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未歇(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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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楼里的晨光还没漫过窗棂,只在地板缝里漏进几缕碎金,我攥着肖雅的手腕时,最先触到的是一层薄凉——不是竹席沁人的冷,是夜露渗进皮肤里的清透,像刚从澜沧江里捞起的鹅卵石,指尖一裹就能攥住那点凉意在掌心打转。

她的手腕细得能被我拇指和食指圈住大半,指腹反复蹭过腕间那道淡青色血管时,总想起上月在江边见的芦苇根:江水里泡得发白,细得能透光,顺着水流轻轻晃,风一吹就弯出软韧的弧度,此刻这血管就在我掌下微微跳,每跳一下,就有一丝凉意顺着指缝往上爬,爬到小臂时,又被她发间的香气截住。

那香气是她在镇口杂货店买的椰香皂洗出来的,不是商场里瓶装洗发水的甜腻——没有呛人的化学味,是晒透了的椰肉磨成粉的甜,混着她晾在竹楼阳台的头发沾过的阳光。我低头吸了吸,能闻出清晨江面薄雾的湿意(就是那种站在江边,雾会沾在睫毛上,一眨就落小水珠的润),还能闻出午后橡胶林的暖——橡胶树叶被太阳晒得发烫,伸手摸叶子背面,能沾到点黏手的树脂,那暖意就裹在树脂里,此刻全揉进她的发梢,一低头就漫进衣领。

她的脸颊贴在我胸口时,我能觉出那片皮肤的软——像刚剥了壳的熟芒果,带着点刚睡醒的温,不是滚烫的热,是捂在被子里捂出的暖。呼吸比夜里沉些,不是睡时轻得像羽毛的气,是醒了还赖着的懒,一下下顶在我胸口,像刚出壳的小鸡用嘴轻轻啄。鼻息的湿气落在衬衫上,晕开一小圈潮痕,顺着布料往下渗,刚好蹭到第二颗纽扣——那纽扣是去年赶街时买的塑料扣,边缘被我磨得发毛,此刻上面沾着的红土粒正卡在布料纹理里,不是风刮来的细粉,是我昨儿去喜棚时,踩在橡胶林边的红土地上,鞋缝里带进的小颗土渣,不规则的棱角卡在棉线里,被她的体温烘了半宿,摸上去比掌心稍暖,隔着布料蹭过指尖时,能觉出点轻微的硌,像含了颗细沙在手里。

“你身上有土味。”她的声音裹在喉咙里,没完全睡醒似的,像刚从玻璃罐里捞出来的软糖——不是硬糖的脆,是嚼在嘴里会慢慢化的QQ的甜,尾音还黏着点鼻音,像昨晚吹了江风的闷,又像在撒娇。指尖跟着就探过来,轻轻抠我腰侧的皮肉,不是用力掐的疼,是指甲盖轻轻挠的痒——她的指甲总剪得圆润,指尖带着点刚摸过竹席的凉,蹭过我腰上那道旧疤时,我忍不住颤了颤。那疤是上月扛橡胶管时,被竹桩蹭出来的,现在还留着道浅褐色的凸起,她指甲盖轻轻扫过时,像有根细羽毛在挠,痒意顺着腰往心里钻。

“是不是又去看咱们的喜棚了?”她说话时,脸颊在我胸口蹭了蹭,软肉顶得我心口发暖,语气里带着点嗔怪,又藏着点期待——那喜棚就搭在橡胶林边,我昨儿半夜实在睡不着,披了件外衣就去看,竹架已经搭好了,我还蹲在旁边捏了把红土,想等她醒了一起拌点水,把棚角的缝隙糊上。

“昨晚我好像听见你开门的声。”她的指尖还停在我腰上,没再动,尾音轻轻扬起来,像在等我认。晨光这时刚好漫到她发顶,把那缕垂在我胸口的头发染成金的,我攥着她的手腕,指腹又蹭了蹭那道淡青色的血管——还是凉的,可掌心的温度早把那点凉裹住了,连带着她发间的椰香、胸口的温,还有那颗卡在纽扣上的红土粒,都揉成了竹楼里最软的晨光。

