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纸鸢与雪(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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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师父说,”她轻声道,“骨头烧起来,声音像回家。”

骑兵越来越近。阿雪翻身上马,回头冲她喊:“你叫什么名字?”

“纸鸢。”她答,“纸做的鸢,飞得再高,线也在地上。”

左贤王的骑兵在关外停下。他们没有进攻,只是静静看着烽火。纸鸢站在火堆旁,把边防图一张张扔进火里。图纸烧得很快,火光照亮她左眼下那颗用炭笔画的泪痣,被烟熏成了黑色。

阿雪的哥哥下马走来。他比阿雪高半个头,眼睛是草原人特有的灰蓝色。他弯腰从火堆里捡起一枚铜铃铛,在手里掂了掂。

“这是奴隶的铃铛。”他说,“我弟弟呢?”

“死了。”纸鸢撒谎,“被我的剑杀死的。”

她举起断剑。剑身映着火光,像一截凝固的晚霞。左贤王盯着剑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十年前,有个中原人用这把剑杀了我父亲。”

“现在轮到我了。”纸鸢说。

她挥剑的姿势很笨拙,像挥一根烧火棍。左贤王侧身避过,顺手折断了她三根手指。断剑掉在雪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师父没教过你,”左贤王说,“剑断了就该扔。”

纸鸢跪下来,用左手去够剑。雪钻进她的袖口,化成水,像师父的血。

左贤王最终没有入关。他带走了阿雪的尸体,还有烽火台上那把断剑。纸鸢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驿站里,独眼老头正在给她包扎手指。

“骑兵走了?”她问。

“走了。”老头说,“他们带走了所有铃铛,挂在马鞍上。现在听起来,像一群哭丧的羊。”

纸鸢笑了,牵动手上的伤,疼得吸气。窗外又开始下雪,这次的雪很细,像盐。她想起师父说过,雪落无声,但落在骨头上会有回响。

第二年春天,山海关的城墙重新砌高了三尺。新来的守将是个年轻人,喜欢在烽火台上放风筝。纸鸢在酒铺里看见他,手里牵着根红线,线那头是只白鹰形状的风筝。

“纸做的?”她问。

“羊皮。”年轻人笑,“纸鸢飞不高,会烂在雨里。”

纸鸢没说话。她左眼的泪痣已经洗掉了,留下淡淡的青印。年轻人请她喝了一杯杏花酒,说风筝是他妹妹扎的,妹妹死在北狄的马蹄下。

“你恨他们吗?”纸鸢问。

“恨。”年轻人答,“但风筝飞得越高,线就越长。总有一天,线会够到草原。”

纸鸢看着那只白鹰越飞越高,忽然想起师父最后那句话。她摸了摸怀里,断剑的剑柄还在,用布包着,像块冰。

“能带我去烽火台吗?”她问年轻人。

烽火台上的风还是很大。纸鸢把剑柄插在垛口,和当年插断剑的位置一模一样。年轻人递给她风筝线,说:“试试。”

纸鸢没接。她解开布包,把剑柄扔进风里。剑柄打着旋儿下落,被风筝线缠住,竟挂在了白鹰的爪子上。

“它飞走了。”年轻人说。

纸鸢点头。她看见白鹰带着剑柄飞向北方,穿过云层,变成一个小黑点。线轴在她手里嗡嗡转,像师父当年摇的纺车。

“会断吗?”她问。

“不会。”年轻人答,“线是用我妹妹的头发编的。”

纸鸢在关城住了下来。她学会了扎风筝,用竹篾和宣纸,糊成各种形状。春天卖蝴蝶,夏天卖蜻蜓,秋天卖大雁。冬天她什么也不卖,只是坐在烽火台上喝酒。

独眼老头的酒铺变成了风筝铺。纸鸢在铺子门口挂了个木牌,写着:“纸鸢三两一只,飞得高,线不断。”

有一天,一个草原来的商人买走了最大的那只鹰。商人走后,纸鸢发现风筝线轴上缠着根铜铃铛。铃铛很小,声音却很脆,像十年前的春天。

她把它挂在铺子门口。风吹过时,铃铛响,风筝飞。

很多年后,当山海关的城墙再次倒塌时,人们在废墟里找到一只生锈的铜铃铛。铃铛上刻着一行小字:“带我回家。”

没人知道铃铛是谁的。但每个经过的人都会摇一摇,听它发出清脆的声响。

像雪落在骨头上。

像纸鸢飞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