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残阳如血誓同归(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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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成持重的杨铭叹了口气,忧虑地望向城内依稀的灯火:“元芝先生所言有理。只是,如此一来,城中粮草虽尚可支撑一两个月,但军心、民心……唉,久困之下,变生肘腋啊。需得严加防范,稳定人心。”

董小倩站在戚睿涵身侧稍后的位置,一身利落的青色短打,外罩一件轻便的皮甲,腰间佩剑,身形挺拔。她清澈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在这肃杀得令人窒息的夜色中,仿佛一股清冽的山泉,带来一丝抚慰与力量:“置之死地而后生。诸位将军,小倩虽一介女流,亦知忠义所在,国难当头,岂能苟安?愿与河南府共存亡,与诸位同进退。”她的话语没有慷慨激昂的呐喊,只有平静的陈述,却更显其心志之坚。

吴三桂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身旁这些追随自己多年的部下和戚睿涵这个带来变数的年轻人,目光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重新投向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远方。

次日,城外的清军似乎暂时停止了大规模的爆破作业,但气氛却愈发紧张。清军的游骑斥候开始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城墙视野可及的范围内,他们骑着健壮的蒙古马,偶尔会策马冲到弓弩射程的边缘,嚣张地向城头射来几支响箭或者带着劝降文书的箭矢,试探着守军的反应和士气。城头的守军则用零星的炮火和密集的箭雨回应,每一次交锋都绷紧着所有人的神经。

城内的军民,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都清楚地知道,大战将至,而且将是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恶战。一种无形却无比沉重的压力,如同不断积聚的乌云,笼罩着整个河南府。街道上行人稀少,且都步履匆匆,面带惶惧。大部分店铺都紧闭门户,只有一些售卖最基本生活物资的铺子还勉强开着,却也货物寥寥。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沉默的士兵在军官的带领下,沿着街道巡逻,或者将滚木、擂石、火油、箭矢等守城器械源源不断地运上城墙。沉重的脚步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更添几分压抑。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将天边厚重的云层和整个河南府城都染上了一层凄艳而悲壮的红色,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座孤城即将流淌的鲜血提前哀悼。

吴三桂下达了一道命令:将城中府库以及从富户手中筹集到的尚存的好酒好肉,尽数取出,不再留存,犒劳全军将士。他深知,这顿晚饭,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就是此生最后一顿像样的饭食,是告别阳世的“断头饭”,也是激发最后血性的“壮行酒”。

命令传下,各军营、各防守区域立刻行动起来。一片片空地上,篝火被点燃起来,跳动的火焰驱散了秋夜的寒意,也映亮了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庞。一口口行军大锅被支了起来,下面柴火噼啪作响,锅里面炖着大块大块难得一见的猪肉、羊肉,以及耐储存的干菜和宽粉条,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酱料的香气,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暂时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伙头兵们吆喝着,将一张张厚实、带着焦香味的东北大饼分发给排成长队的士兵。还有那一坛坛窖藏或者新沽的烧刀子烈酒,被士兵们兴奋地拍开泥封,辛辣凛冽的酒气瞬间冲入鼻腔,刺激着男儿们的神经。

没有想象中的喧哗,也没有胜利般的狂欢,整个军营的气氛是一种近乎沉重的肃穆,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士兵们围坐在篝火旁,默默地接过比自己脸还大的饼,用粗陶碗舀上一大碗油汪汪、热气腾腾的杀猪菜或者炖羊肉,就着饼,大口大口地吃着。

他们吃得很认真,很用力,仿佛要将这食物的温暖和力量彻底融入自己的身体,支撑自己度过接下来的血火考验。有人端起倒满烈酒的粗陶碗,仰头狠狠地灌上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一路滚烫地落入胃中,辣得他们龇牙咧嘴,却仿佛能将胸中积郁的恐惧、迷茫和对命运的愤懑都暂时浇灭、融化。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年轻或饱经风霜的脸庞。他们中有久经沙场的老兵,眼神麻木中透着看透生死的淡然;有刚刚补充进来的新兵,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和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也有从中原各地汇聚而来的义军,眼神中燃烧着保家卫国的朴素火焰。