竹楼外的晨鸟刚叫出第一声脆鸣,我胸腔里的心跳就突然顿了半拍——不是寻常的快,是像被澜沧江里的鹅卵石轻轻撞了下,漏了半拍的空落,慌得我赶紧把脸埋进肖雅的发顶。发梢的碎毛特别软,是刚长出来的那种细绒,蹭过我鼻尖时带着点痒,像有只小蝴蝶的翅膀在轻轻扇,刚好把我眼底那点没藏住的慌给遮了去。我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怕鼻息吹乱她的头发,漏出我没来得及调整的眼神。

手背上昨晚蹭到的血渍,早被红土压得没了原先的艳色,变成了暗沉的褐色,红土的颗粒还嵌在皮肤纹路里,摸上去有点糙。可指缝里那股腥气却洗不掉,不是红土带着的、混着草木的土腥,是带着铁锈味的血味,凉丝丝地裹在指缝里。此刻我的手正贴在她后颈的皮肤上,那片皮肤特别细腻,像刚晒过太阳的糯米纸,一触就软得发绵。血味混着指腹的凉,一下就渗进她的温度里,我自己先打了个颤——不是冷,是怕这股子腥气惊着她,赶紧把手指往掌心蜷了蜷,只留指根贴着她的皮肤。

“没走远。”我故意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耳垂,那耳垂的触感太好,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剥壳荔枝,滑嫩得能掐出点水,指尖一捏还会轻轻回弹,带着点温温的软。我把声音放得比刚才更柔,气音裹在喉咙里,像怕惊飞落在窗台上的麻雀,“就是看院门口的芒果树,有没有熟得快落的果子——你昨天不是说,想摘颗放在咱们婚礼的喜盘里吗?”说这话时,我盯着她发顶的旋儿,脑子里飞快闪过昨儿夜里橡胶林边的景象,手心又悄悄攥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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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落在竹席上的羽毛,没再追问,反而往我怀里缩得更紧。胳膊环住我腰的时候,力道比刚才重了点,像只找到暖窝的小猫,连额头都抵在了我胸口,软乎乎的头发蹭得我衬衫布料轻轻动。就在这时,她的小腹突然轻轻顶了顶我的掌心——比昨夜隔着两层棉布的模糊触感清楚太多,是能清晰摸到的、小小的鼓包,大概只有我拇指第一节那么大,软乎乎的,却带着点劲儿,像有只刚长出嫩爪子的小拳头在里面慢慢翻了个身,暖得我心尖猛地发颤,连指尖都跟着麻了,像过了道微弱的电流。

我赶紧把手贴得更紧,掌心完完全全覆住那片微微隆起的弧度,那触感软得不像话,像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的糯米糕,还带着她身体的温,连一丝凉气都没有。我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把气放得又轻又慢,怕稍微用点力,就惊着里面那个小小的生命。指腹轻轻蹭了蹭,能感觉到那鼓包又轻微动了下,像是在回应我的触碰,心口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肖雅察觉到了我的动作,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不是爽朗的,是软得像棉花的,从喉咙里轻轻溢出来,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震得我胸口的皮肤都轻轻发麻。她的指尖慢慢划过我手背的旧疤,那道疤是去年在仰光码头留的——当时帮派火并,我为了护着她,胳膊被划了道大口子,缝了五针,现在摸上去还能清晰感觉到凸起的针脚,像条小小的虫子趴在手背上。“他在跟咱们打招呼呢,”她的指尖停在疤的末尾,轻轻点了点,“等婚礼办完,咱们就去海边,给宝宝买件蓝衣裳,像澜沧江的水色。”

我想起澜沧江的清晨,江水泛着淡蓝的光,阳光洒在上面,像撒了把碎钻。那颜色清透又温柔,就像她此刻的声音,裹着怀里的暖,把我指缝里残留的那点血味,都悄悄盖了过去。

竹楼里的煤油灯快燃尽了,昏黄的光晃悠悠地贴在肖雅脸上,我盯着她眼下那圈淡淡的青影,突然就说不出话。那青影不像熬夜熬出来的深褐,倒像被澜沧江晨雾浸过的薄纱,轻轻贴在她眼下,比竹楼窗棂投下的碎影还淡,眼尾还泛着点没睡好的红,像刚揉过的桃花瓣——是昨夜她总醒,摸我手背问我冷不冷时熬出来的。

