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马家坡血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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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还没说完,更大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雳般,再次降临。

一名骑兵,浑身是血,盔甲歪斜,脸上被硝烟和汗水污渍糊得看不清原本容貌,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一匹同样伤痕累累的战马背上摔落,踉跄着冲到吴三桂面前,未及开口,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嘶哑破碎得几乎不成调子:

“侯爷,侯爷——,五岔口……五岔口完了,邓将军他……他……呜呜呜……”

来人正是邓从武麾下的传令兵,显然经历了极其惨烈的厮杀才突围出来报信。

吴三桂心中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了心脏,他强忍着不祥的预感,一把抓住传令兵的胳膊,厉声喝问,声音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邓从武怎么了?五岔口战况如何?快说,给本侯说清楚!”

那传令兵被吴三桂的气势所慑,又兼悲愤过度,情绪激动,几乎语无伦次:“侯爷,邓将军率我等浴血奋战,拼死冲杀,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击退了镶黄旗的一部前锋,撕开了口子,接应到了田仰军的侧翼……可那田仰……那田仰狗贼,”传令兵说到此处,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看到我军接应成功,打开了缺口,非但没有按照事先约定,与我军会合,共同巩固阵地,牵制清军主力,反而……反而立刻率领其本部人马,抛弃所有辎重,甚至将伤兵都丢在了后面,向西,朝着潞安方向仓皇撤退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什么?”吴三桂以及周围的杨铭、戚睿涵等人,闻言无不色变。

传令兵涕泪交加,继续哭诉:“田仰狗贼一跑,我军侧翼瞬间洞开。邓将军和我等四百多弟兄,还没来得及重新调整阵型,就被反应过来的清军主力,镶黄旗和吴克善蒙古军旗两面夹击,死死地合围在了五岔口那个绝地。侯爷,弟兄们……弟兄们被数倍于己的鞑子包围,邓将军带着我们左冲右突,拼死抵抗,杀了三个来回,可……可寡不敌众啊侯爷!邓将军身被数创,犹自死战不退……最后……最后末将突围时,远远看到邓将军的将旗……已经倒了……呜呜……四百多弟兄……怕是……怕是全完了啊侯爷——!”

传令兵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伏地痛哭。

“田——仰——!奸贼,误国奸贼,无耻小人!”

吴三桂勃然大怒,额头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一双虎目瞬间布满血丝,他猛地一脚,狠狠踢在旁边那门废弃的、象征着左良玉阴谋的虎蹲炮上。坚硬的牛皮靴子与冰冷铁铸的炮身猛烈碰撞,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巨响,如同他此刻心碎的声音。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身形晃了晃,但他浑然不觉。

他胸口剧烈起伏,只觉得那股一直被强行压制的腥甜再次狂涌上喉头,这一次,他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一口殷红的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身前冰冷的土地上,触目惊心。

“侯爷!”

“大哥!”

杨铭和匆忙赶来的吴国贵等人惊呼着上前搀扶。

吴三桂一把推开他们,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脸色煞白,眼神却如同燃烧的鬼火,死死盯着西方田仰逃跑的方向。分兵救援,本已是冒险之举,是将自身安危置于度外,以求大局。如今,邓从武这支他最精锐的游击军,这四百多名忠心耿耿、百战余生的老弟兄,没有倒在正面搏杀的战场上,却因为友军如此卑劣无耻的背信弃义而陷入绝境,近乎全军覆没。

这如何不让他痛心疾首?如何不让他怒火焚心?

邓从武,那是从他辽镇时代就跟随他的老部下啊,多少次并肩杀敌,多少次浴血突围……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还没等吴三桂从田仰叛逃和邓从武部可能覆灭的滔天愤怒与悲恸中稍稍缓过气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杂乱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弥漫着悲伤与绝望的阵地。

只见一名身着簇新宦官服饰、面白无须、约莫四十岁年纪的中年人,在几名身着南京京营服饰、盔甲鲜明的骑士护卫下,穿过了层层警戒,来到了阵前。那宦官手持一卷明黄绢布,神情看似恭敬,微微低着头,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偶尔扫过混乱战场时眼底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与嫌弃,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情绪。

“平西侯吴三桂接旨——”太监那特有的、尖细而拖长了调门的嗓音,在这刚刚经历血战、遍地哀鸿的战场上响起,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那样的刺耳!

