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丹墀血谏(2/2)

新笔趣屋【www.xbiquwu.com】第一时间更新《明末穿越,闯王一统》最新章节。

福临看着台下那瘫软如泥的朝鲜使臣,心中或许闪过一丝孩童的不忍,但那丝不忍迅速被“维护国体”、“树立权威”的教导所淹没。他用力点了点头,小脸上努力做出冷酷决断的神情:“既然律法如此,证据确凿,便依律行事。金熙聪亵渎朕与皇叔父,不尊大清礼法,心中怀逆,罪无可赦。着即……推出午门,斩首示众。将其首级悬于旗杆之上,让四方来朝的使臣都看看,不尊我大清礼法、心怀武心者,是何下场;其余随行人员,驱离出境,永不允其再入我朝贡。并降敕斥责朝鲜国主,令其深刻反省!”

“嗻!”殿前侍卫轰然应诺,声震屋瓦。几名如狼似虎的镶黄旗巴牙喇扑上前来,不由分说地将已然意识模糊的金熙聪粗暴地架了起来,拖拽着向殿外而去。

直到身体被拖动,金熙聪才仿佛回光返照般,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发出凄厉至极的嘶喊,声音划破了武英殿的森严:“皇上开恩,王爷开恩啊——!两国相交,尚不斩来使;我朝鲜忠心朝贡,岁岁不绝,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天朝上国,仁义何在——!”

那绝望的呼喊声,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在空旷的大殿中久久回荡,然后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殿门外刺眼的秋日阳光中。殿内,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宁静,唯有檀香依旧无声地、固执地缭绕盘旋,却再也无法掩盖那弥漫开来的、新鲜的血腥味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众大臣,无论是满洲亲贵还是已剃发易服的汉臣,皆低眉垂目,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各有所思。满洲亲贵们大多面露得色,认为摄政王此举狠狠打击了藩属的骄矜之气,彰显了大清不容置疑的权威。而那些汉臣,如范文程、洪承畴等人,心中不免泛起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寒意。这“陛下”、“殿下”之称,何尝不是他们自幼熟读圣贤书、心中习以为常的对帝王的至高尊称?今日竟成了取死之道。大清之严苛,摄政王之威权与对汉文化的排斥警惕,由此可见一斑。一些心思更深者,则从中看到了清廷在“正统”外表下的文化不自信与根深蒂固的暴戾。

端坐在御座之侧的多尔衮,面无表情地看着金熙聪被拖走的方向,眼神深邃。他此举,固然有维护“正确”礼仪、树立权威的考量,更深层次,则是要彻底斩断朝鲜与明朝的心理联系,确立大清取代明朝的“唯一正统”地位。同时,这也是做给殿内所有汉臣看的——无论你们心中如何想,都必须彻底抛弃前明,遵从新朝的规矩。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然而,他或许并未深思,或者说并不在意,恐惧能够压制表面的反抗,却无法真正赢得人心。丹墀之下的血谏,无论是使臣无辜的鲜血,都在悄然侵蚀着这个依靠武力建立起来的新王朝,本就并不稳固的统治根基。

殿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压抑的气氛依然浓重。群臣尚未从刚才的震撼中完全回过神来,殿外又有太监急匆匆入内,跪地双手呈上一份密封的奏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启禀皇上,摄政王。山东青州知府邴春华,有紧急奏章,由六百里加急递到,呈请御览。”

福临示意身旁的太监将奏章接过,然后习惯性地转递给多尔衮。多尔衮面无表情地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奏疏,拆开火漆封口,展开浏览。起初,他的面色尚算平静,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地查阅地方奏报。但随着目光在字里行间移动,他的眉头逐渐拧紧,脸上的肌肉微微绷起,阴云开始在他眉宇间汇聚。看到中间部分,他的呼吸似乎变得粗重了一些,握住奏疏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当看到最后那明确的、请求“拆除满城”的核心建议时,他胸中的怒火终于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混账东西,真是岂有此理!”多尔衮猛地将那份奏章狠狠摔在御案之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吓得殿内群臣浑身一颤,刚刚稍有松弛的神经再次骤然绷紧。他霍然起身,因极度的愤怒,声音都显得有些沙哑扭曲,“这个邴春华,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读书读坏了脑子,腐儒误国!竟敢……竟敢上此狂悖逆天之奏!”

福临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缩了一下肩膀,小脸发白,怯生生地问道:“皇……皇叔父,何事……何事如此动怒?”

多尔衮胸口剧烈起伏,强压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指着那份被摔在案上的奏章,对福临,也是对满殿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厉声说道:“这个青州知府邴春华,上疏言事,你们猜他说的什么?他竟敢……竟敢以‘为江山社稷长治久安计’为名,请求朝廷下旨,拆除各省要地所设之满城。简直是荒谬绝伦,丧心病狂!”

