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4章 先念山河沦寇盗,暂将身计付耕锄(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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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大吴通鉴?朝政纪》载:萧桓复位逾半载,秋汛再袭江南,圩堤溃决,流民蜂聚漕粮码头,号哭之声达于州府。然地方官畏罪瞒报,更克扣赈灾粮款,致漕粮滞于运河,舟楫相望而不得发。
是夜,桓召蜀王萧钰入御书房,屏退左右,殿中唯余烛火映奏疏之影。桓离御座,执钰手以 “兄长” 相称,指案上东宫旧青瓷盏 —— 昔年兄弟共读时所共用,釉色虽浅,磕痕犹清晰,笑谓:“此盏伴吾二人十余年,今复见之,犹记当年你为护它,误摔箭壶之事。” 叙旧毕,桓敛容,细数朝局三重困局:吏治积腐则地方欺上,边防久弛则北境窥伺,民生凋敝则流民思变,语及江南灾情,声渐沉。
桓素知钰久镇蜀地,曾率民筑堤治水、募勇平匪,且无党无援、持身中正 —— 既堪当赈灾之任,亦能借其清名查地方贪墨,暗制谢渊兵权、石崇吏治之盛,遂托以江南赈灾事,言:“朕信你,凡所需人、财、物,尽可奏请,朕无不准。”
钰默然颔首,察帝意不止于济民:赈灾为表,肃贪为里,更需借此事为新朝立威、平衡派系,遂躬身叩曰:“臣弟愿往,必抚流民、查奸佞,不辱皇兄之托。”
是夜,玄夜卫指挥使周显得密令,遣麾下秦飞率暗探潜随钰行 —— 一为护其途中山林匪患、地方暗算,二为暗录州县官绅勾结之实,以备帝后续整饬吏治。
御书房烛火彻夜未熄,案上旧盏凝着余温,奏疏上 “江南赈灾” 四字朱批醒目。此夜之召,非仅君臣托孤、兄弟叙旧,更是萧桓以 “亲” 为引、以 “贤” 破局的朝局布子,亦是萧钰以 “忠” 为基、以 “能” 担责的社稷躬身 —— 大吴新政的微光,正始于这玄夜中相契的君臣心。
述志
蜀嶂连云起阵图,汉家陵阙半榛芜。
茅庐未忘生民苦,羽扇曾挥北伐途。
先念山河沦寇盗,暂将身计付耕锄。
待教寰宇清平日,再向隆中听鹧鸪。
御书房的烛火已燃至过半,烛泪顺着铜烛台蜿蜒而下,在金砖上积成细小的蜡痕。萧桓坐在御案后,指尖捏着朱笔,却久久未落下 —— 案上摊着三份奏疏:吏部报 “江南知府贪腐案待查”,兵部报 “大同卫需增粮饷”,户部报 “苏州仓漕粮短缺三成”,每一份都透着 “百废待兴” 的沉重。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窝下的青黑在烛火下格外明显,案角那半块未吃完的桂花糕,还是早朝后内侍送来的,如今已凉透。
殿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是萧钰到了。“臣弟萧钰,叩见皇兄。” 清朗的声音响起,没有多余的客套,却透着恰到好处的恭谨。萧桓抬头,见萧钰身着从一品蜀王锦袍,衣袂垂落纹丝不动,站姿如松 —— 这是多年镇守蜀地练出的沉稳,比朝堂上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员,多了几分让人安心的底气。
“免礼。” 萧桓抬手,指了指御案左侧的锦凳,“坐,朕让内侍温了茶,是当年咱们在东宫常喝的雨前,茶盏还是你碰碎过的那只。” 内侍连忙端上茶,青瓷盏沿的磕碰痕迹清晰可见 —— 那是萧钰十六岁练箭失手,将茶盏扫落在地撞出的豁口,萧桓当时只笑 “你这箭法,倒先伤了茶盏”,却一直没换,如今成了两人间少有的 “无帝王隔阂” 的旧物。
