔里映着屋顶煤油灯的暖光,那光在瞳孔里散开,像一小团暖火,连眼尾的细纹都透着期待。那细纹很淡,只有笑的时候才会显出来,是两道浅浅的弧线,像括号一样把她的笑意裹在里面,还带着点没褪尽的少女娇憨,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脸颊。

“刚才议事厅里,我听见丽丽姐跟我爸说,等咱们结婚,要在曼谷的教堂办仪式呢。”她说这话时,声音轻轻的,带着点雀跃,像个刚听到秘密的小姑娘。提到“结婚”两个字时,她的耳根悄悄泛了点红,手指绕着我后颈碎发的动作也慢了些,眼睛里的光更亮了,连带着那圈映在瞳孔里的灯影,都晃得更明显了。

她顿了顿,指尖没再绕着我后颈的碎发,而是顺着衬衫领口的纽扣慢慢往下滑——那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先掠过第三颗白色纽扣的边缘,再贴着布料的纹理,轻轻落在我胸口偏左的位置。那里藏着枚黄铜军徽,是我入伍那年部队发的,跟着我走了五年,表面被体温焐得始终泛着暖光,边缘因为常年贴身佩戴,磨掉了最初的冷硬棱角,变得圆润光滑,连“中国人民解放军”那七个阳刻的字,都少了些锋利,只剩指尖能摸到的字缝里的细腻触感。

她大概是摸到了那点不同于布料的硬实,指尖在上面轻轻按了按——不是用力的戳,是像碰易碎品似的,指腹贴着军徽的轮廓慢慢蹭,仿佛在猜那是什么。可她没问,一句“这是什么”都没说,只把头往我怀里埋得更深,脸颊贴着我衬衫的布料,那布料吸了点晨雾的潮气,却被她的体温慢慢焐热,连带着我胸口的军徽,都好像更暖了些。“可我不想去教堂,也不想穿什么蓬蓬的婚纱。”她的声音从怀里传出来,软得像刚从椰壳里挖出来的椰子糖,化在舌尖似的,连尾音都带着点黏糊的甜,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娇软,是从心里透出来的、带着憧憬的依赖,“我就想找个小院子,院里种棵青芒果树——就像我外婆家那棵,得两个人合抱那么粗,树皮上爬着些浅绿的苔藓,夏天一到,满树的青芒果挂在枝头,有的泛着点黄,风一吹,叶子‘哗啦啦’响,能把整个院子的暑气都吹走。”

她越说越细,声音里的期待像泡发的糯米,慢慢胀满了我的胸口:“咱们在树下铺张老竹编的席子,那席子是外婆亲手编的,竹篾晒得泛着浅黄,躺在上面能闻到竹子的清香味,不会硌得慌。你帮我剥芒果,你剥的时候总爱用指甲抠开芒果皮,橙黄的芒果汁会沾在你指缝里,顺着指尖往下滴,我就从竹篮里拿出洗得干干净净的湿帕子——帕子是细棉布的,是我去年绣了小草莓的那块,攥在手里给你擦,擦完了还得闻闻你手指,看有没有芒果味。我给你缝衬衫扣子,要牛角的那种,浅棕色的,上面有天然的纹理,不会掉色。线得用藏青色,跟你常穿的那件衬衫一个色,我得提前用温水把线泡软,免得缝的时候断。穿针时你得帮我捏着针尾,我眼神没你好,线总穿不进针孔。针穿过衬衫布料时会‘沙沙’响,你就坐在旁边给我读报纸,读社会新闻时声音得放低,别吓着树上的小鸟;读趣事时你会笑出声,声音震得席子都有点晃,我缝着扣子,听着你的声音,就觉得特别踏实,好不好?”

