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6章 锦臆奋张凝晓旭,疏翎纷落点苍苔(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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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栎确实察觉到了异常 —— 送回木匣后,府外的玄夜卫探子多了一倍,且频繁与京中联络。“定是石崇又有动作。” 他召来心腹,“你去江南,找陈默的儿子陈安,让他打听盐运司最近有没有‘萧栎要查盐运’的传言,若有,让陈默暗中澄清,别让谢渊的人误会。” 李谦领命而去,萧栎知道,这场暗斗,他躲不开,只能接。
处理完石崇的事,萧栎将重心放在宗亲封地旧账上。那本账册记录了大吴二十余名宗室在各地的封地情况,其中 “吴县宗亲萧伦占民田三十亩”“常州宗亲萧远欠赋税五百两” 的记录,尤为刺眼 —— 宗室侵占民利,是民生之害,也是朝堂之耻。
他没有直接奏报萧桓,而是亲笔给萧伦、萧远写信。给萧伦的信中,他没提 “占田违法”,只写 “昔年父皇(永熙帝)常说‘宗室当为百姓表率,不可夺民之利’,吴县百姓因水患已苦,若宗亲再占田,恐失民心,于宗室不利”;给萧远的信则说 “赋税是国库之本,边军需粮饷,若宗亲欠税,恐让朝臣非议‘宗室自私’,影响陛下对宗亲的信任”。
信写好后,他让管家亲自送去,叮嘱 “只送信,不说话,若对方问起,就说‘郡王念及宗亲情谊,私下提醒’”。管家不解:“郡王为何不按《宗室管理制度》报礼部处置?私下提醒,恐他们不听。” 萧栎道:“若报礼部,便是‘宗室互参’,会让石崇抓住把柄,说‘宗亲不和’;私下提醒,既显情谊,也给他们留了悔改的余地 —— 若不听,再报不迟。”
十日后,管家回报:“萧伦大人已将民田还给百姓,还捐了五十石粮给吴县义仓;萧远大人也补缴了赋税,说‘多谢郡王提醒,险些犯了大错’。” 萧栎闻言,松了口气,将账册上的记录划去,旁边批注 “已劝改,民心安”—— 这便是他要的结果,不张扬,却实在。
处理完宗亲账,萧栎又想起江南的赈灾粮。三策中虽定了 “调二十万石粮赈灾”,可他总怕地方官再克扣 —— 石崇的旧党在江南仍有势力,陈忠、周显的清查未必能全覆盖。
他召来另一名心腹,此人曾随他在蜀地赈灾,懂民间疾苦,且行事谨慎。“你乔装成商人,去江南苏州、淮安,查赈灾粮的发放情况。” 萧栎将一封密信交给赵烈,“这是给陈默的,他会帮你联络织造局旧部,走访流民安置点,记录‘义仓放粮是否按时、每人领粮多少、地方官有无克扣’,切记,只记录,不干预,回来后直接报我,不许告诉任何人。”
赵烈接过密信,藏在衣襟内侧:“郡王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临行前,萧栎又叮嘱:“避开玄夜卫的探子,也避开石崇的人 —— 江南是他们的地盘,若被发现,不仅你危险,陈默也会受牵连。” 赵烈点头,次日便带着简单的行囊,扮成贩卖丝绸的商人,踏上前往江南的路。
一个月后,赵烈带回了详实的记录:“苏州义仓每日按时放粮,每人二升,无克扣;淮安义仓有两名小吏克扣粮,被陈忠侍郎查出,已收押;但扬州义仓的粮还缺五千石,地方官说是‘漕粮未到’,实则被石崇的旧党(扬州知府李达)挪用给盐运司了。” 萧栎将记录整理成密折,没有通过礼部,也没有通过玄夜卫,而是趁入宫见萧桓时,亲手递上:“皇兄,这是江南赈灾粮的实情,臣弟私下查的,供皇兄参考。”
萧栎的儿子萧烨(年十六),今年到了入国子监读书的年纪。按《大吴宗室制度》,宗室子弟可 “荫补” 入国子监,无需考试。可萧栎却对萧烨说:“你要入国子监,需凭自己的真才实学考取,不许提‘昌顺郡王之子’的身份,若考不上,便在家中读书,直到考上为止。”
郡王府书房的烛火已燃至过半,案上并排放着《大吴宗室制度》与《论语集注》,书页间夹着的素笺上,是萧栎亲笔抄录的 “国子监招生章程”。十六岁的萧烨捧着准考证,指尖在 “荫补” 二字上反复摩挲,终于忍不住开口:“父亲,按《大吴宗室制度》,宗室子弟入国子监可‘荫补’,无需考校,儿子为何还要苦读备考?”