吴三桂、戚睿涵、杨铭,以及周围所有能听到这声音的将领士兵,皆是一愣。这个时候?南京来的圣旨?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比之前被伏击时,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依着礼制,在满地狼藉和尸体之间,纷纷跪下。吴三桂跪在最前面,他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但他紧握的双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手背上刚刚凝结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血珠,滴落在黄土之上。

那太监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他清了清嗓子,展开那卷代表着至高皇权的明黄绢布,用一种刻意拔高的、试图显得庄重却更加凸显其尖利的嗓音,朗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西侯吴三桂,忠勇体国,前番山海关力挫虏酋,今又驰援泽州,浴血奋战,朕心甚慰。着赐蟒缎二匹,银百两,以彰其功。”

开头依旧是惯例的、毫无实际意义的褒奖和空头赏赐。跪着的将士们心中稍安,或许,朝廷是知道了此地的困境,派来了援军?或者至少是给出了明确的突围指示?

然而,接下来旨意的话锋陡然一转,内容急转直下:

“……然,今潞安、泽州局势危殆,牵一发而动全身。阮大铖、田仰二部,乃朝廷肱骨,国之干城,不容有失。着令游击将军邓从武所部,于五岔口就地竭力阻滞清军,为阮、田二军安全转进争取时机。拖敌愈久,阮田二军转进愈远,则邓部功莫大焉,朝廷必不吝封赏,荫及子孙。望平西侯深体圣意,顾全大局,以社稷为重,勉力为之。钦此——!”

旨意宣读完毕,战场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风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呜咽着,以及远处五岔口方向,那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的、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和铳炮声——那声音,此刻听在众人耳中,是如此的讽刺,如此的悲凉。

用邓从武和四百儿郎的命,去换阮大铖、田仰那两个“国之干城”的“安全转进”?

吴三桂猛地抬起头,他甚至忘了臣子接旨的礼仪,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着一脸理所当然的传旨太监,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荒谬和悲凉而变得异常沙哑、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以……以大局为重?公……公……公,”他似乎连称呼都懒得用了,直接质问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朝廷,是明知田仰弃友军于不顾,临阵脱逃,还要我部下的儿郎们,用性命,用鲜血,去填这个无底洞,只为保那两条……蛀虫,逃得更远?更安全?”

那太监被吴三桂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那故作镇定的表情几乎维持不住,强自板起脸道:“侯爷,慎言,此乃陛下与阁老们权衡利弊之策,乃老成谋国之道。阮部、田部若能得以保全,他日整顿兵马,亦可再战,以为朝廷屏藩。至于邓将军所部……”太监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说道,“……若能多拖住清军一刻,便是为抗清大局多尽一分力,为朝廷保全更多元气,虽死……犹荣啊。”

“虽死犹荣?”

跪在吴三桂侧后方的戚睿涵,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翻腾的怒火与悲愤,他捂着依旧剧痛的肩膀,猛地站起身来!尽管他穿着染血的道袍,身形因为失血和激动而有些摇晃,但此刻,他身上却迸发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他穿越时空,见识过未来的屈辱与苦难,深知这所谓的“大局”背后,是何等的肮脏与愚蠢。

“敢问公公,”戚睿涵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寒冰碎裂,“邓将军和他们麾下四百儿郎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就不是大明子民?用他们必死的牺牲,去换取临阵脱逃、弃友军于绝境者的所谓‘安全’,这就是朝廷的‘大局’?这就是陛下和阁老们的‘老成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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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前踏出一步,尽管脚步虚浮,目光却锐利如刀,直刺那太监:“他们此刻正在五岔口血战,每一个呼吸都有人在倒下,他们陷入重围,朝廷可有一兵一卒前去救援?可有任何后续的计划接应他们突围?哪怕只是象征性的策应?可有?”

太监被戚睿涵这连珠炮似的、直指核心的质问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哪里知道什么后续计划,他只是一个传声筒而已。在戚睿涵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逼视下,他支支吾吾,额角渗出了冷汗:“这个……这个……陛下的旨意里……并未……并未提及。兵凶战危,局势瞬息万变……想来……想来只要阮田二位大人能够安全撤离,便是……便是大功告成,泽州之战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大功告成?”戚睿涵气极反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刺骨的嘲讽,回荡在寂静的战场上,让每一个听到的将士都感到心头发冷,“哈哈哈……好一个‘大功告成’,那请问公公,我们呢?”

