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旌旗蔽日君命远,血雨漫野将行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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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东方天际仅透出一线鱼肚白,夜与昼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进行着每日例会的交割。山西大同总兵府衙内,烛火摇曳,将熄未熄,如同这座城池乃至整个大明王朝的命运,在黑暗中勉力坚持,却不知何时就会彻底陷入永恒的黑暗。
烛泪堆叠,在青铜烛台上凝结成扭曲怪异的形状。吴三桂一身戎装,站在巨大的沙盘前,已经整整站了一夜。冰冷的铁甲肩吞上凝集着细微的露水,映照着他眼中密布的血丝。沙盘上山川脉络以精密的黏土塑成,黄河、太行等天险蜿蜒其间,代表敌我双方的小旗密密麻麻地插满了沙盘,尤以大同、潞安、泽州三处最为集中,仿佛三只巨大的毒蛛,盘踞在山西腹地,牵一发而动全身。
连日来的军情急报,像一块块冰冷沉重的巨石,层层垒压在他的心头。清军三路大军,由爱星阿、吴克善、孔有德这三个熟悉又可恨的名字率领,号称十万之众,如三支淬毒的箭簇,直插山西。而他所掌握的明军,虽据守城高池深之利,内部却人心涣散,各怀鬼胎。装备更是窳劣不堪,许多士卒手中的刀枪还是嘉靖年间的旧物,火铳更是稀少,且多有炸膛之险。关宁铁骑的骨干尚在,但多年的征战消耗,得不到有效的兵员、马匹补充,早已不复当年山海关外纵横驰骋之盛。
脚步声轻柔,戚睿涵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正散发着微弱热气和谷香的小米粥。这位来自未来的年轻人,经过近一年战火的洗礼,眉宇间少了几分学生的青涩,多了几分沉静与风霜。他身上的棉甲有些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
“长伯兄,一夜未眠,先用些早饭吧。”他将温热的粥碗轻轻放在一旁的紫檀木几案上,目光也随之落在那错综复杂的沙盘上,眉头不自觉也皱了起来,“爱星阿昨日在城下耀武扬威,几次佯攻接触后,便毫不犹豫地后撤二十里,这不合镶黄旗主力求战心切的常理。我总觉得,他们的主力……就像潜藏在乌云后的雷霆,并未真正出现在我们眼前。多尔衮用兵,向来虚实难测。”
吴三桂终于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接过粥碗,粗糙的手指感受着碗壁传来的些许暖意,却毫无动勺的胃口。他用一根打磨光滑的细木棍,沉重地指向潞安方向:“阮大铖、田仰,拥兵数万,坐视粮饷,却屡屡来信,字字泣血,催促粮饷,诉苦畏战,仿佛我吴三桂刻薄了他们。”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木棍移向泽州,“左良玉驻扎泽州,麾下号称是荆襄带来的百战精锐,但其部卒军纪涣散,劫掠地方比之流寇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心难测,亦不可全恃。”
他放下木棍,右手无意识地按在冰凉的沙盘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清军若真如你所料,主力并非志在大同,而是意在南下,先破潞安、泽州这两个看似坚固实则虚弱的节点,再南北合围我大同,则山西门户洞开,我军……危矣。” 自归顺大顺,再效南明,他这支身经百战的军队,早已在政治的漩涡和接连的败仗中损耗了元气,如今更要受南京朝廷那些从未亲临战阵、只知党争倾轧的官员掣肘。这种无力感,有时比面对清军的铁骑更让人窒息。
戚睿涵沉默着,他能理解吴三桂的疲惫与无奈。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个人的力量在其中显得如此渺小。他改变了吴三桂引清兵入关的历史节点,却似乎依旧无法扭转大局的颓势。清军还是在叛徒和内奸的接应下入了关,而那个和他一同穿越而来的情敌张晓宇,更是凭借超越时代的知识,在为清军研制更犀利的火器和更歹毒的毒气,让本就不平衡的战力对比更加倾斜。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打破了堂内的沉寂。亲兵统领杨铭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甲胄在身,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侯爷,南京来的路振飞路大人已到府门外,称奉旨前来,请侯爷即刻接旨!”
吴三桂与戚睿涵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皆看到对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凝重与疑虑。钦差此时突然到来,是福是祸,难以预料。是雪中送炭的援军和粮饷?还是……催命的符咒?吴三桂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翻腾的纷乱思绪强行压下,整理了一下身上冰冷的甲胄,沉声下令:“开中门,摆香案,迎接钦差!”