萧栎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落在儿子尚带稚气的脸上,指尖在《大吴宗室制度》“荫补条款” 旁轻轻划过,语气沉了沉:“荫补是祖制,却也是‘特权’的活靶子。你若凭荫补入监,外臣定会说‘昌顺郡王之子靠身份,无真才实学’—— 为父是前帝,如今因三策受朝野瞩目,石崇之流正盯着找咱们的错处,你若用荫补,岂不是给他们递了话柄?” 他顿了顿,伸手抚了抚萧烨的头,语气软了些,“再者,读书是为你自己,不是为这‘郡王之子’的名头。凭真本事考上,旁人便无二话,你在国子监读书,也能挺直腰杆。”
萧烨看着父亲指尖下《大吴律》“宗室不得恃权逾制” 的条文,忽然懂了 —— 父亲不是不让他省心,是怕他因 “身份” 遭人非议,更怕连累整个家。他攥紧准考证,点头道:“儿子明白了,定不借荫补,凭真本事考进国子监。”
自此,郡王府的晨雾总比别家早散 —— 寅时刚过,萧烨便捧着《尚书》在窗下诵读,喉间因晨起的寒凉发紧,萧栎便亲手煮了姜茶端来,待他暖过身子,再就着烛火讲 “尧舜之治”;白日里,萧烨默写《礼记》,错一个字便罚抄十遍,萧栎坐在一旁整理宗亲旧账,偶尔抬头,见儿子蹙眉思索,便轻声提点 “读经要知其义,非仅记其字”;亥时过后,府中早已静下来,唯有书房烛火还亮着,萧栎会陪萧烨温书至子时,从不让他熬夜伤神,也不许府中设宴扰他心绪,连其他宗室子弟邀萧烨赴宴,都被萧栎以 “备考要紧” 婉拒。
国子监招生考试那日,萧烨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布衣,袖口磨出了细毛,腰间系着母亲苏氏缝的布带,混在一群穿绫罗绸缎的宗室子弟中,毫不起眼。监考官验准考证时,只扫了 “萧烨” 二字,见他衣着朴素,竟以为是寻常士子,只叮嘱 “莫要舞弊”,便放他入场。考场内,萧烨接过考题,见是 “论‘民为贵’”,心中一稳 —— 这题父亲曾与他细论过,他略一思索,便提笔作答,字迹工整,引经据典,连写三篇,直至交卷时,都未露半分 “郡王之子” 的痕迹。
放榜那日,国子监外的朱墙下围满了考生与家人,人声嘈杂。萧烨挤在人群后,顺着名次往下找,见 “第三名 萧烨” 三个字时,指尖忍不住攥紧了衣角,又迅速平复心绪,转身要走,却被主考官叫住。那主考官捧着名册,反复核对他的模样,语气满是惊讶:“你便是萧烨?可是昌顺郡王萧栎殿下之子?” 萧烨躬身道:“学生萧烨,确是郡王之子,然入学凭的是考试成绩,与身份无关。” 这话传到周围考生耳中,众人皆叹:“原来郡王之子也凭真本事,难怪能得第三名!”