如今,他们大多沉默着,默默地咀嚼,默默地饮酒,眼神交汇时,或许只是一个简单的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知道为何而战——为了身后或许早已沦陷或者遥不可及的家乡,为了身边的袍泽兄弟,也为了那面虽然残破却依旧飘扬的汉家旗帜。他们也知道可能面临的结局——马革裹尸,埋骨他乡。

吴三桂、戚睿涵、董小倩以及杨珅、吴国贵等高级将领也来到了士兵中间,他们没有搞特殊化,同样坐在篝火旁,与士兵们吃着同样的食物。

吴三桂端起一碗斟满的烧刀子,站起身,环视四周。篝火的光芒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跳跃,映亮了他眼中复杂的情感。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士兵的耳中:

“弟兄们,”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力量,“我吴三桂,今日在这里,对不起大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望向他的、被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的面孔,“用兵不力,谋划不周,把大家从辽东带到山西,又带到这中原之地,最终……把你们带到了这四面合围、援军断绝的绝地!”

人群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士兵们没想到位高权重的平西侯会如此直言不讳地承认困境。

“外面,”吴三桂伸手指向城外清军营垒的方向,声音陡然提高,“是十二万凶残嗜血的满洲鞑子。他们断了我们所有的路,绝了我们所有的希望。这河南府城墙之内,就是我们最后的阵地,很可能……也是我们许多人的坟场!”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让气氛更加凝重。

“但是,”吴三桂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激昂起来,眼中重新燃起那种百战名将的桀骜与不屈,“我关宁军,自成军以来,从辽左血战到宁锦,从山海关转战至此,我们流的血,够多了;我们见的死人,也够多了。我们退一步,身后是什么?是我们父老乡亲赖以生存的土地,是江南亿万百姓的安危。我们今日若跪地求饶,剃了这头发,改了这衣冠,苟且偷生,他日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有何面目自称华夏儿郎?”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声音如同金铁交鸣:“今天,我们无路可退,唯有死战,才对得起我们身上这身浸透了同袍鲜血的甲胄,对得起我们‘关宁铁骑’这面响彻天下的旗号!这碗酒,”他高高举起手中那碗清澈烈性的烧刀子,声音如同宣誓,“第一,敬我吴三桂无能,连累诸位兄弟;第二,敬所有愿意陪我吴三桂,在这绝地、死地,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弟兄;第三,敬这煌煌大明,敬这华夏衣冠!干了!”

“愿随侯爷死战!”不知是哪个军官先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随即,零散的应和声从各处响起,迅速汇聚成一片低沉却如同海啸般坚定有力的浪潮,席卷了整个军营,直冲被火光映红的夜空:

“愿随侯爷死战,死战,死战!”

声浪滚滚,震得篝火都仿佛在摇曳。所有人,无论是将领还是普通士兵,都红着眼睛,高高举起手中的酒碗,仰起头,将碗中或辛辣或平淡的液体一饮而尽!浓烈的酒液灼烧着喉咙,也点燃了胸腔中那最后的热血与豪情。

戚睿涵不擅饮酒,平日里几乎滴酒不沾,此刻他也端起了一碗亲兵为他倒上的清水。他看着周围这些即将赴死的、大多数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士兵,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他们是这个时代最普通的个体,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不懂什么宏大的历史叙事和复杂的政治博弈,或许也未必完全理解“民族大义”的深刻哲学内涵,但他们用最朴素的行动诠释着“保家卫国”这四个字的千钧重量。他们知道不能让身后的土地被异族铁蹄践踏,知道不能让祖辈传承的衣冠发式被强行更改。这种源自血脉和文化本能的情感,在此刻这篝火旁、在这绝境中,显得如此悲壮、如此崇高,又如此令人心碎。

他学着士兵们的样子,用力咬下一口烤得焦香四溢、带着烟火气息的大饼,再就着一大筷子炖得烂糊入味、肥而不腻的猪肉和吸饱了汤汁的粉条。食物的温暖和实在的口感,暂时填补了他内心因穿越、因困局、因对历史走向的无力感而产生的巨大空洞和不安。

董小倩安静地坐在戚睿涵身旁,她也分到了一份饼和菜。作为在江南水乡、书香门第长大的女子,她平日的饮食讲究的是清淡、精致、时鲜,何曾见过如此粗犷豪放、口味浓重的北方军营菜式?那泼辣直接的重盐重油,那厚实顶饿、需要用力咀嚼才能下咽的大饼,初入口时,确实让她那习惯于清淡的味蕾有些不适,微微蹙起了秀眉。

