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铁足之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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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坤脸色骤变,急忙上前一步,不是去捂他的嘴,而是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同时用极其严厉的眼神制止他,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金先生,噤声,慎言。此地已是清虏治下,鹰犬遍布,耳目众多,隔墙有耳。你这般大声疾呼,是唯恐番子找不到你吗?若被听去,顷刻间便是杀身之祸,还要连累亲友!”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戚睿涵曾经闲聊时提过的历史——在原时空,金圣叹便因参与“哭庙案”,抗议贪官而被清廷斩首。如今看来,他那愤世嫉俗、易冲动的性格,在这险恶环境中,更是致命的危险。
金圣叹被李大坤这突如其来的低喝和眼神中的厉色震住,狂热的情绪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酒意也醒了大半。他脸上的激愤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悲凉与无力感。他颓然松开了抓住李大坤衣袖的手,踉跄后退两步,重重地坐倒在房间内唯一一张破旧的太师椅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低下头,双手插入散乱的发髻中,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喃喃道:“杀身之祸……呵呵,呵呵……如今这世道,活着,整日提心吊胆,目睹如此惨状,与死了……又有何分别……不如死了干净……”
看着他这副模样,李大坤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走到金圣叹对面,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神色肃穆,目光紧紧盯着对方:“先生差矣,此言大谬!”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活着,才有一切可能,才有希望看到变局,才有机会去做些什么。死了,便真的一了百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鞑子肆虐,神州陆沉,文明凋零,同胞受难吗?先生满腹才学,一腔热血,难道就甘心于此,化作一抔黄土,任由胡虏铁蹄践踏我华夏山河?”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敲在金圣叹心上:“不瞒先生,贫道此番南下,潜入这龙潭虎穴,并非只为云游避祸,或是寻仙访道。实是为抗清复明大业,联络四方志士,欲在这清虏所谓之‘后方’,点燃星星之火,寻机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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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圣叹猛地抬起头,散乱发丝间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但其中却骤然爆出一丝异样的光彩,之前的醉意、颓丧和疯癫似乎在这一刻被这石破天惊的话语驱散了不少。他死死地盯着李大坤,仿佛要确认他话中的真伪:“道长……你……你此言当真?你不是……不是寻常道士?”
“千真万确。”李大坤目光坚定如铁,毫无闪躲,“贫道身份,日后有机会再向先生细说。但抗清之志,天地可鉴。清虏势大,装备精良,前线将士正与之鏖战,每一寸山河的收复都异常艰难。若我等能于其腹地搅动风云,袭扰粮道,传递消息,组织义军,使其不得安宁,寝食难安,便可大大缓解前线压力,甚至创造战机。这,便是我所说的‘敌后战场’。其重要性,不亚于正面千万兵马!”
金圣叹沉默了。客房内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更夫敲打的梆子声——那梆子声,如今也带着满洲腔调。他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时而激动,时而犹豫,时而恐惧,最终,渐渐化为一种清明而决绝的坚毅。他整理了一下散乱不堪的头发和衣冠,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垒和怯懦都吐出去,然后站起身,对着李大坤,郑重地、深深地作了一揖。
“圣叹……圣叹方才失态,让道长见笑了。”他的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条理,甚至多了一份沉重的力量,“道长既有此为国为民之壮志,甘冒奇险,圣叹虽只是一介腐儒,手无缚鸡之力,平日只会评点诗文,发些狂悖之言,却也愿效绵薄之力,追随道长左右。与其醉生梦死,愤懑而终,不若奋起一搏,虽九死其犹未悔。方才道长所言‘敌后战场’,与圣叹心中所思,正可谓不谋而合!”
两只手,一只有些粗糙因厨艺而略显沧桑,一只则修长但因长期执笔而带着薄茧,在这间简陋、寒冷、弥漫着霉味的客栈客房内,紧紧握在了一起。目光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点燃的、名为“决心”的火焰。窗外,是清军统治下陷入沉寂和恐惧的南京城,而在这小小的、不起眼的房间里,一股抵抗的潜流,开始悄然汇聚,试图冲破这厚重的冰层。
“金先生有此决心,实乃大明之幸,百姓之幸。”李大坤握着金圣叹的手用力晃了晃,“然当务之急,是联络可信之人,建立隐秘据点,谨慎行事。万事开头难,尤其初始,务必如履薄冰,宁缓勿急。”他引着金圣叹走到桌边,摊开一张他凭借记忆和近期观察粗略描绘的南京及周边地形草图。
“清虏初占南京,其统治尚未完全稳固,但其防范必然严密。尤其是对我等出家人,他们已定下‘倡佛抑道’之策,日后我等以道士身份活动,需更加小心隐秘,身份文牒也要设法弄到可靠的。”李大坤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城内需要安全的联络点,不能长期固定一处。城外,江浦、栖霞山、牛首山一带,山高林密,或可作为日后义军隐匿、训练之所。”
金圣叹认真地看着地图,点头道:“我知几位友人,如刘子壮、金堡等人,素有气节,对清虏暴政深恶痛绝,或可引为臂助。只是……”他脸上再次浮现出痛楚之色,“这‘断骨裹足’之令一出,不知多少人家要哭断肝肠,多少女童要承受这剥肤之痛。这无疑是套在天下百姓,尤其是女子身上最沉重、最恶毒的一道枷锁。消息传开,恐民心更加涣散,惧于清虏之酷烈,敢怒而不敢言啊!”
