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信访件里的“委屈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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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阳光像滚烫的蜜,黏稠地糊在夔州县委大院的红砖墙上。县委办综合科里,空调“嗡嗡”地喘着粗气,却压不住外头知了撕心裂肺的聒噪。

季秋水端着一只掉了漆的搪瓷缸,缸里是半杯冷透了的茉莉花茶。她正在核阅本周的“信访周报”,忽然,一封皱得几乎裂开的牛皮纸信封从文件堆里滑出来,“啪”一声砸在桌面上,像一记闷雷。

县委办那间朝南的小办公室,午后像被阳光炖透的砂锅,连空气都带着黏稠的甜腻。季秋水伏案,钢笔在纸上沙沙地走,忽然,“啪嗒”一声轻响——

一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从文件堆的悬崖边滚落,跌在她的稿纸上,像一块烧红的炭,瞬间把午后的慵懒烫出一个洞。

信封正面,歪斜的蓝色圆珠笔迹像被风吹散的麦秆——

“县委领导亲启: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再没人管,我就吊死在街道办门口!”

末尾的惊叹号拖出一道颤抖的尾痕,仿佛写信人把最后的力气都按在了笔尖,又仿佛一道无声的裂帛。

落款:夔北街道河口社区王凤英。

那行字在光里发蓝,像深海里捞出的锈铁,带着咸涩的腥味。

“姐……”科员赵亦然猫着腰凑过来,声音低到尘埃里,“这信我扫过一眼,三个月前的‘钉子户’。网上有人骂她倚老卖老,说她想讹钱。”

季秋水没抬头。她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指尖因常年翻文件而带一点微凉的纸香。她像拈起一片薄雪,轻轻捏住信封翘起的边角——

“刺啦——”

信纸被抽出的一瞬,发出一声极轻的、像伤口撕开的响动。

那纸早已不是纸,而是一枚被反复揉搓的旧伤口。汗渍、泪渍、油渍,还有指甲反复掐出的月牙形折痕,让它皱得像暴风雨里被揉碎的枯叶,又像被岁月啃噬过的老树皮。纸面泛着一种疲惫的灰白,仿佛只要再吹一口气,它就会碎成粉末。

季秋水把信纸托在掌心,像托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鸟。她的睫毛在光里投下一道细碎的阴影,遮住了眼底忽然涌起的潮声。

小赵屏住呼吸,连空气都不敢惊扰。

“小赵,”季秋水终于开口,嗓音不高,却带着微微的沙,像砂纸磨过玻璃,又像冬夜炉火里爆开的一粒火星,“钉子户也好,刁民也罢,那是别人贴的条子。在咱们这儿,它只有一个名字——”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却更沉:

“信访件。”

三个字像三枚钉子,轻轻敲进午后的寂静。

她垂下眼,继续读。

信纸上的字忽大忽小,像被泪水泡胀,又像被愤怒攥皱——

“……那天铲车一抖,墙‘咔嚓’一声咧到脚背宽,雨水顺着缝灌进来,泡烂了我老头子留下的最后一箱书……”

读到“泡烂”二字时,季秋水的眉心猛地一跳。仿佛有一滴水从裂缝里渗进她的记忆,冰凉地落在心口。

她想起父亲。

那位一辈子与水打交道的老人,临终前把整整一箱发黄的工程笔记推到她怀里,枯瘦的手指在箱盖上敲了敲,声音轻得像风:

“秋水,做公共事,先读人,再读书。”

此刻,那箱书似乎正躺在某个漏雨的屋檐下,纸页吸水膨胀,字迹晕染成一朵朵模糊的墨花。父亲的声音隔着岁月,隔着裂缝,隔着一整个夏天的蝉鸣,在她耳边轻轻回荡。

季秋水的睫毛颤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蝶翅。她合上信纸,指尖在信封边缘轻轻摩挲,那里有一道被指甲反复掐出的凹痕,深得几乎要穿透纸背。

“备车,去河口。”

她“啪”地合上笔记本,声音干脆,像一截冰柱折断在夏日午后。

赵亦然愣了半秒,随即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溜小跑去拿钥匙。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急促地回响,像一串来不及落地的鼓点。

季秋水站在窗前,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她低头看了看掌心的信纸,那上面最后一行字在光里微微发亮——

“求求你们,替老头子守住那箱书。”

她忽然觉得,那不是一个老人的哀求,而是整座县城藏在裂缝里的心跳。

河口巷19号藏在一片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红砖楼群里,外墙爬满凌霄花。午后的光斑从花叶缝隙漏下,像斑驳的旧时光。

