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信访件里的“委屈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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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特意换了白衬衫、藏青西裤,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党徽,冷光一闪,刺得门卫老张下意识挺直腰杆。

“季科长,刘主任刚上楼,说等您。”老张递过访客证,声音压得极低,“刚才看他脸色,像隔夜馊饭。”

季秋水没回话,只抬手看了一下腕表——八点零三分。

她今天带了两份“礼物”:一份是县检测中心盖章的裂缝鉴定,一份是县档案馆复印的原始竣工图。

当然,还有第三份——一张用A4纸打印的高清照片——藏在公文包最里层,像一颗延迟引爆的雷管。

三楼走廊铺着新换的灰色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刘全友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头飘出铁观音的浓香,混着雨后木门的潮味,闻起来像一场精心布置的欢迎陷阱。

推门进去——

“低调奢华”四个字扑面而来:大班台足有两米长,乌木饰面映出人影;背后整墙书柜,玻璃门后码着一排排红皮经典,《之江新语》《苦难辉煌》像列队的士兵;角落的发财树叶片肥厚,绿得发黑,像蘸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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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全友今天穿一件淡粉衬衫,袖口缀着低调的LOGO,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一截金链子。

见季秋水进门,他立刻起身,笑得眼角堆出三道褶子:“哎呀,季科长,稀客稀客!快请坐,我刚泡的安溪铁观音,明前茶,尝尝!”

茶已经倒在骨瓷杯里,茶汤金黄,却浮着一层细密的油膜,像谁在上面轻轻呵了一口气。

季秋水扫了一眼茶杯,没有动,也没有坐。

她径直走到大班台前,把两份资料“啪”一声并排摊开,力道之大,震得茶杯里的油膜晃出一圈圈涟漪。

“刘主任,先看东西,再喝茶。”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冷气房里劈开一条冰缝。

刘全友的笑容僵在脸上,像被速冻。

他低头,先看见鉴定报告封面那枚鲜红的CMA钢印,像一枚烙铁;再翻开,裂缝走向、外力撞击示意图、回弹数据,白纸黑字,句句带刺。

接着是竣工图复印件,结构安全等级“二级”、混凝土强度“C25”,图纸右下角盖着“夔州县建设局竣工核验章”,日期是2000年6月18日——

那一排小字,像一串耳光,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季科长……”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干哑,“这个……也许是巧合,老楼嘛,时间一长……”

“巧合?”

季秋水抬眼,目光像两枚冰锥,钉在刘全友脸上。

“三个月前,您当面对王凤英说:‘房屋年久失修,自行承担。’同一栋楼,同一条裂缝,现在检测报告写着‘外力撞击’。刘主任,您告诉我,是哪阵妖风把铲车斗齿吹到了墙面上?”

刘全友喉结上下滚动,像吞了一颗带棱角的枣核。

他下意识去端茶杯,手指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虎口,瞬间红了一片,他却浑然不觉。

“我……我工作确实有疏忽,没有深入调查……”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疏忽?”

季秋水冷笑,从公文包最里层抽出第三份“礼物”——一张六寸彩色照片,啪地拍在竣工图旁边。

照片里,灯光昏黄,刘全友和张铁头肩并肩坐在“江南春”私房菜馆的包厢里,桌上摆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袋口露出一沓粉红色的百元大钞。

照片右上角有时间水印——5月12日21:36,正是王凤英第一次到街道办哭诉的当晚。

刘全友的脸刷地褪尽血色,粉衬衫瞬间变成裹尸布。

他猛地起身,大班台被撞得晃了一下,发财树叶片哗啦啦响,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嘲笑。

“这……这是PS!是诬陷!”

声音尖得变调,像指甲刮过玻璃。

季秋水没有反驳,只是抬腕看表——八点十七分。

她淡淡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金属的冷意:

“纪委的同志,应该已经到三楼了。”

话音未落,办公室门被推开。

县纪委第三纪检监察室主任老肖带着两名年轻工作人员鱼贯而入,雨衣上的水珠砸在地毯上,洇出深色圆点。

老肖五十出头,脸像刀劈斧削,手里高举的工作证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刘全友同志,根据群众举报及初步核查,请你配合组织调查。”

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闷雷滚过屋顶。

刘全友踉跄一步,扶住书柜才没倒下。

玻璃门映出他扭曲的脸,像一截被雷劈过的枯木。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无意义的音节。

两名工作人员一左一右,轻轻架起他的胳膊。

刘全友的金链子从领口滑出来,在冷光灯下闪了一下,随即被雨声淹没。

季秋水站在原地,目送他出门。

走廊尽头,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掌声。

她弯腰端起那杯一口未动的铁观音,手腕倾斜,金黄的茶汤沿着杯沿滑出,一滴不剩地落进垃圾桶。

油膜在水面碎成五彩斑斓的脏圈,打着旋儿,被漩涡拖进黑暗。

八点二十分。

季秋水掏出手机,给王凤英发了一条短信:

“王大妈,检测报告已递交,纪委已介入。今天开始,裂缝有人修,公道有人还。”

窗外,暴雨忽然停了,一缕阳光穿过乌云,照在街道办灰扑扑的招牌上,像一把刚刚出鞘的刀,雪亮刺眼。

调查进展得异常顺利——张铁头为了拿到河口片区改造工程,通过中间人给了刘全友两万元“协调费”。

刘全友收了钱,对王凤英的投诉能拖就拖,甚至授意网格员在网上散布“钉子户漫天要价”的谣言。

三天后,县纪委发布通报:

“夔北街道办副主任刘全友,违反群众纪律,收受管理服务对象财物(主动交代问题,主动退还财物,认错态度良好),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调离领导岗位……”

七月初的傍晚,蝉鸣渐歇。季秋水加完班,正准备关灯,办公室门被轻轻叩响。

王凤英捧着一面鲜红的锦旗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她那只白爪黑背的猫。

“姑娘,猫我找到了,它那天是吓跑了。”王凤英笑得眼角的褶子像绽放的菊花,“锦旗是我自己绣的,字是我老伴生前写的,你别嫌弃。”

锦旗展开,金线绣的隶书写得端庄:

“为民做主,办实事解民忧”。

季秋水双手接过,指尖微微发抖。

“王大妈,房子维修款到账了吗?”

“到了,五万,一分不少。施工队今天就开始搭脚手架。”

老人走后,季秋水把锦旗挂在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窗外,一轮满月爬上梧桐梢,清辉透过玻璃,把“为民做主”四个字照得熠熠生辉。

她泡了一杯新茶,坐在桌前写工作日志:

“……信访件不是烫手山芋,而是老百姓递给我们的信任票。票面上写着:我相信你们能还我一个公道。我们不能让这张票,变成失望票……”

写到此处,她停下笔,望向窗外,好似那远山在呼唤。

县委大院里,路灯一盏盏亮起,像一串温暖的省略号,延伸向夜色深处。

季秋水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信访件,新的裂缝,新的委屈。但只要初心不改,哪怕前路崎岖,也终有月光相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