她的呼吸落在我衬衫领口,带着点刚喝的椰奶味,甜得发腻——那椰奶是今早她用陶罐在小炉子上热的,加了半勺糖,我看着她捧着粗陶杯喝,杯子上画着简单的椰子树图案,杯沿沾着的奶渍是浅白色的,像颗小小的珍珠,她没擦,就那样放在梳妆台上,旁边还摆着她绣了一半的樱花手帕。“咱们别待在雷朵了好不好?”她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怯生生的祈求,“我爸那边的生意,我不懂也不想懂——上次我去他书房送茶,刚走到门口就闻见一股怪味,不是家里常用的檀香,是像消毒水又带着点苦的味道,顺着门缝飘出来,冲得我鼻子发酸。我推开门,看见墙角放着个半人高的黑色塑料桶,盖子盖得严严实实,可味道还是从盖缝里钻出来,我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没端稳。后来夜里总做噩梦,梦见那桶盖自己开了,里面有东西在动,黑乎乎的,看不清是什么,只觉得怕,一醒过来一身冷汗,枕头都湿了。”

她攥着我衬衫衣角的手紧了紧,指尖都泛了点白:“丽丽姐每次跟我爸说话,总把‘货’挂在嘴边,那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硬邦邦的,像带着刺,我一听就心慌,手会下意识攥紧衣角,想躲进房间里,觉得那字里藏着刀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扎到我。上次她跟我爸在客厅说‘货备好了’,我正好端着水果过去,听见了就赶紧退回来,躲在门后,心跳得像要蹦出来。”

我抱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指节蹭过她腰侧的软肉——那软肉像刚揉好的糯米团,带着点弹性,还透着点雾的凉,她轻轻“唔”了一声,声音细得像小猫被挠了痒时的轻哼,不仅没推开我,反而往我怀里又缩了缩,额头抵着我的下巴,那点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皮肤传过来,烫得我心口发紧。我的喉咙像被雷朵山上的红土堵了,那土是粗粝的,混着点沙砾,刮得喉咙生疼,连咽口水都觉得费劲,想说的话在嘴里打了好几个转,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我多想告诉她,我不是什么“雷朵的得力干将”,我是中国军人,现在执行卧底任务,是来端掉这个毒窝的;我左边口袋里的录音笔藏在衬衫内侧,用细绳子系着,贴在肋骨上,冰凉的塑料外壳隔着一层布料,能感受到它的形状,里面已经录了三个月的线索:有老佛爷和湄公河买家的通话,有铁筎岭制毒窝点的具体位置,还有每月运货的时间,每一条都能成为将他们绳之以法的证据,我每天都要摸好几遍,确认它没被发现,才敢放心;我枕头下还藏着另一枚军徽,和胸口这个是一对,晚上睡前我会把它拿出来,放在掌心摸一摸,那七个字能让我想起部队的操场、战友递来的冰镇汽水,想起丁奇伟咳着血说“别让‘料’害了更多人”的模样,只有这样,才能睡着,不然一闭眼全是雷朵的雾和罂粟花的甜香。

可我不能说,半个字都不能说。话到嘴边,只剩一句发哑的“好”,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被砂纸磨过似的,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听着不像自己的声音,倒像另一个人在替我回应她的期待。

“真的?”她听见那声“好”,身子猛地一抬,头轻轻撞在我下巴上,却一点没在意疼,只睁着眼睛望我。那双眼亮得惊人,像是把煤油灯的光全拢在了里面,连瞳孔深处都泛着细碎的光,比山泉水里的星子还要亮几分。鼻尖不知何时泛了红,不是哭出来的那种红肿,是激动得气血上涌的淡粉,连鼻尖上细细的绒毛都被光照得根根分明,像撒了层极细的糖霜,轻轻颤动着。

她抬手摸我的脸,指尖还带着晨雾的凉,没干透的水汽蹭在我皮肤上,留下一点湿痕。那凉意顺着眉骨慢慢滑,先掠过我眉峰处的痣——那痣很小,她以前总爱用指尖戳着玩,说像颗小黑豆——再往下,轻轻蹭过眉尾的小疤。那疤是我在部队练匍匐时,被碎石子划的,不长,只有指甲盖那么宽,现在颜色淡了,只剩一道浅粉的印子。她以前问过这疤的来历,我当时正擦着枪,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含糊说“跟人打架蹭的”,她当时还皱着眉嗔我“怎么总不学好”,现在指尖落在疤上,轻轻碰了两下,像在确认什么,却没再提过去的话。