王凤英今年六十七,瘦得像一根晒干的老丝瓜。她趿拉着塑料拖鞋,把季秋水让进屋,嘴里还在絮叨:“姑娘,你别嫌乱,我昨天刚把盆盆桶桶摆好接雨。”

季秋水抬头,一道裂缝从天花板纵贯而下,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蜈蚣,边缘参差不齐,最宽处能塞进三根手指。裂缝两侧,墙纸翻卷,露出底下灰黑色的水泥,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那天是5月8号,我记得清。”王凤英抹一把眼角,“我家猫正在窗台晒太阳,铲车一抖,猫‘嗷’一声蹿到柜顶,再没下来过。”

说话间,门口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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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工队负责人张铁头带着两个戴黄头盔的小伙子闯进来,手里晃着一张皱巴巴的图纸:“老太太,您别闹了,我们按图施工,红线都划得清清楚楚。老房子年久失修,您要怪就怪岁月。”

“岁月能把墙撞裂?”王凤英嗓音陡然拔高,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紧接着,街道办副主任刘全友也到了,手里拎着一袋水果,笑得像一尊弥勒佛:“大妈,县里重点项目,您体谅体谅。补偿标准已经顶格了,您再闹,我可就真没法子了。”

季秋水冷眼旁观,不置一词。她蹲下身,掏出手机打开手电,光束顺着裂缝一路往下,在踢脚线处停住——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擦痕,隐约带着金属的银灰色。

“张队长,铲车斗齿型号是多少?”她突然开口。

张铁头一愣:“PC200,咋了?”

“PC200的斗齿宽6公分,厚2.5公分,和这道擦痕吻合。”季秋水的语速极快,像在法庭上宣读证据,“麻烦您把5月8日的施工日志、照片、监理记录全部送到县住建局,我要原件。”

张铁头的脸“刷”地白了。

刘全友赶紧打圆场:“季科长,您看这事……”

“刘主任,”季秋水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王大妈的委屈,您三个月没解决;我三个小时之内,要看到原始档案。”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次日清晨六点,季秋水出现在县住建局档案室门口。守门的老李头揉着惺忪的睡眼:“姑娘,今儿周末,领导都不在……”

“我带了县委办介绍信。”季秋水递过去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信笺,“麻烦您,河口巷19号,2000年竣工备案。”

老李头嘟囔着打开铁门,一股陈年的纸墨味扑面而来。档案室像一座沉睡的迷宫,铁柜一排排延伸到幽暗深处。

季秋水戴上一次性手套,指尖在牛皮纸档案袋上划过,像在弹奏无声的钢琴。

一小时四十三分后,她抽出一册编号“2000-夔-北-039”的档案——封面用碳素笔写着“河口片区3号楼竣工验收记录”。

翻开,一行行字迹工整:

“……砂浆饱满度96%,混凝土强度C25,结构安全等级二级……”

在“验收结论”一栏,鲜红的“合格”二字像两枚跳跃的火苗。

季秋水用手机逐页拍照,又把档案放回原处。走出档案室时,朝阳已爬上住建局楼顶,她抬手挡了挡光,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结构完好,设计合理。王大妈的房子,原本可以再稳当三十年。”

回到办公室,季秋水拨通县建筑质量检测中心主任老郑的电话:“老郑,河口巷19号,私人委托,加急。”

老郑在电话那头笑:“季科,您这是把我周末钓鱼的点儿给占了。”

“检测费我个人出,但报告必须客观。”

“放心,我亲自带人。”

两个小时后,检测车停在河口巷口。老郑拎着激光测距仪、裂缝显微镜、回弹仪,像一位即将上战场的将军。

张铁头带着工人堵在巷口:“私人检测?我们不同意!”

老郑晃了晃手里的红头文件:“《建设工程质量管理条例》第三十九条,任何人都有权委托检测。张队,您要抗法?”

张铁头怂了,退到一旁抽烟,烟圈抖得像他发虚的腿。

检测持续了一下午。老郑把探头伸进裂缝深处,屏幕上的波纹像心电图一样起伏。

傍晚,他递给季秋水一份盖着CMA钢印的A4纸:

“……裂缝走向呈外宽内窄之楔形,边缘存在挤压崩裂痕迹,符合外力撞击特征;非沉降、非收缩裂缝……”

结论栏只有八个字——

“外力撞击,建议修复。”

周一清晨,夔北街道办那栋灰色小楼被暴雨洗得发亮,雨水顺着挑檐往下砸,像一串串银钉。

八点整,季秋水撑着一把黑伞准时出现在门口,伞尖滴着水,像一把出鞘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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