总兵府大堂之上,一夜的烛火烟气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新点燃的檀香,形成一种奇异而压抑的氛围。香案早已设好,上面摆放着象征性的贡品。漕运总督、新任山西监军路振飞,身着象征三品大员的绯色云雁官袍,面容肃穆,一丝不苟。他身后跟着两名面容稚嫩却故作严肃的小太监,手中恭谨地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绫锦圣旨。
大堂两侧,吴三桂麾下的将领,如吴国贵、杨铭等人,以及参军戚睿涵,皆按品级肃立。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人们轻微的呼吸声和甲叶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
路振飞上前一步,展开圣旨,用他清朗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开始宣读,每一个字都带着皇权的威严,在大堂内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虏酋多尔衮,狼子野心,窥我神器,遣爱星阿、吴克善、孔有德等三路犯我山西疆土,荼毒生灵。朕心震悼,寝食难安。着平西侯吴三桂,总览山西战守事宜,统筹大同防务,相机歼敌,以卫社稷。”
开场白尚在意料之中,吴三桂微微垂首聆听。但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他的心脏骤然一紧。
“兹命尔部游击将军邓从武,速率其麾下游击军,即刻移师,南下五岔口,据险而守,迎击爱星阿之镶黄旗主力,务必阻滞其兵锋,掩护潞安田仰部寻机突围。潞安、泽州乃山西门户,肩背之援,不容有失。望卿体恤朕心,奋勇杀敌,奠安疆土,钦此——”
“钦此”二字落下,堂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几乎所有将领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愕、不解,甚至愤懑的神色。分兵?在这种敌情不明,自身兵力尚且捉襟见肘的时刻,分兵前往一个并非战略枢纽的五岔口?去迎击那支可能是诱饵的“镶黄旗主力”?
吴三桂跪在地上,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时,脸色在那一瞬间失去了血色,变得有些苍白。他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部下们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中有担忧,有询问,也有无声的抗议。他深吸一口气,凭借多年征战养成的强大自制力,才缓缓起身,将圣旨高举过顶,再平稳放下,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臣,吴三桂,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路振飞将圣旨正式交到吴三桂手中,语气稍微放缓,带着一种官员特有的、试图安抚却又难掩高高在上的姿态:“平西侯,陛下与内阁诸位大人,远在金陵,亦深知前线艰苦,将士用命。然潞安被围多日,田仰田大人屡发求援告急文书,言辞恳切,形势确实危如累卵。五岔口地势险要,乃南北通道之咽喉,若邓将军能依仗地利,在此处扼住爱星阿主力,哪怕只是数日,也能为潞安解围创造契机,则山西大局可安。陛下对此役寄予厚望。”
吴三桂尚未开口,一旁的戚睿涵已忍不住再次上前一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支军队被一道脱离实际的圣旨推向深渊。他拱手向路振飞行礼,语气恳切而急促:“路大人,末将戚睿涵,有一言不得不禀。我军哨探多方查证回报,爱星阿部虽打着镶黄旗号,但其兵力多寡、构成虚实,至今难以判断。昨日大同城下之战,敌军攻势看似凶猛,实则稍触即退,未做过多纠缠,此等行径,与镶黄旗素来骄悍善战的风格大相径庭,恐是精心设计的诱敌之计啊!”
他走到沙盘边,指着五岔口的位置:“此刻若分兵五岔口,大同正面防守兵力必然空虚。倘若清军主力并非意在潞安,或是留有后手,一旦发现我军分兵,突然回师猛攻大同,或另遣奇兵绕过山隘,则大同危矣。大同若失,整个山西北部防线将顷刻崩塌。此其一。”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其二,邓从武将军所部,多为步卒,虽骁勇善战,但缺乏骑兵策应,火器亦不足。在五岔口那种相对开阔的地带,与可能拥有大量精锐骑兵的八旗军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请路大人三思,将此中利害,再次禀明圣上!”
