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窑变新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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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傍晚时分,红梅正准备关门,忽然看到李铁山抱着几个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有些笨拙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饭馆走来。他走到店门口,也不进来,就把那包东西往门槛旁边一放,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烧着玩的,你看……能当花盆不?”说完,也不等红梅回应,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后面有狗撵。

红梅愣了好一会儿,才心跳加速地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那粗糙的报纸。

里面是四五个陶坯。大小不一,形状也谈不上多规整,甚至有些歪斜。但和她平时见的那些光滑的、机制的瓦盆完全不同。这几个盆,带着明显的手工痕迹,胎体厚实,表面粗糙,有一种朴拙的、原始的力量感。其中一个敞口浅盆,边缘捏得像起伏的山峦;一个高脚的小盆,腿上还带着几道随意刮擦的痕迹,像是风刮过的沙地;最让她心动的,是那个圆肚小罐,罐身上,用刀尖笨拙而又认真地刻出了几朵舒卷的云纹,和她之前看到的那个碎了的泥坯,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个更完整,线条也更流畅了些。

这些粗糙的、带着李铁山手上温度和不屈劲儿的小东西,在夕阳余晖下,静静地散发着泥土的本色和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红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摸着那粗糙的陶面,那冰凉的、带着颗粒感的触觉,仿佛直接连通了那个男人沉默而炽热的心。

她拿起那个刻着云纹的小罐,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一个沉甸甸的、充满未知的希望。

“能,”她对着李铁山早已消失的背影方向,轻声却坚定地说,“肯定能。”

第二天,红梅就把那几个粗陶花盆摆在了饭馆窗台上最显眼的位置,里面填上点土,随手插了几棵从河边挖来的、开着紫色小花的野草。她没跟任何人推销,就那么放着。

说来也怪,就这么几个土里土气、甚至有点丑丑的陶盆,配上那生机勃勃的野花,放在这油腻腻的饭馆窗台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和韵味,引得不少来吃饭的客人多看几眼。有个在镇上小学教图画课的老师,甚至主动问红梅这盆是哪儿买的,说是有“拙趣”,摆在家里书房肯定好看。

红梅心里有了底。

当她把这个消息,连同那个老师给的两块钱(这价钱能买好几个机制瓦盆了),带给李铁山时,她看到,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那双总是沉郁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迸发出了一种近乎灼热的光亮。那是一种被认可、被需要,甚至看到了前路微光的激动。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钻进了窑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投入地开始和泥、塑形、刻花。他依旧沉默,但那股子劲儿,不一样了。他不再仅仅是为了守住“窑火不灭”的祖训,而是为了“烧出点能换钱、能被人喜欢的东西”。

几天后,一窑全新的、专门烧制粗陶花盆和小件器物的生坯,被小心翼翼地送进了瓮窑。李铁山守着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紧张。他知道,这一窑,烧的不是陶,是他和红梅,还有毛根,那点渺茫的希望。

点火,升温,排潮,氧化,还原……每一个步骤,他都凝神静气,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红梅虽然不懂这些,但也时不时借口挑水或者倒垃圾,远远地朝瓮窑望上一眼,心里也跟着那窑火的起伏而七上八下。

到了出窑的日子,李铁山的手,竟然有些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用铁钩子,一点点撬开被高温烧结住的窑门。

一股热浪夹杂着烟灰扑面而来。

他眯着眼,迫不及待地向窑膛里望去。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只见窑膛内,那些原本是黄褐色的泥坯,在经过烈火的洗礼后,呈现出一种极其绚烂、完全出乎意料的瑰丽色彩!有的变成了深沉如晚霞的紫褐色,有的泛着如同金属光泽的青黑,有的则在边缘处透出淡淡的、如同落日的橙红。更奇妙的是,那些刻上去的云纹、水波,因为窑内温度和气流的微妙变化,呈现出深浅不一、如同水墨晕染般的自然过渡,比刻上去的时候,更多了几分灵动和韵味!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颜色,不是祖辈传下来的那种沉静的黑。这是一种狂野的、不受控制的、充满了生命力和偶然性的美!

“窑……窑变了……”李铁山喃喃自语,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他听说过“窑变”,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奇迹,是火与土在极致条件下碰撞出的艺术。他没想到,在自己这口快要被时代淘汰的老窑里,在这一次近乎破釜沉舟的尝试中,竟然迎来了这神话般的景象!

他颤抖着手,拿起一个泛着紫金色光泽、云纹如同活了过来一般的花盆,那温润的触感,那变幻的色彩,让他这个烧了半辈子窑的汉子,也看得痴了。

红梅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站在窑洞口,看着满窑流光溢彩、如同珍宝般的花盆和小件陶器,惊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老大。

“这……这是咱们烧出来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铁山重重地点了点头,把那个紫金云纹盆递到她手里。

红梅捧着那盆,像是捧着一团有生命的、温暖的火焰。阳光照在盆壁上,那色彩流动着,变幻着,美得惊心动魄。

两人站在窑洞口,看着这一窑的“意外之喜”,看着彼此眼中那被希望点燃的光芒,第一次,在没有言语的情况下,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紧密的联结。

这一窑的“窑变”,变的不仅是陶器的色彩,变的,更是他们那如同死水般的生活,和看似已然绝望的命运。那深埋在地底下的暗河,似乎终于找到了一条狭窄的缝隙,开始汹涌着,想要冲出一条新的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