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风起青萍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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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镜花水月
戏,依旧在演。
黑山寨的学舍内,那间属于阿木的屋子,如今成了全寨最引人注目也最讳莫如深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草药味,甜腻中带着一丝苦涩,像极了此刻寨子里的心情。假“阿木”躺在床榻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只露出一张被刻意涂得蜡黄的脸。他双目紧闭,呼吸悠长而平稳,仿佛真的陷入了某种沉眠,对外界的一切都浑然不觉。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微光穿透窗棂,云兰便会端着一个粗瓷碗,准时出现在这里。碗里的米汤熬得粘稠,冒着丝丝热气。她动作轻柔地扶起假“阿木”,用小勺一勺一勺地喂进他口中。那米汤中,掺入了老祭司亲自配制的安神草药,名为“宁心草”,确有助眠之效,但绝无毒性,只是为了将这场戏演得更逼真。假“阿木”是寨中一个身形与阿木相仿的年轻人,平日里沉默寡言,却极有担当。他强忍着每日不能随意活动的憋闷,将“病体缠绵”演绎得淋漓尽致。每一次吞咽,每一次无意识的呻吟,都恰到好处,足以骗过任何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
阿贵则成了这场戏与外界唯一的、也是最危险的联络人。每隔三日,他便会趁着夜色,像一只灵巧的狸猫,悄悄下山,潜入那座废弃已久的山神庙。庙宇残破,神像倾颓,蛛网密布,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吴神医就端坐在神像前的一块蒲团上,面前摆着一个简陋的茶具。他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脸上总是挂着那副高深莫测、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吴先生,阿木他……还是老样子。”阿贵垂着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焦虑和恭敬,“喝了药,睡得沉,就是不醒。云兰姑娘说,那‘清灵散’似乎离不开了,一旦停了,他就睡得更不安稳,浑身冒虚汗。”
吴神医捻着花白的胡须,呷了一口冷茶,缓缓道:“无妨,无妨。此乃药力与体内沉疴角力之象。清灵散乃是引子,需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他体内郁结的地气反噬,如同一座冰山,清灵散便是那融化冰山的暖阳,非一日之功。你回去告诉云兰姑娘,务必按时按量,切不可中断。”
他顿了顿,看似随意地问道:“寨中近日可有什么异样?比如水源,还是那般清甜甘冽否?寨中豢养的牲畜,可还都活蹦乱跳?”
这些问题像是一颗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看似不起眼,却在阿贵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他早已将桑伯和阿木的叮嘱烂熟于心,此刻不露声色地回答:“回先生,一切都好。山泉还是那个味道,寨里的猪羊也都很壮实。就是……就是最近天气有些闷,大家伙儿心里都惦记着阿木,气氛有些沉闷罢了。”
“嗯,沉闷是正常的。”吴神医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大灾之后,人心浮动,需静养。你是个忠心的,回去好好做事,待阿木醒来,我自会向谢爷为你请功。”
阿贵连连道谢,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他不敢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看似温和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一直黏在自己的背上,直到他消失在夜色中。
每一次返回寨子,阿贵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将吴神医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原封不动地禀报给桑伯和藏在山洞中的阿木。
而真正的阿木,正置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宁静世界。
那是在神木深处,一个被巨大根系和垂落藤蔓天然遮蔽的山洞。洞口向阳,每日有数小时的阳光能够斜斜地照入,为洞内带来光明与暖意。洞内氤氲着神木根系散发出的独特气息,那是一种混合了泥土芬芳、草木清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充满生命力的味道。云兰每日都会在这里熬煮草药,各种药草的香气与神木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安神定魄的独特氛围。
阿木盘膝坐在一块平坦的青石上,身上盖着一件厚实的兽皮。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形也显得有些单薄,但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睛已经睁开。眼神中,往日的灵动与朝气尚未完全恢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古井般的沉静,以及深处隐藏的一丝历经生死边缘后的疲惫与沧桑。
强行引导地气,如同以凡人之躯驾驭九天神雷,那股狂暴的力量虽然被暂时引开,但其反噬之力却深深烙印在他的经脉与脏腑之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隐痛;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提醒他那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他体内的灵力,也就是与叶符共鸣的力量,已经枯竭,如同干涸的河床。短时间内,他别说是再次沟通地脉,就连动用最基础的叶符探查都无法做到。
