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归途明暗(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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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种超越时间与空间的坠落与飞升,是存在本身的短暂湮灭与重组。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意识领域的一个刹那,又或许是漫长到足以让恒星诞生又毁灭的永恒。那令人崩溃的旋转、撕扯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如同被利刃切断,骤然消失。

“扑通”“扑通”

几声沉闷的落水声响起,夹杂着董小倩一声短促的惊呼,以及木质轮椅翻倒时发出的杂乱声响。

咸涩、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戚睿涵的口鼻,窒息感让他猛地清醒过来。他挣扎着从齐腰深的海水中站起,剧烈地咳嗽着,甩掉头发上和脸上的水珠,贪婪地呼吸着带着现代工业尘埃气息的空气。他首先确认手中依然紧紧握着董小倩的手,她也正从水里挣扎着站起,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的曲线,长发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脸颊边,眼神里惊魂未定,但看到戚睿涵无恙,那清亮的眸子立刻恢复了镇定与关切。

“小倩,没事吧?”他的声音因为呛水和激动而有些沙哑。

“没……没事。”董小倩喘息着回答,一只手紧紧抓着戚睿涵的胳膊,另一只手拂开眼前的湿发,目光迅速而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

李大坤也在一旁哗啦一声从水里站了起来,像个落汤鸡般,用力抹着脸上的海水,啐了一口,骂道:“呸,又是水。元芝,我看你这旱鸭子八字里跟水是脱不开干系了……”他抱怨的话还没说完,自己也愣住了,张着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眼前不再是明末那个荒僻、原始、只有海浪与礁石的海滩。柔和而均匀的路灯光芒取代了自然落日的余晖,清晰地勾勒出远处连绵的、造型各异的现代化建筑轮廓。脚下是平整的滨海水泥步道,旁边是修剪整齐的绿化带,种植着他们叫不出名字的观赏植物。空气中,除了海水的咸腥,更混杂着汽车尾气、远处餐饮店飘来的食物香气,以及一种属于现代都市的、特有的喧嚣背景音……他们回来了,真的回到了现代的舟山。

“我们……我们真的回来了?”李大坤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让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戚睿涵重重地点头,胸腔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填满,回归的狂喜、历经生死的后怕、对过往十数年的恍如隔世之感,以及对未来的茫然,交织在一起,让他喉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转头急切地寻找,立刻看到了旁边翻倒的轮椅,和半个身子还趴在浅水中,正无力挣扎、剧烈咳嗽的张晓宇。

他和李大坤连忙上前,合力将张晓宇扶起,把沉重的木质轮椅从海水里拖出来,摆正。张晓宇浑身湿透,呛咳不止,脸上沾满了海水和沙粒,神情依旧是懵然的,仿佛还没从穿越的剧烈冲击和落水的狼狈中回过神来。但当他抬起眼,看到远处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感受到周围与明末截然不同的“现代感”时,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到了熟悉环境的波动,像投入死水中的一粒微沙,漾开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现代T恤、牛仔裤,身影熟悉得让戚睿涵和李大坤眼眶瞬间发热的女子,从不远处的步道上焦急地跑了过来。正是得到消息后,日夜轮流在此守候、寻找任何可能线索的白诗悦和袁薇。

“睿涵!”

“大坤!”

两女生的呼喊声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和长久担忧后的如释重负。然而,当她们的目光越过戚睿涵和李大坤,落在那个被扶坐在轮椅上、浑身湿透、瘦削不堪、低垂着头的男子身上时,她们的脚步猛地顿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震惊与茫然。

袁薇的视线最先落在张晓宇那空荡荡的、被湿布料紧紧贴住的裤管上,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尖锐得几乎变了调,带着哭腔:“晓宇?你的腿……你的腿怎么了?”她捂着嘴,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眼前这个苍白、瘦弱、残疾、眼神躲闪麻木的男子,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虽然性格有些偏执、却也带着理科生傲气与聪慧的男生的影子?这巨大的反差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她的心上。

白诗悦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快步冲到轮椅前,蹲下身,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双腿的位置,声音里充满了痛惜与困惑:“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你们……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抬起头,目光在戚睿涵和李大坤之间逡巡,寻求一个答案。

海滩边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海浪依旧不知情地、轻柔地拍打着沙滩,发出规律的哗哗声,与远处城市的背景音交织在一起。路灯的光线将几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张晓宇深深地低下头,几乎要埋进胸口,躲避着袁薇和白诗悦那灼热而痛心的目光。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试图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更加沙哑难听的“啊……啊”声。他抬起一只颤抖得厉害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无力地垂落下去,姿态卑微而绝望。

戚睿涵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从湿透的、紧贴在身上的口袋里,费力地掏出那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油布防水,里面的蜡丸完好无损。他捏开已经有些软化的蜡封,取出那枚褐色的药丸,递到张晓宇嘴边,又拧开一瓶同样用油布包好、幸而未丢的矿泉水,递了过去,声音低沉而平静:“吃了它。别急,慢慢说。”

