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余波(上)(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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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秀芝豪气地一挥手,
“这可是咱老杨家的根!花多少银子都值当!等开了春,地里活计不忙了,就让大川和大哥去窑上,跟钱师父好好学学烧瓦的手艺!咱自己烧瓦片!省点是点!”
“对!自己烧!”
元娘也被这气氛感染,脸上泛起温柔的光,
“后院我看单子上说还有个小花园?到时候收拾出来,给毛毛和二毛种点花花草草,再扎个秋千……”
“对对!前院种花,后院种菜!再搭个葡萄架子!”
刘秀芝也兴奋地插嘴。
“还有那灶房!那么大宅子,灶房肯定也大!得盘两个大灶才够用!”周婆子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憧憬。
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简陋的耳房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欢声笑语。那些沉重的过往、祠堂里的龌龊,仿佛都被这温暖的阳光和关于“家”的畅想暂时驱散了。
几十里外的邻县,那座光鲜的朱漆大门前,孙氏如同一滩烂泥瘫坐在冰冷刺骨的石阶上。女儿的决绝关门声,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一边是锁在囚车里形容枯槁、不知还能撑多久的老头子,一边是彻底断绝关系、视她如瘟疫的女儿……
“兰姐儿……我的兰姐儿啊……”
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无声的悲鸣,浑浊的泪水混着鼻涕糊了满脸。她想再拍门,想告诉女儿她有多难,可那扇紧闭的门如同天堑,隔绝了她所有的念想。
就在她万念俱灰,眼前阵阵发黑时,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再次“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细缝。
孙氏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
一只苍白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看也不看,将一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雕花小木匣子,“哐当”一声,狠狠摔在孙氏脚边的石阶上!
“拿着!快走吧!”
门内传来杨兰冰冷刺骨的声音,
“从此以后,我没你这个娘!你也只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再敢来纠缠,我就去报官,告你们偷盗赃物,连累夫家!”
话音未落,“哐当!”大门再次被狠狠关上,落栓的声音比上次更加决绝!震得孙氏浑身一哆嗦。
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彻底被这冰水浇灭。孙氏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抖抖索索地爬过去,伸出枯树枝般颤抖的手,死死抓住那个冰凉的小匣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一边是血脉相连却视她如仇寇的女儿,一边是半辈子相依为命如今身陷囹圄的丈夫……巨大的撕扯感让她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却哭不出一个完整的调子。最终,对丈夫的担忧压倒了被女儿抛弃的绝望。她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瘫软的身体,把小匣子紧紧揣进怀里,一步一踉跄,如同风中的残烛,朝着杨家岭的方向,嚎啕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去。
杨家小院里欢声笑语不断,杨家岭整个村子却如同炸开了锅的蚂蚁窝。
“听说了吗?杨承宗那几个老东西被官府锁了!押在囚车里游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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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爷!杨家那宅子真赎回来了?连带着当年被卷走的东西都要一件件还回去?”
“可不是嘛!县太爷亲自坐镇祠堂,王县丞拿着单子在清点呢!听说一件对不上就要抓人下大狱!”
“坏了坏了!当年……当年麦收后祠堂分东西,我……我好像也顺手拿了个旧铜盆……”
“快快!他三婶子!我记得你家那口腌菜的大缸,好像就是那年从杨家老宅后头杂物棚里顺回来的?赶紧给人送回去啊!等着吃牢饭呢?”
“放屁!那是我家祖传的!”
“呸!你家祖上要是有那么大个缸,还用得着给人当佃户?赶紧的!别连累我们!”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当年趁杨家被撵出来乱成一团时,顺手牵羊、浑水摸鱼的人家不在少数。此刻,有人吓得脸色发白,慌慌张张从家里翻出些锅碗瓢盆、板凳条案,甚至是一块雕花的窗棂板,抱着就往祠堂方向跑。
“他三婶子,等等我!我……我也想起我家好像有个杨家老宅的旧笸箩……”
“哎呦我的娘!快回去翻翻!可别让官差找上门!”
也有那等头铁的,或是存着侥幸心理的,在家中急得团团转,嘴上还硬着:
“怕什么?都多少年的事了!谁知道那东西是不是他杨家的?凭什么还?我捡的!”
“就是!我就不信他杨怀玉真能记得那么清楚!赖掉算了!”
“赖?你没看见杨承福那老东西被官差锁拿时那熊样?听说他家藏了个银碗在咸菜缸里都被翻出来了!脸都丢尽了!”
“砰!”
隔壁院门被猛地撞开,一个妇人哭嚎着冲出来,对着自家男人又捶又打:
“你个杀千刀的!当年我就说别贪那个破柜子!你非说没人要!现在好了!官差马上要上门了!你是想让我和孩子跟你一起去蹲大牢吗?快给我抬出来!抬出来啊!”
哭嚎声、叫骂声、翻箱倒柜的哐当声、邻里互相打探的窃窃私语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将整个村子搅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比过年杀猪还热闹。恐惧与贪婪在角力,心虚与侥幸在碰撞,小小的杨家岭,从未如此喧嚣混乱过。
日头西斜,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时,形容枯槁、几乎脱了人形的孙氏,终于连滚带爬地扑到了祠堂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囚车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杨承宗像一截被抽干了水分的朽木,蜷缩在冰冷的木栅栏里,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
“老头子——!”
孙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扑到囚车边,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栅栏,泪如雨下。
几乎同时,看守的衙役快步跑到杨家禀报:“大人!杨承宗之妻孙氏回来了!东西……东西拿回来了!”
王县丞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冷哼一声:“哼,倒是赶上了!”李县令面无表情,只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