李大坤闻言,也是长长一声叹息。他再次走到窗边,透过缝隙,望向楼下街道。恰好看到一个妇人牵着一名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蹒跚走过。那妇人自己行走便有些不便,似是旧式缠足,而那小女孩似乎已经感到了某种未来的恐惧,紧紧依偎着母亲,小小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可怜。
他难以想象,当“断骨裹足”的法令彻底推行开后,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将会是怎样一番人间惨景。成千上万的女童在痛苦中哭泣,骨骼被强行拗折,终身残疾。铁蹄之下,不仅是疆土的沦丧,城旗的更换,更是对一代又一代人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摧残,是对一个文明生命力的阉割。
他们的敌后战场,尚未正式开启,便已感受到了那来自北京暖阁中决策所带来的、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这压力,不仅来自刀枪剑戟,更来自这种阴毒而彻底的奴化政策。
南京城的天空,黯淡无光,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废纸,打着旋儿,仿佛孤魂野鬼在游荡。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更添凄凉。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安与宁静正在大街小巷间蔓延,取代了往日六朝金粉之地的喧嚣与繁华。唯有那寒风掠过空荡街角时发出的呜咽,以及远处清兵巡逻队经过时,那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叶片摩擦发出的冰冷铿锵之声,周期性地打破这片近乎死寂的沉默,提醒着人们,一个新的、残酷的时代,已经降临。
夜幕缓缓降临,笼罩了劫后余生的南京城。清廷实行了严格的宵禁,入夜之后,普通百姓不得随意出门行走,否则巡夜清兵格杀勿论。因此,除了主要街道上由清兵驻扎的灯笼发出的昏黄光晕,以及更夫那拖长了调子、带着警示意味的梆子声,整个城市几乎陷入了一片黑暗。
悦来客栈的那间小客房内,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灯芯偶尔噼啪作响,爆出一点小小的灯花,映得李大坤和金圣叹两人的脸庞忽明忽暗。
桌上铺着那张草图,旁边放着两个粗瓷茶杯,里面的水早已冰凉。
“联络志士,需万分谨慎。”李大坤用手指蘸了点冷茶,在桌上画了几个不连贯的符号,低声道,“我有一计,或可掩人耳目。”
“道长请讲。”
“我可重操旧业。”李大坤指了指自己,“御厨的身份虽不能再用,但厨艺还在。我可在这南京城内,寻一处合适地点,开一家小饭馆,不需大,但要精致,有几样拿手菜。饭馆酒楼,本就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消息灵通,也便于我等以食客、伙计的身份接头、传递信息。而且,经营饭馆,采购食材,与各色人等打交道,也不会引人怀疑。”
金圣叹眼睛一亮:“此计甚妙,道长……不,李兄竟有如此手艺?开饭馆确是个好掩护。只是,这启动的银钱……”
“银钱方面,我还有些积蓄,应可支撑初期开销。”李大坤道,他穿越后在大明宫廷,还是攒下了一些体己,加上撤离时的准备,“关键是地点,需闹中取静,既方便接触各方,又不易被清虏鹰犬时刻盯住。”
“地点我倒是知道几个。”金圣叹沉吟道,“城南夫子庙附近,虽经战火,但一些街巷正在恢复,有几处铺面位置尚可。或者城西莫愁湖畔,相对清静,也有一些茶楼酒肆。”
“好,此事需尽快着手。”李大坤点头,“明日我们便分头行动,我去实地看看这几个地方。金先生,你则设法联系你提到的那几位友人。切记,初次接触,只可试探口风,观察其志,万不可轻易吐露实情。可用隐语,譬如以‘评点诗文’、‘搜集古籍’为名,观察其人对时局的态度。”
“圣叹明白。”金圣叹郑重应下,“我会小心行事。”
就在这时,窗外远处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呵斥声、哭喊声和犬吠声。两人同时噤声,警惕地侧耳倾听。
声音似乎是从几条街外传来,隐约能听到清兵粗野的呼喝:
“……违抗裹足令……拿下!”
“……孩子还小,官爷开恩啊……”一个女子凄厉的哭求声隐约可辨。
李大坤和金圣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愤怒与无奈。看来,那道残酷的法令,已经开始在南京城强制推行了。这血淋淋的现实,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何等残暴的敌人,以及他们肩负的责任是何等沉重。
喧闹声持续了一阵,最终在一声更响亮的呵斥和逐渐远去的哭声中平息下去。夜空重归宁静,但那无形的血腥味,似乎已经透过门窗的缝隙,弥漫了进来。
金圣叹紧紧攥住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低声道:“李兄,看到了吗?这便是我们身处的世道。我辈若再苟且偷安,何颜面对祖宗泉下之灵?”
李大坤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桌上的草图卷起,藏入怀中。他吹熄了油灯,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洒下一点点微弱的光晕。
在黑暗中,他低声道:“睡吧,金先生。养精蓄锐,明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然而,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城内不知多少人家,正因那道突如其来的法令而陷入恐慌与悲痛。敌后战场的第一缕硝烟,尚未升起于山川原野,却已弥漫在无数家庭的心头。
而在这片沉重的黑暗中,李大坤的思绪飘向了远方。他想到了此刻不知在何处、可能正随军转战的戚睿涵,不知道他是否安好,联顺抗清的大业又进行得如何。他也想到了此刻很可能正在北京某个工坊里,为清军研制更强大杀人武器的张晓宇。昔日的同学,如今的敌人,命运的轨迹在历史的洪流中交错、碰撞,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他轻轻叹了口气,将这份杂念压下,现在,他需要集中全部的精力,应对眼前这危机四伏的南京城。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寒冷,也最为漫长。但总有人,愿意为了或许渺茫的光明,在黑暗中摸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