但当她看着周围那些士兵们狼吞虎咽、仿佛在享用世间最美味的珍馐的样子,感受着这弥漫在整个军营中、在悲壮与决绝之下潜藏着的、蓬勃而坚韧的生命力,她也渐渐适应,甚至从中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痛快。仿佛这种原始而直接的进食方式,能够将所有的恐惧、忧虑、对未来的不确定,都就着这实在的食物一起吞下、消化,转化为支撑自己坚持下去的力量。

她小口地、却异常坚定地吃着饼,就着碗里油汪汪的炖菜,动作依旧保持着江南女子的秀气与优雅,但眼神却如同最坚硬的钻石,闪烁着无畏的光芒。

戚睿涵侧过头,看着她被篝火映照得微微发红、更显清丽绝俗的脸颊,以及她努力适应这粗粝食物时那认真的神态,心中不由得一动,一股混杂着敬佩、怜惜与难以言喻的酸楚的暖流涌上心头。在这个完全陌生、危机四伏的时代,在这个注定要被鲜血浸透的绝望孤城,能遇到这样一位志同道合、勇敢无畏、外柔内刚的伙伴,是何其幸运,又是何其残酷。

他放下手中的碗,轻声问道,声音几乎被篝火的噼啪声和周围的低语淹没:“小倩,怕吗?”

董小倩闻言,轻轻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饼,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平静地看着戚睿涵,摇了摇头,唇角甚至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些许超然意味的弧度:“自幼家父与姐姐便教导我,读书当明理,明理当知义。精忠报国,并非男子专利;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女子亦在其中。如今国难当头,神州板荡,黎民受苦,我虽力薄,幸得略通武艺,亦当仁不让,岂敢因生死而畏怯?”她的语气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矫饰,仿佛在陈述一个如同日出日落般再自然不过的道理,那份源自教养与信念的从容,令人心折。

戚睿涵心中震撼,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董小倩放在膝上的那只手。那只手并不像寻常闺阁女子那般柔若无骨,指腹和虎口处有着常年习练剑术磨出的薄茧,却带着温热的、真实的力度,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好姐妹,”戚睿涵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却异常认真、郑重,“前路艰险,九死一生。但我们并肩而行,无论结局如何,终不负此生。我们……共进退。”

董小倩的手在被他握住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抽回,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任由他温热的手掌包裹着自己的手。她迎着他真挚而坚定的目光,再次轻轻点了点头,那抹坚毅的弧度在她唇角加深,清亮的眸子里映照着跳跃的篝火,也映照着他的身影。在这片被战争阴云笼罩、被死亡气息浸润的营地中,两人紧握的手和同样决然的眼神,构成了一幅短暂却足以刻入灵魂深处的画面,温暖而悲壮。

夜色渐深,篝火渐次熄灭,只余下零星的火星在灰烬中明灭。吃饱喝足、酒意上涌的士兵们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开始默默地、认真地检查自己的兵器甲胄。有人用磨石细细地打磨着卷刃的刀锋,发出“沙沙”的声响;有人整理着箭囊中的箭矢,将每一支羽箭都摆放整齐;有人帮助同伴系紧铠甲的丝绦,互相拍打着肩膀,低声说着或许是最后的叮嘱。没有人高声喧哗,只有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皮革摩擦的窸窣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压抑着的、对家乡亲人的喃喃低语。

明天,当太阳再次升起,驱散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时,便是血战开始之刻。这座饱经沧桑的中原古城,将迎来它命运长河中最残酷、最血腥的一页。而城中的每一个人,从位高权重的平西侯,到穿越而来的异乡客,再到江南奇女子,以及成千上万无名的士兵和百姓,都已用自己的方式,做好了准备。与这座城,与身边的袍泽,同生共死,誓不言归。

空气中,最后的食物香气与浓烈的酒气、硝烟味、皮革金属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心悸的气息,那是战争的味道,也是决绝的味道。星光在厚重的云层间隙中黯淡地闪烁,注视着这片即将被鲜血染红的大地,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