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场濒死的体验,仿佛是一把无形的拂尘,将他灵台之上积累的浮躁、急切与些许傲慢尽数拂去。他的大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思维如同一张被熨烫平整的宣纸,能够承载和梳理更加复杂、更加深邃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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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成了他连接外部世界最重要的桥梁。每日,阿树都会小心翼翼地来到山洞,将星纹石板上最新的变化,用特制的墨和坚韧的树皮纸,一丝不苟地拓印下来。那些蜿蜒流转、时明时暗的光纹,在阿木眼中,不再是冰冷、神秘、令人恐惧的图案。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篇篇用天地之语写就的古老文章,每一个符号,每一道线条,都在诉说着大地的呼吸、脉搏与情绪。
“阿木,你看,这几道新出现的纹路,很奇怪。”阿树将最新的拓图铺在阿木面前的石桌上,指着几处位置。那几道纹路不再像之前那样尖锐、炽热,反而呈现出一种迂回环绕、温润如玉的形态,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它们出现的位置,正好对应着寨子后山的那片隐秘泉眼,还有神木西侧那片最肥沃的药圃。”
阿木的目光落在拓图上,久久没有移开。他伸出手指,轻轻描摹着那些温润的纹路,又指向另一处依旧炽热喷涌、如同岩浆般的纹路,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地脉之力,其性刚猛暴烈,一旦失控,可焚营毁地,山崩地裂,是为‘怒火’。我们之前所感受到的,所恐惧的,正是它这‘怒火’的一面。”
他抬起头,看向围坐在石桌旁的阿树、云兰和闻讯赶来的老祭司,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在绝境中看到一丝希望的火光:“但天地之道,讲究阴阳相济,刚柔并存。有极致的‘怒’,就必然有极致的‘生’。你们看这些纹路,它们所经之处,泉水甘冽,草木繁茂,生机盎然。它们代表的,不是毁灭,而是滋养,是平衡,是大地母亲最温柔的怀抱。我称之为……‘生泉’。”
阿树听得入了迷,眼中迸发出智慧的火花:“阿木,你的意思是……地脉能量并非只有破坏的一面?它就像一头猛兽,既能伤人,也能守护?我们之前只看到了它的獠牙,却忽略了它也可能有温顺的一面?”
“正是此理!”阿木用力点头,牵动内腑,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云兰立刻上前,轻轻为他抚顺后背。他喘息片刻,继续道:“谢阎及其背后的势力,他们是一群贪婪的掠夺者。他们觊觎的,是地脉中可以被他们攫取、利用的‘力’——无论是深埋的矿藏,还是狂暴的能量,甚至是他们所理解的、可以助长修为的‘地气’。他们所用的手段,无论是强行开采,还是吴神医那种污秽邪术,本质上都是在刺激、激怒地脉,强行榨取它的力量,从而引发其‘怒火’的爆发。”
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在拓图上那些代表“怒火”的纹路上,然后,缓缓滑向那些代表“生泉”的温润曲线:“而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是这片土地的孩子。我们不应是掠夺者,而应是守护者。既然他们逆天而行,激怒地脉,我们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之,顺应天和?”
他指着“生泉”纹路与水源地、药圃、神木根系之间那些若隐若现的连接线,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若能找到方法,引导这‘生泉’之力,汇聚于我们赖以生存的水源地周围,形成一道天然的、由大地本身力量构筑的‘滋养’屏障,是否就能抵御外来的污秽与侵蚀?甚至……能否更进一步,利用这股生生不息的力量,去净化那些已被轻微污染的土地?”
这个想法,如同一道划破漫漫长夜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所有人心中最黑暗的角落。
老祭司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里面爆发出久违的精光。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拿起拓图,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嘴里喃喃自语:“先民祭祀……有祈雨,有祈福,更有安土,有净地!《古祭典》中曾有记载,‘地灵有怒,则以血食安抚;地灵有伤,则以灵物滋养’。我等之前只知安抚其怒,却忘了滋养其伤!阿木娃子,你说得对!此乃顺应天和,而非逆天强取,地灵非但不会排斥,反而会欣然接纳!”
云兰也激动得脸颊泛红,她看着阿木,眼中满是敬佩与爱慕:“如果真的能成功,寨子的水源就多了一道最坚固的屏障!而且,对药圃的恢复也大有好处!那些被污气侵蚀的草药,说不定也能重新焕发生机!”
希望的种子,一旦在绝望的土壤中种下,便会以惊人的速度生根发芽。这个全新的思路,彻底颠覆了他们之前的所有构想。不再是被动地等待灾难降临,或者两败俱伤的玉石俱焚,而是主动的、建设性的、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守护!
然而,理想的光芒越是璀璨,通往现实的道路就越是崎岖。最大的障碍摆在眼前:阿木无法亲自感知和引导地脉。他现在只是一个拥有理论知识的“军师”,却无法亲自上阵的“士兵”。所有的推演和构想,都只能建立在阿树对星纹的数学化解读和老祭司对那些模糊不清的古老仪式的记忆之上。
这无异于盲人摸象。
经过反复商议,他们决定进行一次极其谨慎的试验。地点选在了远离寨子主水源地的一处小型、不起眼的泉眼。这里即便出了差错,也不会对寨子造成致命影响。试验的方法,是阿树根据星纹中“生泉”符号的几何规律,在泉眼周围用洁净的白色石块摆出一个特定的阵型。老祭司则在一旁,用最古老、最质朴的语言,吟诵着从《古祭典》残篇中拼凑出来的“安土净地”祷文。
试验开始了。阿树屏息凝神,调整着每一块石头的角度,力求与拓图上的纹路分毫不差。老祭司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虔诚,回荡在寂静的山林中。云兰和阿木则在不远处,紧张地观察着泉眼的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泉眼依旧在静静地流淌,水面没有泛起任何异样的波纹,水质也没有肉眼可见的变化。就在阿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直闭目感知的阿木,忽然轻声说道:“等一下……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众人立刻将目光聚焦在泉水上。只见那清澈见底的泉水,似乎……比之前更加透亮了?水底的沙石,仿佛被擦拭过一般,呈现出一种纯净的质感。云兰小心翼翼地取来一点泉水,凑到鼻尖轻嗅,然后又用舌尖尝了尝。
“是了!”她惊喜地叫道,“水中的那丝若有若无的土腥味消失了!变得……变得格外清甜!”