可此刻我舌尖打转的,不是她发间的椰香,是昨晚橡胶林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那味道不是新鲜血的腥甜,是混了腐叶和红土的浊腥,像没化开的铁锈渣子,牢牢粘在舌根,咽口水时都能觉出磨人的糙。还有那喽啰的声音,不是惨叫,是被我捂住嘴时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呜呜”声,像被夹住腿的困兽,闷得发堵,堵在我胸口像团吸了水的棉絮,沉得喘不过气。更别说刀刃划破皮肤的闷响,不是尖锐的“嘶”,是“噗”的一声,像切熟透了的芒果,软乎乎的,却在我耳边炸得格外响——这些声音和味道,此刻全被肖雅落在我胸口的呼吸压着,压得我心口发疼,连手指都悄悄蜷了蜷。

我低头吻她的额头,鼻尖先蹭到她额前的碎发,软得像丝,然后唇瓣才触到她的皮肤——温温的,带着点细汗的润。能尝到她发间飘来的椰香,不是香皂的甜,是头发丝吸进去的、晒过太阳的暖甜,还混着点淡淡的汗味。那汗味一点都不冲,是她夜里翻身时,被竹席烘出来的薄汗,混着竹篾的清香,是活生生的、带着体温的味道,比任何醒酒汤都让我清醒——像突然被澜沧江的凉水泼了脸,瞬间记起自己此刻该在的位置,该有的模样。

她的手顺着我的衬衫往上爬,指尖带着点刚摸过竹席的凉,轻轻勾住我领口的黄铜军徽。那军徽是我从卧底联络点领的,边缘被红土磨得发暗,背面刻着只有我和杨杰能看懂的暗号,可在她眼里,不过是我“在仰光打工”时顺手带的玩意儿。她勾着军徽轻轻晃了晃,军徽边缘卡着的红土粒就掉了下来,刚好落在她锁骨窝里——那土粒小得像针尖,泛着浅红的光,像颗碎掉的朱砂痣,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可在我眼里却格外扎眼,扎得我眼仁发紧,生怕她再追问这军徽的来历,生怕那点红土粒里藏着昨晚的痕迹。

“别总皱着眉。”她突然睁开眼,眼底映着煤油灯最后的微光——不是亮得刺眼的光,是颤巍巍的、碎成一片的光,像夜里落在澜沧江面上的星子,轻轻晃着。她的指尖轻轻揉我眉间的纹路,像揉开一张皱巴巴的棉纸,力道软得像棉花,“明天就是咱们的婚礼了,丽丽姐说老佛爷会来,你说……他会不会还记得咱们在仰光的事?”

她往前凑了凑,吻我的嘴角时,唇瓣先碰到我下唇的死皮——那死皮是昨晚在橡胶林里咬出来的,有点糙。她的舌尖轻轻扫过,带着点痒,像小蝴蝶的翅膀蹭过,软得不像话,还裹着点温水的甜味——是她睡前喝的蜂蜜水,甜得很淡,却刚好压过我舌尖残留的血腥味。“上次在仰光,要是他没帮咱们解围,咱们说不定还走不出那个码头仓库。”她说这话时,眼睛亮了亮,像想起了当时的庆幸,语气里全是单纯的感激。

我用力点头,把她搂得更紧,手臂收得发僵,小臂的筋都绷了起来,直到能清晰听见她胸腔里的心跳——不是快的,是稳而轻的,像竹楼外的芭蕉叶被风轻轻拍,一下一下,特别踏实。还有她小腹里那道微弱的动静,不是连续的,是轻轻鼓一下,又缩回去,像刚破壳的小鸡在啄蛋壳,细而软。这两种动静在我怀里重叠在一起,像两根暖乎乎的线,紧紧拴着我的心,一扯就疼,却又让我舍不得松开。

怀里的人软得像团云,头靠在我肩上,呼吸轻轻落在我颈窝,可我后背的冷汗却没停过。那冷汗不是热出来的,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凉,顺着脊椎往下淌,把衬衫从后腰一直浸湿到尾椎,布料粘在皮肤上,皱巴巴的,像贴了层冰纸。昨晚那两具被我埋在茅草堆里的尸体,此刻像压在我背上的沙袋,茅草的霉味和尸体的腥气仿佛还粘在我后衣领上;肖阳今早要进营地的计划,像根绷在我脑子里的弦,紧得再碰一下就会断;更让我慌的是老佛爷要来——那个在仰光黑白通吃的男人,我见过他递烟时指缝里的暖,也见过他面无表情让手下把叛徒扔进湄公河时眼底的冷,他的“善”和“凶”一样没章法,让人捉摸不透。这次来参加婚礼,是真的揣着喜糖来道喜,还是已经察觉了我身份的破绽?