消息很快传入宫中,萧桓正在御书房与周显议宗室事务,听闻后放下手中的奏折,笑道:“萧栎教子有方啊!别家宗室巴不得用荫补让子嗣走捷径,他偏教儿子苦读应试,既堵了外臣‘宗室恃权’的非议,又给宗室立了‘凭才立身’的规矩,这份分寸,不是谁都有。”
周显躬身应道:“陛下所言极是。前些时日还有宗室递折求荫补,说‘祖制当循’,反观萧栎殿下,从不借身份谋私,连子嗣入学都守规矩。如此一来,外臣再无‘宗室搞特权’的话柄,陛下治理宗室也更省心。”
萧桓拿起案上玄夜卫报来的密报 —— 上面详细记着萧烨寅时读书、萧栎亲手辅导的情形,嘴角笑意更浓:“萧栎深知‘树大招风’,也懂‘宗室安则朝局安’,他不争权,不越界,连家人都约束得妥当,这样的宗室,朕如何能不放心?往后宗室子弟入学,便该以萧烨为表率,少些特权念想,多些真才实学。”
天德二年夏,萧栎的 “自处之道” 渐显成效:退回石崇礼物,破了构陷计;理宗亲账,赢了宗室信任;查赈粮密报,获了萧桓认可;约束家人,堵了朝臣非议;民间议论虽仍有,却因 “说书段子停讲” 渐淡。
朝局也因他的 “低调办实事” 有了微妙变化:石崇想拉拢或构陷他的计皆落空,旧党在江南的势力因清查赋税渐弱;谢渊、王瑾等新政派虽未与他结盟,却认可他 “为民办实事” 的立场;中立派张文、林文则将他视作 “宗室安分” 的标杆,在吏部考核、礼部事务中,多以 “不违宗室本分” 为准则。
玄夜卫的监控仍在,却从 “防异动” 变成了 “护安全”—— 周显给萧桓的密奏中,多了 “栎无任何越界之举,所办实事皆利民生,可放宽监控” 的建议。萧桓批复:“可减探子一人,保留必要监控,勿扰其府中安宁。”
暮色下,萧栎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赵烈带回的江南流民安置新册,上面写着 “苏州流民九成归田,淮安义仓粮足,扬州挪用粮已追回”。他浅啜一口温粥,粗瓷碗映着他平静的面容 —— 这便是他要的立足之地:不恋权位,不涉党争,只做个 “办实事的宗亲”,护得民心,也护得家人安稳,不负萧桓那句 “贤弟” 的信任。
片尾
天德二年秋,萧栎的 “自处之策” 终获朝野认可。石崇因 “拉拢萧栎不成、江南旧党被清查”,被萧桓削去 “镇刑司副提督” 之职,改任闲职,旧党势力进一步衰落;谢渊、王瑾推行的 “新政” 因萧栎的 “实事支持”(密报赈粮、理宗亲账),进展顺利,江南民生渐稳,边军粮饷充足。
宗室方面,萧栎 “劝宗亲还田、教子低调” 的事传开后,其他宗室纷纷效仿,“宗室占民利” 的情况大幅减少,王瑾据此修订《宗室管理制度》,新增 “宗室需定期自查封地、子弟入学优先考试” 条款,获萧桓批准推行。
民间方面,因萧栎 “办实事却不张扬”,百姓更赞其 “贤”,却不再有过度议论,玄夜卫的监控也减至一人,郡王府的生活渐归平静 —— 苏氏织着布,萧烨在国子监苦读,萧栎则每日整理宗亲账、等江南的消息,偶尔入宫向萧桓递些 “民生见闻”,不越界,不缺位。
萧桓在一次宫宴上,特意对萧栎道:“贤弟,如今宗室安分,民生渐稳,你功不可没。朕打算设‘宗室事务司’,让你掌司事,如何?” 萧栎躬身辞谢:“皇兄,臣弟无理政之才,只懂办实事,若掌司事,恐辜负皇兄信任。不如让臣弟继续理宗亲账、查民生,为皇兄分忧便好。” 萧桓闻言,笑着点头:“好,便依你 —— 你这份本分,比掌司事更可贵。”
卷尾语
《大吴通鉴?史论》曰:“天德二年萧栎之自处,实为‘逊帝宗室’于帝权体系下求存济民之极致。栎面对旧党拉拢不惑,新政派争取不贪,中立派试探不偏,民间赞誉不骄,以‘退、拒、理、查、束’五策,避党争之险,行济民之实。其智不在权谋,而在‘知分寸’;其勇不在抗争,而在‘守初心’。萧桓之信、朝臣之敬、百姓之赞,皆源于此。”
郡王府的石凳仍在,案上的旧账已换了新册;巷口的玄夜卫探子渐少,却留下了 “帝信宗安” 的默契。萧栎的自处之道,告诉后世:宗室之价值,不在权位高低,而在是否能为百姓谋实利;帝权之稳固,不在压制宗室,而在为宗室提供 “安分办实事” 的空间;朝局之平衡,不在派系争斗,而在 “各守其位、各尽其职” 的共识。
这场 “朝野瞩望下的自处”,终将成为大吴史册中 “宗室与帝权良性互动” 的典范 —— 它没有波澜壮阔的抗争,却有润物无声的影响;没有权倾朝野的辉煌,却有百姓安居的实在。这,便是萧栎留给天德朝,也留给后世最深的治道启示:真正的安稳,源于本分;真正的价值,归于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