“拆除满城?”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一瓢冷水。不仅汉官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就连许多满洲亲贵,如鳌拜、谭泰等人,也都露出了极度震惊和愤怒的表情,仿佛听到了最恶毒的诅咒。满城,那可是他们八旗子弟在关内安身立命、掌控地方的根基所在啊!

“正是,拆除满城!”多尔衮在御阶前急速踱步,语气森然如同数九寒冰,“他在奏疏中巧言令色,说什么满城之设,高墙深垒,分隔满汉,隔绝族群,导致满汉隔阂日深,彼此视若仇寇,矛盾激化,人心惶惶,实不利于国家长治久安,更有损皇上四海一家之仁德。说什么唯有拆除满城围墙,使满汉官员兵民杂居共处,互通婚姻,习彼此语言风俗,方能真正实现满汉一体,消弭纷争,巩固国本……呵呵,好一番冠冕堂皇的‘高论’!”他冷笑连连,笑声中充满了讥讽与杀意,“他还举了青州当地的例子,说什么满城驻军与城外汉民时常因田土、水源、市易等琐事冲突,积怨已深,地方官管理不便,常滋生事端,恐酿成大祸云云。依他看来,倒是我大清设立满城,反倒是祸乱之源了!”

就在这时,设置在御座后方,用以隔绝视听的九龙屏风之后,一个虽然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缓缓传来,显然是通过侍立的宫女传达了她的态度。那是孝庄太后的声音:

“荒谬,彻头彻尾的荒谬之言!”孝庄的声音虽然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殿中主要大臣的耳中,“满城之设,乃是太祖武皇帝、太宗文皇帝高瞻远瞩,定下的根本国策。旨在保持我满洲子弟的纯正血统与尚武之风,防止被汉人繁琐习俗、柔弱风气所同化,更是为了在关键要地驻守劲旅,监视地方汉人动向,弹压可能的叛乱与不轨,此乃我大清得以立足中原、掌控四方的根本。邴春华一介汉官,读了几本汉人书籍,便敢妄议太祖太宗定下的根本之策,说出此等动摇国本、大逆不道之言,其心可诛!”

多尔衮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孝庄的意见深表赞同,太后的表态无疑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他停下脚步,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殿下那些汉臣,尤其在几位出身北方、在地方上任过职的汉官脸上停留片刻,仿佛要看透他们内心深处是否也藏着类似邴春华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那些汉臣感受到他目光中那毫不掩饰的猜忌与杀意,纷纷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心中既恐惧,又难免生出一丝悲凉。

“太后圣明,洞鉴万里!”多尔衮沉声道,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满城,便是我大清以弓马得天下之象征,是数十万八旗子弟在关内安身立命、保持根本的根基所在!拆了满城,让我满洲子弟与汉人杂处,日久天长,耳濡目染,还有谁记得骑射之本?还有谁记得我满洲的勇武之风、淳朴之俗?难道要我们都去学那些汉人书生,整日之乎者也,空谈误国,手无缚鸡之力吗?此乃自毁长城!”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愈发高亢:“至于监视汉人,弹压地方,更是重中之重。如今南方战事未平,南昌的朱由崧、史可法,西北的李闯余孽,乃至那些隐匿山林、蠢蠢欲动的反清义师,哪一个不是心腹之患?满城便是我钉在各地的一颗颗钉子,是确保地方安稳、粮饷畅通的保障。拆除满城,岂不是自撤藩篱,自毁屏障,给那些逆贼可乘之机?这邴春华,到底是无知蠢笨,还是……别有用心?”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福临,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皇上!您听了这邴春华的奏请,以为此人此事,该如何处置?”

福临虽然年幼,但在多尔衮和孝庄太后的常年熏陶与严格教育下,对于维护满洲特权、严防汉化、确保八旗武力优势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在他简单的认知里,满城就是自家江山的保障,任何质疑满城的言论,都是对爱新觉罗家族统治的挑战。他小脸一板,努力模仿着多尔衮平日里的冷峻与决绝,说道:

“皇叔父,这邴春华所言,儿臣听了,也觉得是狂悖荒谬,大逆不道。”福临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但说出的话语却冰冷刺骨,“满城乃是我大清太祖太宗所定国本,是八旗根本,岂容他一个汉官妄加置喙,肆意诋毁?他这分明是想要动摇我大清的统治根基,其心可诛,罪同谋逆。儿臣以为,此等谋大逆之罪,决不可宽贷,当处以极刑,以儆效尤。应……应凌迟处死,并诛其九族,使其永世不得超生。其所在籍贯,邻里乡党,连坐查办,看这普天之下,谁还敢再妄议此等悖逆之言,打我大清根本的主意!”