张晓宇顺从地、几乎是机械地张开嘴,吞下药丸,就着戚睿涵的手喝了几大口水。药力化开需要时间,几人一时都沉默着。白诗悦和袁薇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帮着同样湿透的董小倩拧干衣服上的海水,拿出手帕给她擦拭,但她们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张晓宇和他那刺目的残躯上移开,担忧、心痛、疑惑,种种情绪在她们眼中交织。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海风吹过,带着凉意,吹得湿透的几人微微发抖。

过了约莫五六分钟,张晓宇的喉咙开始剧烈地滚动起来,他尝试着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然后,一把嘶哑、干涩、仿佛破损的砂纸摩擦木头,又像是锈蚀多年的铁门被强行推开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艰难地响了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是……鳌拜……”

他抬起头,目光没有聚焦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而是越过众人的肩膀,茫然地投向远处那片被城市灯火映照得有些昏黄的、黑暗的海面,仿佛在凝视那段不堪回首的、浸透了血与痛的过去。

“那时候……在那边……我,我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不得不……付出代价。”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淡得可怕,像是在朗读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枯燥的报告,“鳌拜……他打断了我的腿……他以为这样……我就只能像条狗一样……彻底依靠他们,仰他们鼻息……再也无法脱离……或者,背叛……” 他甚至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后来……我找到了机会……借鳌拜那个贪婪的管家之手……用我自己弄出来的东西……毒杀了他。”说到这里,他嘴角再次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分辨不清是嘲弄命运,还是悲哀自身,“说起来……还要谢谢袁薇你……”他顿了顿,似乎这个名字让他感到有些陌生和刺痛,“……当年,在图书馆……给我讲过的……要离刺庆忌的故事。要离为了取信庆忌……自断手臂,甘愿让吴王杀掉妻儿……我不过是……借鉴了一下……他的思路。”

他停了下来,呼吸似乎因为这段漫长的叙述而变得有些急促,声音也稍微连贯了一些,但那死水般的平静依旧令人心悸:“只是……我没要离那份……决绝的,求死的勇气……我做不到……我只是……想活下去……想报复那些……看不起我,践踏我的人……也想……或许有一天,老天开眼……能让我找到机会……回来。”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袁薇听着,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沙滩上。她清晰地记得,那还是大二的一个下午,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阳光很好,她确实在一次闲聊中,跟当时对历史故事不太感兴趣的张晓宇讲过这个春秋时期极端惨烈的刺客故事,还讨论过“信念”与“牺牲”。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当年随口讲述的一个古老典故,会在那样一个血腥而遥远的时空,以这样一种残酷到令人发指的方式,被张晓宇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成为了他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甚至实施报复的理论依据。

看着他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回想当初穿越前他那因妒火和冲动而引发的混乱,所有的埋怨、隔阂、甚至因他投清而产生的那份民族大义上的愤怒,此刻都被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的痛心与怜悯所取代。那个曾经熟悉的、活生生的张晓宇,似乎真的在时空的那一头,在那场权力与背叛的残酷游戏中,彻底死去了,被碾碎了。留下的,只是一个被时代洪流和自身选择共同塑造的悲剧产物,一个侥幸捡回半条命的、残缺的残骸。

白诗悦也早已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轻轻握住了袁薇冰冷而颤抖的手,给予她无声的支撑。她看着张晓宇,心中五味杂陈,这个曾经让她觉得有些偏激和难以理解的学长,此刻只剩下让人不忍卒睹的凄惨。

戚睿涵和李大坤站在一旁,沉默得像两尊礁石。他们默契地,没有任何人提起张晓宇后来为清廷研发的那些超越时代的、带来大规模杀戮的火器与生化武器,没有提起那些在毒烟和爆炸中哀嚎湮灭的顺军将士和无辜生灵。就像之前在小院里约定好的,就像他们一路上的自我催眠,就当那些事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已经彻底死去的“张晓宇”所为。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一个历经了难以想象的磨难、双腿残疾、侥幸归来的、需要被现代社会重新接纳的可怜人。有些深入骨髓的伤痕,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慢慢舔舐,或者永远无法愈合;有些沉沦血海的罪孽,或许,也需要用余生的沉默、孤寂与内心的煎熬来默默偿还。

海风吹拂着,带着现代都市特有的、混合着尾气、餐饮和各种生活气息的复杂味道,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在夜空中无声地闪烁,变幻着瑰丽而又冷漠的色彩。

他们站在熟悉又陌生的现代海滩上,身后是跨越了四百余年光阴、波澜壮阔又生死莫测的十数年古代历程,身前是充满了未知与可能、需要重新适应的未来。跨越了时空的阻隔,一些人回来了,一些人永远留在了历史的烟尘里,而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在这漫长的离别与巨大的、难以言说的变故中,被彻底地改变、重塑,蒙上了一层永远无法抹去的、复杂而沉重的阴影。

回归的喜悦,尚未完全绽放,便被这突如其来的、赤裸裸的残酷现实冲淡,沉淀为一种更为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沉重。他们的故事,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翻开了崭新而无比沉重的一页。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对每一个人,尤其是对轮椅上的那个身影和站在他面前的人们,都将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