“老公,你没骗我?”她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没压下去的颤,指尖已经滑到我嘴角,轻轻捏了捏我的下唇,“咱们真能离开这里?去那种早上能听见鸡叫,晚上能看见星星的地方?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满天空的星星呢——雷朵的雾总把天遮得严严实实,晚上抬头,只能看见一片灰蒙蒙的,连月亮都难得见一次。上次丽丽姐说,她去曼谷的时候,晚上能看见星星落满天空,像撒了把碎钻,我当时就想,要是能跟你一起看就好了。”她说着,眼睛里的光又亮了些,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连带着眼尾的细纹都透着甜。

我抬手,指尖轻轻拂开她发间的雾珠。那水珠沾在她浅棕色的发丝上,裹着点发油的光,像颗极小的碎钻,碰一下就化成了水,顺着发丝往下淌,先沾湿她的耳垂,再滴落在我的手背上。那水很凉,像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滴在手背上时,还能感觉到一丝极轻的重量,接着凉意就顺着血管往胳膊里钻。我赶紧用指腹擦去她耳垂上的水,指腹的温度是热的,刚捂上去,就感觉到她的耳垂轻轻颤了颤,慢慢被焐得有点热,连颜色都深了些,像熟透的樱桃。

“没骗你,老婆。”我的声音比刚才更柔,却在开口时发现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像被风吹得晃的灯芯,“只是……”我顿了顿,脑子飞快地转,比在部队解战术沙盘题时还要紧张——当时面对复杂的地形,我还能冷静分析,可现在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像被猫抓似的,只能拼命想不让她起疑的理由,“只是现在还不行。丽丽姐昨天跟你爸在议事厅谈了半宿,刚定好往湄公河运货的合作,船都联系好了,就等下个月装货。咱们要是这时候突然走了,他们肯定会起疑心,说不定还会派人跟着咱们——你怀着孕,我不能让你受半点风险,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行。”我说着,把她往怀里又搂了搂,手轻轻护在她的小腹上,像在护着怀里的珍宝。

她的眼神慢慢暗了下来,刚才亮得像星星的眼睛,此刻像被雾蒙住了似的,光一点点淡下去,只剩下一圈浅浅的光晕。手指也慢慢垂下去,不再碰我的脸,而是落在我手腕上——那里还留着昨天握匕首时磨出的红印,是跟老佛爷的手下“练手”时弄的,当时匕首的木柄磨得手心发烫,手腕发力时没注意,被刀柄边缘蹭出了道红印,现在边缘有点泛白,中间还是红的,摸上去有点烫,还没消肿。她的指尖轻轻碰了下那道印子,刚碰到就赶紧缩了回去,动作轻得像怕碰疼我,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我知道,我都懂。”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像被雾裹住了似的,有点闷,“就是……有时候看着这雾,总觉得像走不出去似的。上次我跟着阿婆去后山采野菜,走了没多远,雾就漫了过来,把路都遮住了,我绕来绕去,走了半个时辰,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最后还是阿婆找到我,说‘雷朵的雾会迷人心’。现在想想,咱们好像也在雾里绕,总也走不出这雷朵山。”她说着,往窗外望了眼,雾还没散,把远处的橡胶林裹成一团模糊的灰影,橡胶树的叶子在雾里轻轻晃,一片挨着一片,像无数个站着的人,看不清脸,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上次我偷偷往山外走,”她的声音又低了些,指尖攥着我的袖口,轻轻拧着布料,“我听说山外有个小镇,能买到新鲜的芒果,就想偷偷去看看,说不定还能给你带个回来。我走了快一个时辰,刚过了青姑会的哨卡,就被那个穿黑衣服的女人拦下来了——她脸上有道疤,从眼角一直到嘴角,看着特别凶,手里还拿着根鞭子,盯着我的眼神,像看犯人似的,连话都没跟我说几句,就把我往回送,还说‘肖小姐,老佛爷说了,山里不安全,别乱走’。我回来后,好几天都不敢出门,总觉得她还在盯着我,连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她说完,往我怀里又缩了缩,额头抵着我的胸口,声音里带着点没褪尽的委屈,像个受了惊的孩子。

