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风起青萍末(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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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夜,月色如水,洒在神木之下。阿木不顾云兰的劝阻,在桑伯的搀扶下,亲自来到了秘密的集合点,为这支敢死队送行。

“岩叔,阿果,还有各位兄弟。”阿木看着眼前一张张坚毅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自己送出去的,是寨子最宝贵的财富,是十个鲜活的生命,十个家庭的顶梁柱。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此次行动,凶险异常,远超以往任何一次狩猎。寻药是假,探听虚实是真。谢阎的主力已经兵临城下,吴神医在此,他们必然不会太远。我要你们,尽可能查明他们的规模、装备,尤其是……谢阎身边是否真有懂得邪术之人,以及他们的手段究竟如何。那个黑袍人,那个撒药的老头,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我要你们记住,情报固然重要,但你们的安危,比任何情报都重要!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刻撤回,不可恋战!黑山寨不能没有你们,你们的家人,还在等着你们回家!”

岩叔上前一步,重重地拍了拍阿木的肩膀,粗糙的大手传递着力量与承诺:“阿木,你放心。我这把老骨头,在山里摸爬滚打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知道轻重。定会把兄弟们全须全尾地带回来,把该看的都看清楚,把该听的都听回来!”

阿果也单膝跪地,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阿木哥,你养好身子。我阿果的眼睛,就是寨子的眼睛;我的耳朵,就是寨子的耳朵。不把谢阎老窝的底细摸个一清二楚,我绝不回来见你!”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这支小队便在寨民们“祈求出征顺利、采得灵药”的目送下,离开了黑山寨。他们故意走得大张旗鼓,扛着工具,背着行囊,仿佛真的将拯救阿木、拯救寨子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那株传说中的“引灵草”上。

吴神医通过阿贵得知队伍出发后,山神庙那边果然安静了下来,像是在耐心地等待着猎物一步步踏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时间在一种焦灼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寨子里的气氛,在表面的平静下,愈发紧张。水源地的守卫增加了一倍,由石锤亲自带领工匠日夜轮班。所有水缸都被盖得严严实实,每日取水都需经过老祭司的简单净化和严格检查。阿树和老祭司对“生泉”引导的试验仍在继续,他们将试验点从一处增加到了三处,希望能通过多点尝试,找到更有效的共鸣方式。偶尔,他们能观察到试验点的泉水似乎变得格外清甜,周围的草木也显得更加翠绿,但这距离形成一道能够抵御大规模邪术攻击的“滋养屏障”,还差得十万八千里。

阿木在山洞中,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对星纹的研究和对战局的推演中。他无法动用叶符,但那次濒死体验似乎打通了他与自然之间的另一种联系。他发现自己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他能通过空气流动的细微变化,判断远方是否有大队人马在移动;他能通过泥土的湿度和草木的摇曳,感知天气的变化;他甚至能从风中捕捉到一丝丝极其微弱、却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那是邪术正在酝酿的征兆。

七天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被等待的煎熬压垮时,岩叔的小队,终于回来了。

去时十人,意气风发;回来八人,满身泥泞,带伤累累。两名队员在侦察途中遭遇了谢阎的巡逻队,为了掩护同伴安全撤离,他们主动引开敌人,最终力战不支,壮烈牺牲。活着回来的人,个个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悲愤,但他们的眼神中,却燃烧着灼热的光芒,那是经历了生死考验、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情报后,才有的光芒。

他们被直接带到了阿木的山洞。洞内,火光摇曳,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忽明忽暗。

岩叔顾不上处理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声音沙哑却急促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谢阎的主力……已经到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山洞内炸响。

“就在黑山镇外三十里的落雁谷扎营!”岩叔继续道,他拿起一根木炭,在洞壁的石头上迅速画出一个简略的地图,“人数不下三百!其中至少有五十人是装备精良、透着血腥气的悍卒,我一眼就看出,那不是普通的山匪,而是从边军退下来的杀才!手里拿的,都是开了刃的制式长刀和硬弓,身上还穿着半旧的皮甲,杀气极重!”

阿果接着补充,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还有几十个工匠模样的人,他们不像是矿工,带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器械,有巨大的铁架,有长长的钻杆,还有一些我们从未见过的、用铜线和水晶球组成的东西。他们围着一处山壁,日夜不停地敲敲打打,不像是在采矿,倒像是在……在布置什么阵法!”

