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番外三 灵寿:莫娘,莫娘,莫再做娘(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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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为了争宠,我带着阿密示弱,但愿魏王父能垂怜我们母子片刻。从前我对那孩子并不好,他瘦瘦小小的,总是生病,一岁了还不怎么会说话。
可那么多的乳娘都站在他跟前时,他还是选择了我。
只有我抱着他,他才不再撕心裂肺地哭,不再张牙舞爪地扑腾,我这时候才真正地意识到,这是我生下来的孩子。
母子连心啊,我忍住没有哭。
一个好的细作,是不该轻易掉眼泪的。
我该时刻记得自己叫莫娘。
莫娘,莫娘,莫做亲娘,只做奶娘。
折腾了这么一遭,到如今连孩子也不算自己的了,你们说,我这辈子又图了什么?
而我的小妹,她怎么就那么幸运啊。
都是吃一家饭长大的,都是从一座柴门出来的,我们之间的命运已然是云泥之别。
我跟着赵媪的马车与乳娘们一同去了上党郡,在上党郡数月,又辗转来了晋阳。
我在莫娘的躯壳里谨言慎行,不敢多说什么话,可只有一点,旁人非要把两个孩子分出个三六九等的时候,我定要护着阿密不可,极力地弥补自己的亏欠。
能为他多说话,就多说几句话。情爱什么都是假的,孩子才是真的。
我曾起心动念,要勾引晋君,也曾数次想要动手,不管给谁下一点儿药,小妹也好,谢砚也好,我就潜在他们身边,下毒实在太过容易。
我这悲哀的一生,总要找个出口泄一泄心头的苦,心头的恨吧?
可小妹待阿密,实在是好。
因了她的好,我无法下手。
每当我回想起从前,只有一件事使我寝食难安。我曾教唆阿密撞上小妹的肚子,致小妹难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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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父如火如荼,我知道中山已是势穷力竭,再不会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我有时想,父亲当年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背弃了怀王,投向魏王父了吗?
也许吧。
也许我该效法父亲,也叛变一回。
可望着怀中的孩子,到底是不曾。
我心中告诫自己,也劝慰自己,云姜啊,你这辈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折腾什么呢。
父亲已经做了叛臣,小妹也做了叛臣,我是中山人,不管主人好不好,就为中山守一次节吧。
往后余生,就遵从主人的命令,好生照看阿密,好好地陪他长大吧。
阿密是个可怜的孩子,小妹难产时险些被魏王父摔死,才到晋阳没几日,中山遗孤的身世又暴露了。
中山的遗孤必死无疑,没有一个晋人能容得下他,我待在偏殿中,急得发狂,可我死死地忍着,忍着,极力地忍着,再绝望难过的时候,也不敢轻易暴露自己。
我眼睁睁地看着阿密高热,烧得痴傻,却没有一点儿办法。
唉,我恨了小妹那么久,不知她分明已经自身难保了,却宁死也要护着我的孩子啊。
怀王六年五月,魏亡。
六月初六,晋立,同日,小妹与晋昭王大婚。
我躲在这副平凡又丑陋的躯壳里怔怔地想,云家有女,天生凤命,说的原本便是阿磐啊。
我偷不走,也抢不来。
小妹这样的人是注定要做王后的,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良善,宽仁,这是她的气运,我曾想偷走,然这一路跌得头破血流。
这数年,她待阿密视如己出,从没有当成外人看待。
她比我做的好,比我母亲也做的好,我这辈子,还从来没见过像她那样宽厚有大爱的人。
我做了小半辈子的王后梦,至如今才知道真正的母仪天下,到底该有什么样的德行。
我永远都比不得小妹。
这数年,她一直在查医书,煮药膳,阿密虽还没好全,渐渐也有了一些起色。
早有人给了我阿密的解药,药藏在暗处也有一年多了,然我没有喂他吃下。
痴傻焉知不是保全他的盔甲,就再等一等,再拖一拖吧。
小妹过得很好,她的长子是太子,长女是公主,昭王二年,又生下谢归,才出生,就封了定燕侯。
而阿密神识清明,已经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告别的那夜,是昭王三年的一个迟暮。
许多年前,我穿着那大红的袍子,命她向我跪拜,叫我王后娘娘。
许多年后的这一夜,我朝她伏地跪拜,施了大礼。
眼里的泪压了这么多年,至此已经有些压不住了,可我心里释怀,也欢喜,我朝她拜着,说,“娘娘,谢谢你。”
她这些年为阿密所做的,值得我向她久久地跪拜。
我忍不住赞叹,“娘娘纯良宽厚,把二公子照顾得真好啊,也把亡了国的女子照顾得真好啊。奴从前与家中小妹逃亡时,要是也遇见娘娘这样好的贤后,该多好啊。”
莫娘从来不敢暴露出一点儿云姜的神色,可我知道这就要带阿密走了,从此她高居宫苑,我远去山间,这一辈子也再不会相见,因此忍不住就流露出了姐姐的神色。
好在她正为阿密喜极而泣,不曾留意到我的话。
那也没什么遗憾的。
我知道她是小妹,我知道小妹待我的孩子好,就足够了。
做姐姐的这些年有那么多对不住她的地方,便全都在这一拜里吧。
阿密也该拜。
他最该好好地跪拜。
我拉着谢密的小手,温蔼地劝他,“二公子,给王后娘娘好好地磕个头吧。”
阿密被她养得多好啊,养成了谦谦公子,他那么懂事,跟着我一同跪下来,朝他的养母叩拜了下去。
他还那么小,他已知道什么是感恩了,他还安慰那正在哭泣的养母,“母亲不哭,阿密会好好的。”
他说,“母亲待阿密好,阿密永远不会忘记母亲。”
我在一旁泪如雨下。
我们姊妹在一起那么多年,到底是什么缘故,阴差阳错的,就分道扬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为什么不相互陪伴,彼此扶持,不好好地一起走下去呢?
怪不得小妹,是怪我自己。
怪我贪,嗔,痴。
我心中悔极。
夜半,我带着阿密沿密道离开了晋宫高高的宫墙。
这密道我已知道许多年,我从前看见赵氏姐妹打这里走过。
中山君的马车正在晋阳城外等我们。
马车里的人还在咳着,他伤了肺腑,这些年也并没有好。
阿密朝他跑去,哭着叫他“父亲”。
父亲。
这么多年,萧密总算回到了父亲的身边。
马车里的人,伸出了手来。
我藏在祖宅地窖里的红袍,一藏就是许多年。
许多年后,那时候已经再不以怀王纪年了。
我再没有回去取过那件红袍,不知它如今还是不是旧年鲜艳的颜色,也许蒙了许多尘,也许已经腐烂。
我不知道。
这一生马足车尘,似游骑无归。
我又算是个什么样的人?
贪图富贵的?
善妒成性的?
费尽心机的?
不知好歹的?
也许都有吧。
可我到底全了自己的气节。
这一生,不曾背弃过中山。
也不曾背弃过自己的主人。
后来看着萧密一日日长大,我在这普通又丑陋的躯壳里也慢慢变老。
我常在南国的稻田旁静静地出神,稻米很香,田里有不会说话的蟹,我望着水中的倒影,恍惚间能看见少时的云姜。
我想问她。
少时的云姜,还会做起从前的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