路振飞的目光转向戚睿涵,他早已听闻这位年轻参军在联顺抗清以及救出左懋第等事上立下奇功,见解往往与众不同,甚至有些离奇。但此刻,他缓缓摇了摇头,官袍的纹饰在烛光下微微晃动:“戚参军,你的担忧,本官知晓。然,圣意已决,岂容我等臣子妄加揣测?陛下与阁部诸位大人,远在南京,统筹全局,所见者大,所虑者远。非是我等身处一隅所能妄加评议。我等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可因战场上一时之臆测,而违抗君命?”他的语气虽然依旧平和,但其中蕴含的官场规则与不容置疑的意味,已经表露无遗。那是一种基于权力和秩序的否定,无关对错。
吴三桂抬起手,用眼神止住了还想继续争辩的戚睿涵。他知道,再多的道理,在“圣意”二字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对路振飞道,声音沉稳,却字字千钧:“路大人,非是吴某惧战,贪生怕死。关宁儿郎,从不缺与敌偕亡的勇气。只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胜败往往决于一线之间。陛下远在金陵,仅凭各地滞后甚至可能失真的塘报决断千里之外的战事,难免……有所滞后,甚至误判。”他选择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词语。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直视路振飞:“邓从武部,可以遵旨前往五岔口。但,为将者,需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理。本侯要求,邓部此行,必须广派斥候,加倍侦察,谨慎接战,以探明敌军虚实为首要。若事不可为,敌众我寡,或判断有误,当以保存实力,迅速脱离接触为上,不可一味死守,枉送将士性命。”
他向前微微倾身,一股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隐隐透出:“此外,”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请路大人务必回禀陛下,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三桂既受陛下隆恩,委以山西前敌总指挥之重任,临阵机变,关乎数万将士性命,关乎大同存亡,乃至山西乃至江南之安危。恳请陛下……允臣专断之权,勿再越级指挥至偏裨将校。否则,令出多门,将士无所适从,此乃取败之道也。”
这番话,已是极为克制,但其中蕴含的强烈不满、深沉忧虑,以及对南京朝廷微操的隐晦批评,路振飞如何听不出来。他沉默了片刻,感受到堂上诸多将领目光中的压力,最终点了点头,语气也软化了些许:“平西侯之言,言之有理,亦是老成谋国之意。本官定当如实转奏陛下。然,五岔口之命,还需即刻执行,以免贻误军机。”
路振飞离开后,大堂内的气氛并未缓解,反而更加压抑。吴三桂将手中的圣旨重重地放在案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仿佛砸在每个人的心头。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众人,面向窗外那逐渐亮起却依旧阴沉的天空。他肩甲上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微光下闪烁,宽阔的背影挺得笔直,却仿佛承载着万钧重担,良久,一动不动。戚睿涵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从吴三桂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与愤怒,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引而不发。
“侯爷……”杨铭低声唤道,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吴三桂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声音恢复了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更深沉的冰流与冷峻:“去传邓从武。”
“是!”杨铭领命,快步离去。
不久,游击将军邓从武顶盔贯甲,大踏步走进堂内,甲叶铿锵,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他是一位肤色黝黑、面容精悍的汉子,眼神锐利,透着一股百战余生的悍勇。他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末将邓从武,参见侯爷!请侯爷下令!”
吴三桂转过身,目光落在邓从武身上,将他招至沙盘前,将圣意以及他自己方才对路振飞说的嘱咐,详细地、一字一句地说与邓从武听。他的手指在沙盘上的五岔口位置重重一点:“从武,五岔口的地形,你熟悉。山道崎岖,两侧虽有丘陵,但并非不可逾越。此去,我不求你大胜,不望你斩将夺旗,只要求你,稳扎稳打,利用地利,尽可能地牵制、骚扰敌军,最重要的是——看清他们的虚实!爱星阿的主力到底在不在?兵力究竟有多少?装备如何?这些,比你杀伤多少敌人更重要!”
他盯着邓从武的眼睛,目光如炬,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灌注进去:“若事不可为,判断敌军势大,或确认是诱饵,立刻依仗地形,向大同方向交替掩护撤退,我会派杨珅率骑兵在三十里外的黑松林接应你。记住,”他的声音无比凝重,“你的兵,每一个都是我们关宁军宝贵的种子,是未来翻盘的希望,不可枉送于……昏聩之令下。”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邓从武是个直肠子的军人,但也并非不懂政治,他感受到吴三桂话语中的沉重与无奈,也明白自己此行的凶险。他黝黑的脸庞上肌肉绷紧,重重抱拳,甲胄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末将明白,侯爷放心,从武不是莽夫,晓得轻重,一定把兄弟们都带回来!”他转身离去时,甲叶铿锵作响,步伐坚定,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然。
邓从武刚走不久,甚至连他部队开拔的烟尘尚未落定,一名满身血污、衣甲不整、头盔也不知丢在何处的骑兵,被两名亲兵几乎是半拖半架着搀扶进来。那骑兵一进大堂,便脱力般扑倒在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泥泞、血痂和汗水,眼神涣散,嘴唇干裂,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道:
“侯……侯爷,左……左将军令末将拼死突围求援……我……我军在泽州城外的虎跑峪,中了孔有德大军的埋伏,被重重围困。孔部……孔部火器凶猛,劈山炮、佛郎机层出不穷……还有……还有能冒绿烟、红棕烟的毒弹。兄弟们吸入那烟,便……便口鼻流血,浑身溃烂,哀嚎遍野……死伤惨重啊!左帅……左帅请侯爷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速发援兵,迟则……迟则全军覆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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