他猛地伸手指向周围残破的旌旗,指向那些或跪或站、脸上写满了疲惫、伤痕与茫然的幸存将士,指向更远处依旧虎视眈眈的清军阵地:“邓从武部若全军覆没,清军下一个合围的目标,就是我们马家坡。这数千将士的性命,朝廷可曾想过?可曾有过一星半点的安排?难道也要我们‘虽死犹荣’地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血,为那些早已不知逃到何处、甚至可能正在背后嘲笑我们愚蠢的‘肱骨之臣’,再争取一点微不足道的逃命时间吗?”

“朝廷,是要借清军之手,将我们这些不肯同流合污、还可能知道太多内情的‘降军’,一并清洗掉吗?”

最后这一句,石破天惊,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那太监被问得脸色煞白,浑身剧震,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借口和托词,在这血淋淋的现实和犀利的质问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可笑可鄙。他脸上青白交错,最后只能恼羞成怒般地尖声道:“你……你……大胆,妄测圣意,诽谤朝廷!杂家……杂家只是传旨。陛下的深意,圣心独运,岂是我等臣子可以妄加揣测的?尔等……尔等只需遵旨行事便可!”

说完,他仿佛生怕再多待一刻就会被这群绝望的士兵生吞活剥,将圣旨几乎是塞到了依旧跪在地上、却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吴三桂手里,然后带着那几名京营骑兵,如同丧家之犬般,匆匆上马,头也不回地向着来路,向着他们认为安全的后方,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弥漫的烟尘之中。

那卷明黄的绢布,此刻在吴三桂手中,却仿佛有千钧之重,更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剧痛,一直痛到灵魂深处。

吴三桂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他没有去看那卷圣旨,也没有再看那太监消失的方向,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了五岔口的方向。那里的天空,似乎都被无尽的硝烟和将士们喷洒的鲜血,染成了一种绝望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他紧紧握着拳,那卷圣旨在他手中被捏得变形,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一滴滴滑落,与他之前喷出的那口鲜血,混合在一起,渗入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

绝望,如同这深秋傍晚迅速弥漫开来的寒意,无孔不入,渗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骨髓,冻结了他们的血液,冰封了他们的心脏。

他们在这里,与凶残狡诈的清军浴血搏杀,每一刻都在牺牲,每一刻都在挣扎。然而,他们不仅要在正面抵挡敌人的刀枪铳炮,更要在背后,提防来自“自己人”的冷箭,承受着被自己誓死效忠的朝廷、被那些口口声声“忠君爱国”的同僚,无情地背弃、利用,乃至当作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需要借刀杀人的障碍。

前有强敌,虎视眈眈;后无援兵,退路已绝;友军皆是蛇鼠,临阵脱逃;朝廷视他们如草芥,如敝履。

这仗,还如何打得下去?

这忠,还如何效得下去?

这国,还如何救得下去?

马家坡上,那面残破的、绣着“吴”字和“平西侯”的军旗,在越来越猛烈的朔风中,发出“哗啦啦”的、无力的飘摇声,仿佛也在为这绝境而哀鸣。幸存的将士们,相互搀扶着,默默地站直身体,他们脸上早已没有了初战时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被背叛的愤怒、以及如同浓雾般化不开的茫然与绝望。许多人的眼中,已经失去了光彩,只剩下麻木。

戚睿涵站在原地,肩头的伤口依旧在疼,但比起心中的那片冰冷与绝望,这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穿越数百年时空,带着对历史的先知和试图扭转乾坤的雄心,来到了这个风云激荡的时代。他成功改变了吴三桂最初的选择,避免了“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兵入关的悲剧提前上演,他殚精竭虑,试图弥合南明内部的裂痕,联顺抗清……他以为自己可以成为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

可现实,却给了他如此沉重的一击。

历史的惯性,难道真的如此巨大,如此难以撼动吗?腐朽到根子里的王朝,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根深蒂固的党争内耗……这一切,难道真的不是凭借一腔热血和些许超越时代的见识就能改变的吗?

他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吴三桂那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背影,看着杨铭眼中那压抑不住的悲愤,看着董小倩那虽然坚定却也同样带着迷茫的眼神,看着周围这些可能很快就要埋骨他乡的普通士兵……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挣扎着穿透了浓厚的烟尘,洒在这片修罗场上,给那些凝固的鲜血、倒毙的尸体、破碎的兵甲,以及生者脸上绝望的表情,都镀上了一层诡异而惨淡的殷红。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正在迅速地从东方拉拢。而比这即将降临的夜晚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窒息的,是笼罩在每一个幸存者心头的,那看不到丝毫光明与希望的未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君不仁,以忠良为棋子。

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黄土坡塬上,信念正在崩塌,忠义正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