这些事像根浸了水的粗麻绳,一圈圈绕在我脖子上,越勒越紧,勒得我喘不过气,可我只能对着肖雅笑,把所有锋利的、危险的念头都咽进肚子里——像咽碎玻璃,扎得喉咙发紧,却不敢漏出一点疼。她不知道我是卧底,不知道肖阳和肖玥是联络点的人,更不知道我和杨杰要在婚礼上动手的计划。她的世界里只有明天的婚礼:喜棚要挂红布,盘子里要放熟芒果,还有婚后去海边的家——竹编的摇篮,晒在阳台的蓝衣裳,像澜沧江水色那样的蓝。

这份干净,比橡胶林的晨光还透亮,比澜沧江的清水还纯粹,是我拼了命也要守住的东西——哪怕下一秒就要把自己埋进红土里,也不能让这干净沾上半滴血。

后半夜的竹楼彻底静了,煤油灯早烧尽了最后一点光,只有窗棂漏进的月光,在地板上织出细碎的银纹,像澜沧江面上漂着的碎银。我靠在竹椅上,竹条硌着后腰的旧伤,隐隐有点疼,却不敢动——肖雅的头正枕在我腿上,重量轻得像片晒干的芭蕉叶,头发散在我膝盖上,发丝软乎乎的,带着她发间残留的椰香,还有点刚睡醒时的温。偶尔有缕发丝缠在我指缝,轻轻一扯就滑开,痒得我心尖发颤,却只能僵着身子,怕扰了她的梦。

目光落在竹楼顶梁上悬着的旧草帽,那是前房主留下的,草编的篾条早被晒得发脆,深褐色的纹路里嵌满了红土,像在上面结了层硬痂。帽檐边缘悬着颗指甲盖大的红土粒,比之前见的更细些,不是纹丝不动的,竹楼外偶尔飘进来的微风拂过,它就跟着轻轻晃——左晃半圈,右晃半圈,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却总也掉不下来,像极了我心里悬着的那些事:昨晚橡胶林的血、肖阳的计划、老佛爷突然要来的消息,桩桩件件都悬在心头,晃来晃去,磨得我心口发紧,却连叹口气都不敢。

肖雅睡得沉,却不安稳。偶尔会皱起眉,眉峰拧成个小小的疙瘩,像被竹篾扎了似的,嘴里还喃喃地念着话,声音轻得像气音,“婚礼……”“蓝衣裳……”,字眼断断续续的,却能听清那股子盼劲。她的手会无意识地抓我的裤腿,指节绷得泛青白,指甲盖透着点淡粉,把粗布裤料攥出几道褶皱——我知道,她准是在梦见明天的场景了,梦见喜棚上挂着的红布,梦见盘子里的熟芒果,还梦见老佛爷笑着递来红包,就像去年在仰光码头,他把我们从帮派手里拉出来时那样,眉眼都带着温和。

每次她一抓我裤腿,我就赶紧腾出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凉得像竹窗上凝着的露水,刚触到就觉得那股凉顺着指缝往我掌心钻,我得把她的手整个裹在掌心,来回搓——从指尖搓到指根,再从指根搓回指尖,能感觉到她指骨的细,像刚长熟的芦苇杆,搓到掌心发暖,才能感觉到她的手指慢慢放松,指节的青白淡下去,眉头也跟着舒展开,呼吸重新变得软绵,像小猫把下巴抵在暖垫子上似的,轻轻打着呼,气音落在我膝盖上,温温的。