福临这番话,语气冰冷,条理清晰,尤其是“凌迟”、“诛九族”、“连坐”这些极其残酷的刑罚从一个八岁孩童口中如此自然地说出,更显得格外骇人听闻。殿内一些较为持重或有远见的老臣,如范文程等,心中虽觉此举过于酷烈,邴春华纵然言论不当,罪不至如此,如此严惩恐非仁政,更会引发汉官士绅更大的人心惶惶与抵触,于稳定统治不利。但在摄政王盛怒、小皇帝明确表态、太后亦持强硬立场的情况下,无人敢在此时出声劝谏,那无异于自寻死路。整个武英殿,只剩下福临那稚嫩而残酷的声音在回荡。

多尔衮对福临的回答似乎颇为满意,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残忍与快意的冷笑:“皇上圣断,正该如此。乱世用重典,对于此等妄图动摇国本之徒,决不能有丝毫姑息。这邴春华,自己找死,就怪不得国法无情!”

他转向殿外,用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厉声下达了最终的命令:“传旨,山东青州知府邴春华,妄议朝政,诋毁国本,图谋不轨,罪同谋逆,实乃十恶不赦。着即革去所有官职功名,锁拿进京,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严加会审,定其凌迟之罪;并诛其九族,家产抄没,充入官库。其所在籍贯之地,邻里乡党,保甲人等,一体严查,凡有牵连、知情不报或平日与其交通往来密切者,皆连坐论处,绝不姑息。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敢议满城、敢动我大清根基者,便是此等下场!”

“嗻!”殿外的侍卫和负责传旨的官员轰然应命,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可以想见,这道旨意一旦传出,不久之后,山东青州乃至邴春华的故乡,将会掀起怎样一场腥风血雨,有多少人会因此家破人亡。一个或许出于某些现实困境、或许带着些许理想主义色彩、试图弥合满汉裂痕的地方官建议,最终却以最极端、最血腥的方式,进一步加深了这道深刻而血腥的鸿沟。

武英殿内,再次陷入了那种比之前更加沉重的宁静。金熙聪的血似乎还未冷却,邴春华及其族人、乡党的命运已然注定。檀香依旧袅袅,却再也无法掩盖那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与权力碾压一切的残酷。

这两件事,看似偶然,实则必然。一件关乎对外藩的威慑与“正确”礼仪规范的确立,一件关乎内部统治根基的坚决维护与汉人思想的严厉压制,都清晰地昭示了此时清廷核心统治者的意志——绝对的权威,不容置疑的满洲本位主义,对汉文化既利用又警惕的复杂心态,以及对任何潜在挑战者或仅仅是“不合心意”者的残酷镇压。

殿外的秋日阳光,依旧明亮地照耀着紫禁城的琉璃瓦,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却仿佛丝毫照不进这幽深似海的武英殿,驱不散那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的阴冷、恐惧与压抑。

多尔衮重新坐回王座,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噤若寒蝉、如同泥塑木雕般的群臣,心中或许在盘算着,经过这番接连的雷霆手段,那些暗地里可能存在的异心,那些还对前明心存幻想的汉官,那些自以为是的藩属,应该能彻底认清现实,收敛几分了吧。他需要的是一个绝对服从、高效运转的机器,来支撑他下一步的战略。想到这里,他眼中寒光一闪,思绪飘向了南方。

“等到秋高马肥,粮草齐备,新编练的汉军八旗整训完成,还有……张晓宇那边负责督造的新式火器,特别是那些据说能飞天的‘飞机’和威力更大的火炮、乃至他提到的什么‘毒烟’、‘瘟痘’之法已经生产成功……”多尔衮心中默念,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南明和流寇的那些残兵败将,还有那个屡屡坏我好事、据说是什么异世才子的戚睿涵……迟早要将他们彻底碾碎,让这天下,真正成为我大清铁蹄之下的牧场!”

然而,他或许并未深思,或者即便深思也不以为意,恐惧能够压制表面的反抗,却无法真正赢得人心。丹墀之下的血谏,无论是使臣无辜的鲜血,还是官员偏执却未必全然出于私心的鲜血,都在悄然侵蚀着这个依靠武力建立起来的新王朝,本就充满裂痕、并不稳固的统治根基。

在这片广袤而苦难的土地上,南方的南昌,弘光帝朱由崧与史可法等人,仍在苦苦支撑,维系着汉家衣冠的最后尊严。西北的凤翔,李自成及其部下,也在舔舐伤口,积蓄力量,与清军、与南明、与内部的矛盾周旋。甚至那远在云南的残明势力,以及无数隐匿于山林草泽之间的抗清义士,都未曾放弃。

他们面临的敌人,固然强大而残酷,拥有超越时代的武力和严密的组织。但清廷内部的这种高压、这种尖锐的满汉矛盾、这种对异见者的零容忍,以及由此可能引发的更广泛的不满与抵抗,也同样是大顺与南明,乃至所有抗清力量的一线渺茫生机。

只是,这线生机需要付出多少鲜血与生命的代价才能换取?历史的车轮又将滚向何方?一切,尚在未定之天。武英殿内的森然寒气,伴随着血腥味,随着秋风,渐渐弥散开去,笼罩了整个北京城,也预示着未来更加激烈与残酷的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