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父与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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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辰言抿紧了嘴唇，没有接话。
陆明远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恢复了商人的那种冷静和果决，但底色里却透着一股强撑着的疲惫：“昨天物流园这件事，警方那边，我会亲自去沟通，动用关系，尽量把影响压到最小，引导到商业纠纷的层面。不会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影响到你……和那个女孩。”
他罕见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语气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但是，辰言，你给我听好了，也给我记住今天这个教训！商场就是战场，吃人不吐骨头！有些人为了利益，使出来的手段肮脏下作得超乎你的想象！这次是你运气好，对方可能也没想到你会这么不管不顾，让你钻了空子。下次呢？你能保证每次运气都这么好？你能保证你的计算每次都万无一失吗？！那个‘万一’的后果，你承担不起！我也承担不起！”
这一次，陆辰言没有反驳。经过昨晚，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认识到了现实的残酷和自身力量的渺小。在真正的亡命之徒面前，他那些精妙的计算和推理，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第一次对父亲口中的“商场险恶”有了切肤之痛。
“我知道。”他低声回应，这三个字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有后怕，有承认，也有妥协。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陆明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题猛地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微妙，甚至带着点生硬的不自然：“那个……女孩儿……”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名字，“林……林栀是吧？她……人没事吧？”
陆辰言没想到父亲会突然问起林栀，愣了一下，目光再次柔和地投向客房门口那线光亮，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她……受了不小的惊吓，脚踝扭了一下，不算严重，但需要休息。” 他没有提林栀因为他隐瞒而伤心欲绝的事情，那是他们之间需要慢慢修复的伤痕，不足为外人道，即便是父亲。
“嗯。” 陆明远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惯常命令口吻，但细听之下又有点别扭的语气说道：“这个周末，你带她回家来吃顿饭。”
“什么？” 陆辰言彻底怔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带林栀回家吃饭？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他刚和他大吵一架、几乎撕破脸之后？这转折也太突兀了。
“我说，这个周末，带她回家吃顿饭！” 陆明远的语气又带上了不耐烦，像是在掩饰什么，“怎么？我作为你老子，想见见让我这个一向冷静自持、连天塌下来都未必眨下眼的儿子，不惜亲自下场跟亡命徒周旋也要护着的人，不行吗？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陆辰言握着手机，一时语塞，心里五味杂陈。父亲这个要求，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这到底是真的想见见林栀，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审视、评估，甚至是……宣示主权？他无法判断。在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直戳痛处的争吵后，这个邀请显得格外诡异和充满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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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替林栀做决定。尤其是在他们关系刚刚有所缓和，她自己还惊魂未定的时候。他必须尊重她的意愿。
“我……” 陆辰言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像拒绝，“我会问问她的意思。看她方不方便，愿不愿意。”
这个回答显然没能让陆明远满意。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不满的冷哼，带着“果然如此”的意味：“随你便！公司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我先挂了！”
说完，根本不给陆辰言再开口的机会，直接掐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传来，冰冷而急促。
陆辰言缓缓放下举得有些发酸的手臂，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重新融入黑暗。他就那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尊凝固的雕像。窗外是流光溢彩的不夜城，窗内是他孤寂的身影映在玻璃上，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和疲惫。
和父亲的这次通话，像一场耗尽心神的高强度博弈。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划定了自己的边界，表达了积压多年的不满，某种程度上，算是“赢”了一局。但“赢”的背后，却是更深的无力感和对未来的担忧。父亲最后那个突如其来的“吃饭”邀请，更像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看似平静，却不知道会激起怎样的涟漪。那个家，那个充满规矩和压抑气氛的别墅，对林栀来说，会不会是另一个需要面对的“战场”？
“辰言？”
身后传来一声带着试探和担忧的轻唤，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陆辰言猛地回过神，转过身。看到林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客房门口，身上披着他刚才放在沙发上的外套，显得她更加纤细单薄。她正不安地望着他，一双眼睛因为哭过和缺乏睡眠，还有些红肿，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你……没事吧？”她走了过来，脚步很轻，目光在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和紧抿的唇线上扫过，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是你爸爸的电话？是不是因为昨天物流园的事情……他很生气？”
她的敏锐和直接，让陆辰言无法回避。他点了点头，没有隐瞒：“嗯。警方找到了公司，事情闹得有点大，影响到了股价和董事会。他……很恼火。” 他省略了那些尖锐的争吵和互相指责，只陈述了结果。
林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虽然没见过陆明远几次，但从陆辰言偶尔的提及和财经新闻里的只言片语，也能拼凑出一个威严、强势、说一不二的商人形象。这次的事情因他们而起，还牵连到了陆氏集团，陆明远怎么可能不生气？他会不会把怒火都撒在陆辰言身上？
“他……骂你了吗？是不是很难听？”她下意识地往前凑近一步，伸手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小臂，语气急切，带着护犊般的担忧，“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
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和自责，陆辰言感觉心底那片因与父亲交锋而产生的冰冷和坚硬，仿佛被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浸润、包裹。他摇了摇头，反手用自己微凉的手掌握住了她抓着自己手臂的手。她的手很小，很软，指尖冰凉。
“没有。”他低声说，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脸上，试图安抚她的不安，“他没怎么骂我。就是……问清楚了情况。”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告诉她，毕竟这关系到她本人。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他还说……让我这个周末，带你回家吃顿饭。”
“啊？！”林栀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巴微张，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彻底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惊慌失措。“带……带我？回……回你家吃饭？”这个消息的冲击力，比听说陆明远在电话里把陆辰言骂得狗血淋头还要让她感到恐怖！去见那个传说中叱咤风云、一个眼神就能让下属噤若寒蝉的陆董事长？在这种尴尬又敏感的时候？
“你……你怎么说的？”她声音都发颤了，抓着陆辰言手臂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陆辰言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和恐惧，他握紧她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冰凉的手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和尊重：“我说，我会先问问你的意思。看你愿不愿意，方不方便。栀栀，你不用有任何压力，更不用勉强自己。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就找个理由推掉。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以你的感受为准。”
他的体贴和毫不犹豫的维护，像一颗定心丸，让林栀慌乱的心跳稍稍平复了一些。但她抬头看着陆辰言，看着他深邃眼眸里除了温柔，还隐藏着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疲惫，她忽然就明白了。
这次见面，恐怕没那么简单。
它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见家长”，更像是一次无形的考验，一次对陆辰言选择的态度试探，甚至可能关系到他们未来要面对的家庭环境。如果她现在退缩了，逃避了，把所有压力都丢给陆辰言一个人去扛，那她和之前那个被他保护在羽翼下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他说要和她共同面对。那就不应该只包括外面的风浪，也应该包括这些来自家庭内部的、更复杂微妙的暗涌。
她不想再当那个只能被动等待、被安排的人了。
林栀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把胸腔里所有的忐忑和犹豫都挤出去。她反手更紧地握住了陆辰言的手，虽然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一点点变得清晰、坚定起来。她迎上他带着询问和担忧的目光，用力地、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