天快亮时,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叫,沙哑的“喔喔”声刚落,院外就传来了杂工的脚步声。不是轻悄悄的,是“咕叽——咕叽——”的闷响,湿红土粘在鞋底,抬脚时带着点滞涩,落地时又闷得像踩在棉花上,还混着个粗嗓子的喊叫声,“搭喜棚喽——挂喜字嘞——”,声音拖得老长,尾音里裹着点不情愿的懒,像没睡醒就被拽起来干活,连调子都透着敷衍——那是青姑会的杂工,丽丽姐昨天特意找过来帮我们筹备婚礼的,听说还按人头给了工钱,可听这动静,显然没怎么上心。

我悄悄起身,怕惊动肖雅,动作轻得像夜里寻食的猫。先慢慢挪开腿,膝盖早麻了,一动就透着酸,得用手撑着竹椅扶手,一点一点往起站。她的头没了支撑,微微往下滑,我赶紧伸手托住她的后颈,掌心贴着她颈后的皮肤,温温的,慢慢把她的头放到枕头上,再拉过薄被,轻轻掖到她下巴底下,连她散在脸上的发丝都小心翼翼拨到耳后——她没醒,只是往被子里缩了缩,像找更暖的地方。

做完这些,我才摸向枕头下的短刀。刀鞘是深褐色的牛皮,被我揣了快半年,磨得发亮,能隐约映出点月光,边缘的缝线脱了两根,白棉线露在外面,像没藏好的线头,轻轻一碰就晃。我把刀别在腰后,位置选在旧伤旁边,牛皮刀鞘贴在皮肤上,有点硌,却让我心里踏实了点——这刀昨晚在橡胶林沾过血,现在贴着腰,像能帮我攥住点底气。

又抬手摸了摸胸口的黄铜军徽,金属的凉意透过衬衫渗进来,顺着皮肤往四肢窜,像股清流浇在昏沉的脑子里,总算让那些混沌的念头清明了些。得赶紧找杨杰确认,老佛爷突然要来参加婚礼,会不会打乱之前定好的收网计划?他会不会带很多手下?肖阳今早进营地的时间要不要提前?这些问题在脑子里转得飞快,我攥了攥拳,转身往门口走,脚步放得更轻,连竹地板的“吱呀”声都要压下去——天快亮了,这场藏在婚礼里的暗战,也该要开场了。

竹楼外的晨光刚漫过橡胶林的树梢,肖雅就被芒果树的叶子声扰醒了。不是狂风扫叶的乱响,是清晨的风裹着红土的腥气,从竹窗缝隙钻进来时,轻轻撩动窗棂上挂着的那串芒果叶——叶子是前几天摘的,还带着点潮气,边缘泛着浅绿,风一吹就“簌簌”地擦着窗棂,偶尔有片最外层的叶子晃得厉害,尖梢会扫过她的脸颊,像根细绒毛轻轻蹭过,痒得她鼻尖微微皱起,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她揉眼睛的动作软乎乎的,指腹蹭过眼下的淡青,把睫毛上沾的细碎睡意都揉开,头发也乱糟糟地贴在脸颊上——额前那缕碎发沾着点薄汗,是夜里窝在我怀里捂出来的,软塌塌地搭在眉骨上,几缕长头发还缠在耳后,像没理清楚的棉线。看见我站在窗边时,她眼睛亮了亮,没顾上理头发,就伸开胳膊要我抱,声音还裹着刚醒的沙哑,像含了颗浸了温水的软糖,黏糊糊的:“你怎么起这么早?外面好吵,是不是喜棚快搭好了?”

我走过去坐在竹椅上,刚张开胳膊,她就凑过来钻进我怀里,膝盖跪在竹椅边缘,光脚直接踩在我腿上。那脚凉得像块刚从澜沧江里捞出来的水玉,不是刺骨的冷,是清透的凉,顺着裤料往我皮肤里渗,我赶紧用腿轻轻裹住她的脚踝,掌心也覆上去,来回摩挲着焐着——能摸到她脚底板沾的点竹席纹路,还有点细滑的软,是常年没怎么沾过粗活的嫩。“快了,”我捏了捏她的下巴,指尖能触到她下巴尖的细骨,有点硌手,这几天她忙着缝喜帕、理喜糖,总忘了按时吃饭,脸都瘦了点,“丽丽姐说老佛爷今天会到,咱们看完他,婚礼就能安安稳稳办了,办完咱们就去海边。”

她没半分怀疑,只是把头往我肩上靠得更紧,脸颊贴着我颈窝的皮肤,温温的呼吸扫过我衬衫领口,指尖轻轻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刚剥壳的鸡蛋,指腹贴着布料慢慢打圈,嘴角还带着点笑:“刚才他又动了,踢了我一下呢,好像知道明天要当小花童似的,是不是也在盼着婚礼?”