我把她抱得更紧,手臂收得发紧,指节都微微抵着她的后背——能摸到她连衣裙下脊椎的轻微凸起,还有布料下温热的皮肤,像抱着一团软乎乎的暖。我特意让她的耳朵贴在我胸口,那里的心跳得又快又重,每一下都撞得肋骨发轻颤,像营地外祭祀时的牛皮鼓,震得我自己都能清晰地数着“一下、两下”,生怕那急促的节奏漏进她耳朵里,让她听出半分破绽。

我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能闻到她发间的椰香洗发水味——那是她托人从山外小镇买来的,说是“闻着像在海边”,此刻混着雾的潮意,钻进鼻腔时,还带着点她发梢刚干的细软触感,不像其他香味那样冲,是淡得恰到好处的甜。这味道竟突然勾出了我在部队时的日子:那是个七月的傍晚,训练完的操场还留着太阳的余温,塑胶跑道泛着淡淡的焦味,我和丁奇伟坐在操场边的老梧桐树下,树影把我们裹在一片凉里。

丁奇伟当时穿着湿透的作训服,领口往下滴着汗,却笑着从帆布包里摸出两瓶橘子味的冰镇汽水,手指夹着瓶盖,拇指一撬,“嘭”的一声脆响,瓶盖弹开时还带着点水汽。他把一瓶递我,瓶身凝着密密麻麻的水珠,刚碰到掌心就凉得人一缩,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裤子上晕出小湿痕。我拧开喝了一大口,橘子味的汽水在嘴里炸开,气泡“噼啪”地在舌尖跳,甜意裹着点清酸,顺着喉咙滑下去,像一道凉流,瞬间把满身的热和累都压了下去。

那时候的天是透透的蓝,没有一点云,连风都是干净的,吹在脸上带着操场边狗尾草的涩香,没有雷朵山红土的腥气,没有罂粟田甜得发闷的毒香,更没有藏在暗处、随时可能对准后背的枪口——那时候我手里的枪,是擦得锃亮的训练用枪,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心里只有“保家卫国”四个字的踏实,不用猜谁是敌人,不用藏着半句真话。丁奇伟当时还拍着我肩膀说“等下次休假,带你去我老家的江南,让你尝尝真正的桂花糕”,现在想来,那时候的风,竟和我此刻对她承诺的江南,悄悄连在了一起。

“再等等。”我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放得比雾还软,怕惊着她,也怕惊着自己心里那点脆弱的期待。指尖轻轻拍着她的背,指腹特意避开她腰侧的软肉,只蹭过她连衣裙上的樱花纹,节奏像跟着窗外雾飘的速度,慢得能数清每一下触碰,像小时候妈妈哄我睡觉时那样,带着点让人安心的规律,“等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干净,咱们就走。我带你去江南,去我战友丁奇伟说过的那种小镇。”

我顿了顿,把江南的样子说得更细,想让她能真真切切地看见:“那里有青石板铺的小路,路边是小桥流水,桥是老青石做的,栏杆上爬满了深绿的青苔,摸上去滑溜溜的,雨天还会渗出水珠,踩上去不打滑。镇上有卖桂花糕的老铺子,木蒸笼就摆在门口,掀开盖子时,白汽裹着桂花的甜香扑出来,能飘一条街,刚蒸好的糕软乎乎的,咬一口能吃到细碎的桂花,甜得不腻。”

“早上天刚亮,就能听见河边乌篷船的摇橹声,‘呀——呀——’的,慢悠悠的,混着船娘的吴语小调,软得像,你要是醒得早,咱们就能坐在河边的石阶上听。到了晚上,河边会挂满灯笼,红的像刚摘的石榴花,黄的像熟了的枇杷,粉的像三月的桃花,灯笼挂在船舷上,光映在水里,波纹一动,满河的光就跟着晃,像把星星都撒进了河里——比你想要的芒果树小院还舒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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