萧钰坐下,指尖轻触茶盏的豁口,暖意透过瓷壁传来,却让他瞬间绷紧神经 —— 萧桓深夜单独召见,还提东宫旧情,绝非 “叙旧” 这般简单。他垂眸看着茶盏里的叶芽,耳尖却留意着御书房的动静:没有内侍值守,殿门虚掩,连玄夜卫的脚步声都远在廊下 —— 这是 “绝对信任” 的信号,也是 “重大托付” 的前奏。
萧桓放下朱笔,将案上的江南流民奏疏推到萧钰面前:“你看看这个。苏州漕粮码头,流民聚了三千多,多是淮安、扬州的灾民,地方官却报‘流民已安置,粮价平稳’—— 朕前日才从栎弟递的‘封地见闻’里知道,粮价已涨到每石五钱,是去年的两倍。”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疲惫,却更显真切,“复位这半年,朕像在补一个烂摊子:吏治上,石崇的人还在理刑院、镇刑司安插亲信,查个贪腐案都处处受阻;边防上,谢渊虽稳住了大同卫,可军粮还得靠户部挤,陈忠递来的奏报说‘边军冬衣还缺三成’;民生上,江南水患、北方雪灾,赈灾粮却被地方官层层克扣 —— 朕身边,能放心托付的人,不多了。”
萧钰翻看奏疏,指尖划过 “地方官瞒报” 的字句,心中了然 —— 萧桓说 “能放心托付的人不多”,是在点他 “无党无派” 的身份:谢渊掌兵,若让其管赈灾,恐权重难制;石崇弄权,若交给他,只会中饱私囊;唯有自己,常年在蜀地,与京中派系无涉,又是皇室至亲,既不会谋权,也不会徇私。
“皇兄,臣弟在蜀地待了五年,” 萧钰抬眼,语气平稳却有分量,“当年蜀地遭涝,臣弟用‘疏水筑堤’之法,救了三县百姓;后来平匪,也是靠‘清查乡绅囤粮’,才稳住民心。江南之事,臣弟以为,症结不在灾,在人 —— 地方官与粮商勾结,户部小吏通风报信,才让漕粮滞、流民苦。” 他刻意提蜀地政绩,是在向萧桓证明 “能担此任”,也在暗示 “需查贪腐,而非仅送粮”。
萧桓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身体微微前倾:“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不像朕当年那般毛躁,遇事能沉下心查根由;也不像栎弟,顾虑太多不敢放手。朕想让你总领江南赈灾,不仅是送粮安置流民,更要查清楚漕粮被克扣的去向,揪出背后的人 —— 不管是地方官,还是京中有人撑腰,你都尽管查,朕给你权:户部粮你可调,玄夜卫江南分部听你调遣,连尚方剑,朕都可以给你。”
萧钰的心脏猛地一跳 —— 尚方剑,是 “先斩后奏” 的权柄,萧桓肯给,既是信任,也是压力。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若接下,便是站到朝局风口浪尖 —— 石崇定会视他为眼中钉,暗中阻挠;谢渊虽正,却也可能因他 “掌民政” 而有戒备;更重要的是,若查不出贪腐,或赈灾不力,不仅辜负萧桓,还会让无党无派的自己成众矢之的。
可看着奏疏上 “流民饿死三人” 的小字,他又无法推辞 —— 蜀地赈灾时,他见过流民啃树皮、卖儿女的惨状,如今江南亦是如此,他若不接,萧桓再难找到合适的人,流民只会更苦。“皇兄,” 萧钰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臣弟愿接江南赈灾事。但有三请:一,臣弟要带蜀地旧部随行,他们懂赈灾、知民情,且无京中牵扯;二,调粮需户部尚书刘焕亲自督办,避免小吏从中作梗;三,玄夜卫需派文勘房主事张启同行,他懂账册勘验,能帮臣弟查漕粮去向。”