最让人心惊的,是岩叔接下来的汇报:“我们摸到了他们营地附近,亲眼看到吴神医大摇大摆地进了营地中央一个最大的帐篷!帐篷外面,站着两个人,那股子邪气,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

“一个穿着一身黑袍,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脸。但奇怪的是,他周围好像有一股无形的气旋,天上下着大雨,雨点落到他头顶三尺远,就被那股风吹开了,一滴都沾不到他身上!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移动的‘无雨区’!”

“另一个是个干瘦的老头,背着一个大药箱,腰里挂满了瓶瓶罐罐。我们亲眼看到,他在营地边上的一小片草地上,随手撒了点灰白色的药粉,那片草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就枯黄了!连泥土都变成了黑色!”

情报一桩桩,一件件,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但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于岩叔最后偷听到的一段对话。

“我们还偷听到两个巡逻兵在换岗时闲聊,”岩叔的声音压到了最低,却带着一丝寒意,“其中一个说:‘谢爷请来的两位‘先生’,真是神了。他们说已经找到了克制这黑山寨‘地煞’的法子,只等时机一到,就能破了这该死的‘风水局’,让山灵再也护不住这帮泥腿子!’另一个就问:‘什么时机?’那巡逻兵说:‘急什么?先生说了,要等月晦之夜,阴气最盛之时,才是破局的最佳时机!’”

月晦之夜!

情报,证实了最坏的猜测。谢阎不仅带来了强大的武力,更带来了专门针对地脉的“专业人士”!那个黑袍人,擅长某种干扰或压制地脉的邪术;那个干瘦老头,则是用毒和污秽的高手。他们所谓的“破风水局”,目标直指寨子的生存根基——地脉本身!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牺牲两位兄弟的悲痛与即将到来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巨大威胁交织在一起,让山洞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时机……”阿木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敏锐地抓住了最关键的信息,“他们说的时机,就是月晦之夜?”

岩叔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凝重:“没错,他们提到了‘月晦’之夜。”

月晦之夜,即是农历月末,天上无月,大地陷入最深沉的黑暗。在古老的传说中,那是阴气最盛,百鬼夜行,各种邪法异术最容易施展,也最容易成功的时刻。

阿木默默计算了一下,心中猛地一沉。距离下一个月的月晦之夜,还有不到十天。

十天!只剩下最后十天的准备时间!

第三节:十日围城

最后的备战阶段,黑山寨如同被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开始了惊心动魄的倒计时。

牺牲的两名猎人,被悄悄地安葬在了神木之下。没有隆重的葬礼,只有最亲近的家人和岩叔小队的队员们在深夜里无声的哀悼。他们的家人得到了寨子最妥善的照顾和最高的敬意,他们的牺牲,化作了燃烧在每一个寨民心中的复仇火焰和守护家园的钢铁意志。

根据岩叔带回来的、用鲜血换来的情报,整个防御计划进行了颠覆性的调整。岩叔凭借他丰富的经验,对谢阎的进攻策略做出了精准的预判。

“谢阎有三百人,其中五十精兵,几十工匠,剩下的大多是驱使的苦力或普通匪徒。”岩叔在作战会议上,指着地图分析道,“他正面强攻,必然会用精兵和匪徒作为先锋,冲击我们的寨墙,吸引我们的主力。而真正的杀招,来自于那两个‘先生’。那个干瘦老头,他的毒药无孔不入,目标极有可能是我们的水源地。只要水源一被污染,不用打,我们自己就乱了。而那个黑袍人,他的邪术能压制地脉,很可能会在我们与谢阎主力缠斗之时,施展某种大范围的禁制,让我们失去地形的庇护,甚至让我们的陷阱失效。”

因此,防御的重心,被前所未有地倾斜到了水源地。

石锤带领着所有的工匠,日夜不休,在水源地周围紧急构筑起一道两米多高的石墙。石墙并非密不透风,而是留有射击孔,方便猎人从内向外射击。墙外,则被阿果带领的猎人们布置了三重陷阱:第一重是绊索和捕兽夹,第二重是削尖的竹签坑,第三重则是连接着蜂巢的机关。一旦有人强行闯入,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阿树则将他从“生泉”试验中领悟到的、那些代表“滋养”与“净化”的符号,用刻刀小心翼翼地雕刻在泉眼周围的每一块石头上。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真的有用,但这至少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一种与大地沟通的尝试。老祭司则更忙了,他几乎不眠不休,围着水源地举行着一场接一场的净化仪式。他燃烧着特定的香草,洒下圣洁的泉水,用苍老而悲怆的声音吟诵着古老的祷文,祈求着地灵的庇佑。那声音,日夜不息,回荡在黑山寨的上空,成了所有人心底最坚实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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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墙的防御也进行了加固。更多的滚木礌石被堆放在垛口旁,几大缸用松脂和兽油熬制的火油,被放置在关键位置。岩叔将所有的猎人分成数支小队,分别负责寨墙的不同段落,以及机动支援的任务。他们进行了反复的演练,确保在任何一个点受到攻击时,都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增援。