话音刚落,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是之前杂工那种“咕叽咕叽”的懒散,是带着点慌张的快跑,湿红土粘在鞋底,落地时带着“啪嗒啪嗒”的急劲,还混着个男人扯着嗓子的喊叫,“丽丽姐!老佛爷到了!在村口呢!快带他们小两口出来接!”那声音喊得又急又响,尾音都劈了,隔着竹墙都能听出里面的慌,像怕晚了一步要挨罚。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澜沧江里的鹅卵石狠狠砸在胸口,心脏瞬间沉了下去——比杨杰昨天约定的“收网前一天傍晚到”,整整早了半天!手也没由来地攥紧了肖雅的胳膊,不是用力掐,是下意识地收紧,指尖能触到她胳膊上的细肉,软得像棉花,才猛地回过神,赶紧松了点劲,却还是能感觉到自己指节泛了白。

肖雅也被这喊声惊得坐直了身子,眼底瞬间漫开紧张又期待的光,睫毛轻轻颤着,像被风吹动的蝶翼,手也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真的来了?我要不要把那件浅蓝的衣裳穿上?上次在仰光码头,老佛爷还说我穿蓝色好看,衬得脸白。”

“不用急,”我赶紧放缓语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稳些,指尖轻轻帮她把耳后的碎发别到耳后,蹭过她耳垂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大幅度的颤,是指尖控制不住的轻抖,像被风吹得晃的草叶,只能借着别头发的动作,悄悄攥了攥拳,压下那点慌,“咱们先去村口接,穿这身就行,老佛爷不是外人,不讲究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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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她慢慢站起来,她的手轻轻搭在我胳膊上,指尖有点凉,我先弯腰帮她穿好鞋——那是双浅粉色的布鞋,还是去年去仰光的路上,她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纳的,针脚不算齐整,有些地方还歪了点,却绣得格外认真,鞋尖上绣着朵小小的芒果花,嫩黄的线已经有点褪色,鞋边还沾着点红土粒,是昨天她去院外看喜棚时,不小心蹭在泥里沾上的,我之前想帮她擦掉,她却说“沾点土才接地气,婚礼才热闹”。

她扶着我的胳膊,慢慢往外走,每一步都踩得很轻,小腹微微隆起的弧度在薄衫下隐约显出来,走快了就会轻轻喘,胸口起伏得厉害,像刚爬过竹楼后的小坡。我只能放慢脚步,配合着她的节奏,眼睛却没敢停,不停扫着院外的动静——杂工们已经停了手里的活,都往村口的方向望,远处橡胶林的影子里,好像有几个黑点在动。肖阳要是按计划来了,认不出我这副穿着浅灰衬衫、要当新郎的模样还好,万一他眼神尖,再被老佛爷看出我和他之间的不对劲,那之前所有的铺垫,还有肖雅的安稳,就全完了。

天刚亮透,村口的空地上已经聚了不少人,连橡胶林边原本躲着抽烟的杂工都凑了过来,却没一个敢大声说话。青姑会的喽啰们没像往常那样扛着铁棍、露着胳膊上的刺青,反而都套了件半新不旧的青布短褂——有的褂子领口磨出了毛边,有的袖口还沾着没洗干净的红土印,显然是临时找出来充门面的。

有人扛着竹竿往树杈上挂喜字,竹竿是刚砍的,顶端还带着点青绿的竹屑,喜字是红纸剪的,边角被风吹得卷了边;还有人搬着木凳往路边摆,木凳腿上裂着几道深纹,用粗麻绳捆着才没散架,往地上一放就“吱呀——”响,声音又脆又颤,像下一秒就要断成两截。挂着的红绸也不是正经婚礼该有的鲜亮正红,是被太阳晒得褪了色的米红,边缘留着参差不齐的裁剪毛边,几缕松散的丝线垂下来,被清晨的风一吹就晃得厉害,流苏扫过路边芒果树的叶子,“簌簌”声里裹着杂工们的窃窃私语。