这三请,每一条都藏着考量:带蜀地旧部,是防石崇安插亲信;要刘焕督办,是借户部尚书的权压地方官;请张启同行,是借玄夜卫的专业查贪腐,同时也是向萧桓表 “愿受监控,无谋私之心”。萧桓听完,笑着点头:“准!你的要求,朕都应。明日早朝,朕便下旨,封你为‘江南赈灾总领’,节制江南各府知府,调淮安、苏州两仓粮,张启那边,朕让周显安排。”
萧桓拿起朱笔,在奏疏上批下 “蜀王萧钰总领江南赈灾事,便宜行事”,墨迹透纸,力透千钧。萧钰看着那行字,心中的沉重与坚定交织 —— 这场赈灾,不仅是济民,更是替萧桓趟朝局的浑水,他只能成,不能败。
萧钰领旨出御书房时,夜色已深,宫道上的宫灯昏黄,映着他沉稳的身影。回到蜀王府,他没歇着,立刻让人传召三位亲信:蜀王府长史(掌王府政务,正五品)李谦,曾随他治水的蜀地通判(从六品)王述,还有负责王府护卫的校尉(从七品)赵烈 —— 这三人都是他在蜀地提拔的,清廉且忠心,绝无京中派系背景。
“今夜召你们来,是有大事托付。” 萧钰坐在府中书房,将御书房的托付与圣旨内容简要说了,“明日咱们便启程去江南,赈灾之外,还要查漕粮克扣案。你们说说,随行的人该怎么选?” 李谦先开口,语气谨慎:“大人,随行需分三类人:一是民政官,懂赈灾安置;二是账册吏,能查粮道;三是护卫,防地方官刁难或刺客。但有一条 —— 绝不能用京中举荐的人,石崇定会借机安插眼线。”
王述点头,补充道:“大人说得对!当年蜀地治水,咱们就是用本地小吏,才避开了乡绅的阻挠。江南那边,咱们可从地方县衙调‘有赈灾经验却未获提拔’的小吏,这些人大多清廉,还想靠实绩晋升,不会与地方官勾结。” 赵烈则道:“护卫方面,除了咱们王府的五十名校尉,还需玄夜卫张启大人的人配合 —— 江南是石崇的地盘,他肯定会派人盯着,咱们得防他暗害。”
萧钰听着,指尖在案上轻敲:“李谦,你明日去吏部,以‘赈灾需熟民政’为由,调江南各府‘考绩中上却未迁’的县令、县丞各一人,避开石崇的人;王述,你去工部,申请调二十顶‘临时义仓’的帐篷和五十石急救粮,先运去苏州码头;赵烈,你去玄夜卫衙署见张启,约好明日辰时一同启程。记住,所有调令都要留档,每一步都要按制度来,不给人留‘越权’的把柄。” 三人齐声应 “是”,分头去准备,书房里只剩下萧钰和案上的江南舆图,他指尖在苏州、淮安的位置划过,心中已有了初步的赈灾轮廓。
次日辰时,萧钰先去户部找刘焕调粮。户部衙署的大堂里,刘焕正对着一堆账册发愁,见萧钰进来,连忙起身:“蜀王大人,您怎么来了?” 萧钰拿出圣旨,递给他:“刘大人,皇兄命我总领江南赈灾,需调淮安仓粮五千石、苏州仓粮三千石,烦请您立刻下调粮令。”
刘焕接过圣旨,看完后却皱起眉头,压低声音:“大人,不是下官不遵旨,只是…… 苏州仓粮被苏州知府王庆以‘预留边军粮’的名义扣了三成,下官派人去催,他说‘需石崇大人点头’,才肯放粮。” 萧钰的眼神冷了下来:“王庆是石崇的人?” 刘焕点头,语气无奈:“王庆是石迁的门生,石崇复位后,一直护着他。下官若强调粮,他定会找石崇告状,说下官‘不恤边军’,到时候……” 这话里藏着官官相护的黑暗 —— 地方官靠京中靠山抗旨,户部尚书怕得罪权臣不敢硬来,受苦的只有百姓。
“刘大人,” 萧钰的声音沉了下来,“皇兄的圣旨上写着‘便宜行事’,王庆扣粮,不是‘恤边军’,是‘贪赃’。你现在就下调粮令,若他不遵,我便让张启带玄夜卫去苏州仓查账,看看他所谓的‘预留边军粮’,到底去哪了。” 他刻意提张启,是在暗示 “玄夜卫会查”,让刘焕放心 —— 有玄夜卫在场,石崇也不敢轻易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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