桑伯则承担起了后勤和民众疏散的重任。他组织妇孺老弱,将粮食和饮用水集中管理,并规划了多条万一寨墙被攻破后的撤退路线和隐蔽的藏身之处。那些山洞,那些密林,每一条路,每一个藏身点,都被反复确认,确保在最坏的情况下,也能最大限度地保全寨子的血脉。

阿木,则成了整个防御体系的大脑。他虽然无法亲临一线,但山洞就是他的指挥部。云兰、阿树、桑伯、岩叔……所有人都是他的眼睛和耳朵。通过他们不断传来的信息,阿木如同一位高明的棋手,在脑海中推演着谢阎可能采取的每一种进攻方式,并提前布下应对的棋子。

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战,将是黑山寨有史以来面临的最大考验。敌人的强大,不仅在于数量,更在于他们针对性的、诡异狠毒的手段。硬拼,胜算渺茫。唯一的希望,在于能否利用对地形的绝对熟悉、预设的陷阱、以及……对地脉力量那最后一丝、也是最渺茫的理解和运用。

他秘密交代石锤,在几个关键的隘口,特别是岩叔侦察到的、可能被敌人用作偷袭路径的地方,埋设了最后的手段——“火雷”。这是真正的双刃剑。这些“火雷”并非普通的炸药,而是石锤利用阿木之前留下的理论,将一些极不稳定的、蕴含着地热能量的矿石碎片封装起来制成的。一旦引爆,固然能造成巨大的杀伤,但也极有可能引发小范围的地脉失控,造成山体滑坡或地面开裂,伤及自身。这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的最后底牌,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绝。

他还让云兰准备了大量的解毒草药和提神的醒脑草,分发给每一位猎人。那些草药被研磨成粉,装在小布袋里,挂在胸前,以应对可能出现的毒雾或邪术影响。

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中飞速流逝。寨子里的灯火常常彻夜不熄,打铁声、搬运声、演练的号令声低沉而持续,交织成一曲悲壮的战前交响。每个人都清楚自己在为什么而战,不是为了掠夺,不是为了权势,仅仅是为了生存,为了守护脚下这片世代居住的土地,为了守护神木之下,那一个个温暖的家。

月晦之夜的前一天,天气骤然变得异常。

天空阴沉得像一块巨大的铅板,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闷热无风,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费力。山林中的鸟兽都噤若寒蝉,连平日里最爱鸣叫的夏虫,也全都沉默了。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令人心悸的死寂,笼罩了整个黑山寨。

阿木在山洞中,感受到了一种强烈到极致的不安。这种不安并非来自胸前的叶符(叶符依旧沉寂,仿佛与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而是来自他变得更加敏锐的自然感知。空气中有一种粘稠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正随着风,隐隐约约地从山下飘来。那气息,比他之前感受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浓烈,都要邪恶。那是某种极其强大的邪术,正在大规模、高浓度地酝酿的征兆!

傍晚,桑伯带着一脸凝重,快步走进山洞,带来了最后一个消息:“派往山神庙监视的人回报,吴神医已于今日午后,悄悄离开了山神庙,去向不明!同时,落雁谷方向的烟尘比往日大了数倍,谢阎的队伍,很可能已经开始向黑山寨移动了!”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阿木挣扎着站起身,在云兰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山洞。他站在洞口,望向黑山寨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像一头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准备迎接致命一击的孤狼。寨墙之上,猎人们手持弓箭,沉默地屹立着,如同一尊尊雕像。

他深吸一口那带着不祥气息的空气,胸口的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但他却挺直了腰杆。他对身边的云兰、阿树、桑伯等人,用尽全身力气,轻声说道:

“走吧,我们回去。最后一战,我们和寨子,共存亡。”

夜色,如同墨汁般彻底晕染开来,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黑山寨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石头,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等待着黎明前最黑暗那一刻的降临。风,已经起于青萍之末,一场席卷一切的狂风暴雨,即将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