他们凑在一块,声音压得极低,嘴凑到对方耳边,眼神还不住往路口瞟,生怕被谁听见——“你说老佛爷这次来,会不会带枪?”“上次仰光码头火并,他就站在那儿说一句话,两边就停手了!”“可上个月那叛徒,听说就是他让人扔湄公河的,连个响都没有……”这些话像细针一样扎在我心里,每多听一句,攥着肖雅胳膊的手就紧一分,掌心已经沁出了薄汗。

空气里的味道也让人发闷,罂粟花的甜香比夜里浓了数倍,不是自然的花香,是像泡了蜜的腐叶那样腻人的甜,裹着红土特有的腥气,还混着点远处竹棚里木头被晒热的焦味——那焦味像烤糊的竹篾,扑在脸上时,腻得人鼻子发痒,像有只细脚的小虫子在鼻孔里慢慢爬,连呼吸都得刻意放轻。

我扶着肖雅往人群后面躲,选了棵枝繁叶茂的芒果树,树影刚好能把我们俩罩住。她的手轻轻攥着我的袖口,指尖有点凉,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护在小腹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着里面的小家伙,睫毛垂着,偶尔抬眼望一眼路口,眼底还带着点没藏好的期待,声音压得很柔:“老佛爷会不会带红包呀?”我没敢多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眼睛死死盯着路口——那是条被马蹄踩硬的红土路,路面上还留着深浅不一的蹄印,路边的野草被车轮压得贴在地上,杨杰说肖阳会从这里进营地,可眼下路尽头除了飘着的雾,连个人影都没有,老佛爷的车队却先到了,我心里的弦又绷得紧了几分,像再碰一下就要断。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不是马蹄踏地的“嗒嗒”声,是老式汽车特有的“突突”声,带着点沉闷的震动,从橡胶林后面慢慢传过来。老佛爷在仰光就从不骑马,总坐着辆黑色的轿车,此刻这声音一出现,村口的私语声瞬间就停了,连风吹红绸的“簌簌”声都显得格外清楚。

引擎声越来越近,一辆黑色的老式福特T型车慢慢从雾里钻了出来,车身侧面沾着不少红土,像一道道不规则的褐色印子,车轮边缘还卡着几块小土渣,随着车身晃动轻轻往下掉。车窗摇了一半,能看见副驾驶坐着个穿黑色西装的保镖,西装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的领带歪了点,他的手一直放在腰间的深棕色牛皮枪套上——枪套上扣着个黄铜扣,手指就搭在扣环上,眼神像鹰一样扫过村口的人,没半点放松。

汽车在村口的空地上停下,排气管还冒着淡淡的白气,保镖先推开车门下车,动作利落得没半点拖泥带水,下车后先往左右各扫了一眼,确认没异常,才绕到后座,双手握住车门把手,轻轻拉开——没敢用太大劲,像是怕惊着里面的人。

先是一只穿着黑色布鞋的脚踩在红土上,布鞋面上绣着细密的缠枝莲暗纹,针脚藏得极好,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鞋尖先着地,然后脚掌才慢慢落下,没沾太多土,只在鞋底边缘沾了点浅红。接着,一个穿着藏青色对襟衫的男人弯着腰走了下来——对襟衫的布料是厚实的棉麻,领口的黄铜纽扣磨得发亮,衣襟上没沾半点灰。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桂花味的发油固定着,没留帮派里常见的长辫,左耳上戴着枚月牙形的小金牌,金牌边缘有点磨损,是仰光华人帮派里老人常戴的样式。

他手里攥着根红木烟斗,烟斗杆上的纹理清晰可见,靠近烟锅的地方阴刻着“平安”二字,刻痕里还藏着点烟油的褐色,烟锅里正冒着淡淡的青烟,烟丝是深褐色的,一看就是上好的烟丝。手腕上戴着块银盘金表,表链是实心金的,每一节都有细小的划痕,显然是戴了很多年的老物件,表盘上的数字“3”和“9”已经有点模糊,却还在稳稳地走。