虽然变化极其细微,效果也微乎其微,但这扇通往全新领域的大门,毕竟被他们用智慧和勇气,推开了一道缝隙!
就在他们为这微小的胜利而感到振奋时,山下的“吴神医”,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
第二节:潜影寻踪
通过阿贵,吴神医传递了一个新的“建议”。这一次,他的语气显得更加“关切”和“急切”。
“阿贵啊,”吴神医在山神庙中,一脸忧心忡忡地说道,“我这些日子反复思量,阿木这孩子的症结,在于地气反噬伤了根本。清灵散只能固本培元,却无法唤醒他沉睡的神魂。贫道忽然想起一味失传已久的奇药,名为‘引灵草’。此草生于极阴极煞之地,专通天地灵气,有引魂归体、唤醒沉睡之奇效!若能得此草,阿木娃子或可在一夜之间苏醒!”
阿贵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急切地问道:“那……那此草在何处?晚辈这就去采来!”
吴神医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叹了口气:“难就难在这里。引灵草生长之地,环境险恶至极,非寻常人所能抵达。贫道年老体衰,筋骨衰败,实在无法翻山越岭。不过……我倒是记得一个大概的方位,在黑山寨西北方向,约莫五十里外的‘断魂涧’深处。那地方终年瘴气弥漫,毒虫出没,寻常人进去,有去无回啊。”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诱哄的光芒:“不过,我看你们寨子中,不乏身手矫健、胆识过人的好汉。若是能派出几位得力人手,按我指示的路线,小心谨慎,或许……能有一线生机。此乃阿木唯一的希望了!”
“引灵草”、“断魂涧”、“一线生机”……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根毒刺,扎在阿贵的心上。他立刻意识到,狐狸的尾巴,终于藏不住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救命稻草,而是一个包裹着糖衣的毒钩!所谓的“断魂涧”,八成就是谢阎主力部队的潜伏之地,或者至少是他们布下天罗地网的陷阱。调虎离山,一石二鸟,既能为谢阎的进攻扫清障碍,又能削弱黑山寨的战力,这算盘打得真是精妙。
阿贵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连声答应,回去后立刻将吴神医的原话,一字不差地禀报给了桑伯和阿木。
“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桑伯在山洞中,听完阿贵的汇报,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冷笑道:“什么引灵草,分明是想把我们的人当傻子耍,调虎离山,或者直接送入虎口!阿贵,你告诉他,寨子里人手紧张,抽不出人手去采什么劳什子草药!”
“不。”一直沉默的阿木却开口了,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桑伯,我们不能不接。我们若完全不接,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他会认为我们已经识破了他的计谋,从而提前发动攻击,或者改变策略。我们现在的优势,就在于他还以为我们蒙在鼓里。”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既然他想调人离开,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一个更为大胆、也更为凶险的计划,在阿木的脑海中迅速成型。既然吴神医想调虎离山,那就不妨派出一支队伍,明面上是去采药,满足他的期望,让他放松警惕;暗地里,这支队伍却肩负着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主动出击,深入敌后,侦察谢阎主力部队的虚实!
这个计划的核心在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派出去的队伍,必须是黑山寨最精锐、最机警、最擅长追踪和伪装的顶尖好手。他们不仅要能避开吴神医可能设下的眼线和陷阱,更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谢阎的老巢,查清他们的兵力部署、装备情况,尤其是要搞清楚谢阎身边那两个“奇人”的真实底细和手段。
经过一夜的紧急磋商和严格筛选,一支十人的精锐小队悄然组建完毕。
带队的是岩叔。他年近五旬,是寨中经验最丰富的老猎人,年轻时曾独自一人在外闯荡数年,对山林地理、追踪伪装、乃至一些江湖门道的规矩都了如指掌。他为人沉稳,心思缜密,是这支小队当之无愧的主心骨。
副手是阿果。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沉默寡言,却有着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和超乎常人的耐力。他自幼在山林中长大,追踪猎物是他的天赋,无论是脚印、气味,还是草木被触碰过的最细微的痕迹,都逃不过他的感知。他也是寨中最好的伪装大师,能像一块石头、一截枯木般融入任何环境。
其余八人,也都是从猎人中挑选出的佼佼者,个个身手矫健,箭术精准,且胆大心细。他们明面上的任务,就是按照吴神医提供的、那条几乎注定有问题的路线,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引灵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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