他脸上没涂粉,皮肤是常年在太阳下跑出来的古铜色,眼角有几道很深的皱纹,像被刀刻过似的,笑的时候,这些皱纹会从眼角往颧骨堆,嘴角也往上挑着,看着像带着点和善;可等他不笑时,眼神瞬间就变了——目光像淬了冷的刀,扫过人群时,会在每个人脸上停半秒,没半点温度,连落在我和肖雅身上时,都带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是老佛爷,和我半年前在仰光码头见到的一模一样,还是那副黑白通吃的模样,既带着点让人不敢靠近的威慑,又藏着点让人猜不透的和善,像裹着糖衣的刀,看着甜,碰着就疼。

我心里的弦绷得快要断了,指尖不自觉地摸向腰后的短刀——深褐色的牛皮刀鞘被体温焐得有点烫,蹭过指腹时带着粗糙的纹路,像在磨着神经。刀柄上的红绳结早就被我攥得发毛,绳结的碎线嵌进掌心纹路里,硌得慌,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得刻意把气分成小口往肺里送,生怕胸口起伏太大,引来老佛爷的注意。

肖雅往我身边又靠了靠,肩膀紧紧贴着我的胳膊,她的体温透过薄衫传过来,温温的,却没让我放松半分。她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很轻,带着点回忆的柔和,像在说件寻常的小事:“老佛爷好像没怎么变,还是戴着那块金表呢。上次在仰光茶馆,他还跟我说,这表是年轻时在曼谷唐人街买的,走了快二十年,从来没停过。”她说这话时,眼底泛着点浅光,完全没察觉我指尖的僵硬,也没听出我喉咙里的干涩。

我刚想应声,喉结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目光突然被老佛爷身后的一个随从勾住——那人身形太熟了,不是青姑会杂工那种松垮的壮实,是宽肩窄腰的利落,后背挺得笔直,哪怕穿着最普通的藏蓝色杂工服,也能看出常年在边境摸爬滚打练出的紧实线条。杂工服的袖口磨破了边,露出点古铜色的手腕,衣摆沾着几块干硬的红土,像是刚从山里跑回来。他一直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长得快遮住眼睛,垂下来的阴影盖了大半张脸,可我还是一眼就盯住了他右眼下那道刀疤——

那道疤不长,大概两指宽,斜斜地从眼尾往下划,哪怕用深褐色的泰国防水油彩盖了层薄粉,疤边缘那点凸起的增生也藏不住,摸上去会有点硌手。我太熟悉这道疤了,去年在勐腊边境抓毒贩时,他为了替我挡下迎面刺来的弯刀,硬生生扛了这一下,缝了四针,拆线时还笑着跟我说“留道疤,以后好认”。是肖阳!他怎么会跟在老佛爷身后?还扮成了随从?

没等我理清混乱的思绪,下一秒,肖阳突然抬了头——大概是老佛爷抽烟时,烟斗里掉了点火星在衣襟上,他下意识伸手去扫,动作快而轻,额前的碎发跟着晃了晃,露出了完整的脸。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村口的人群,像在确认有没有异常,可当视线落在我脸上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手里攥着的白色布巾“啪”地掉在红土上,布巾角沾了点土渣,他却半点没察觉,连伸到半空的手都停在原地,指节绷得发白。我清楚地看见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原本还算平静的眼神里,瞬间涌满了震惊,像见了活鬼似的——眼尾的刀疤因为他皱眉的动作,显得更清晰了些,嘴角控制不住地抿成一条直线,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他肯定没料到,会在老佛爷的眼皮子底下看见我;更没料到,我会穿着浅灰衬衫,扶着个怀了孕的女人,以“准新郎”的身份站在这里;他更不知道,我不是真的投靠了青姑会,而是卧底——这份震惊太直白,太汹涌,像颗惊雷炸在我眼前,我甚至能猜到他脑子里的混乱:他会不会以为我背叛了?会不会下意识喊出我的名字?

周围的风好像突然停了,红绸不晃了,杂工的窃窃私语也没了,只有老佛爷烟斗里偶尔冒出的青烟,慢悠悠地飘在空气里。我攥着肖雅胳膊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点,肖雅轻轻“嗯”了一声,疑惑地抬头看我,我却不敢分神,死死盯着肖阳,用眼神拼命示意他稳住——可他眼里的震惊,还没来得及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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