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紫宸殿交锋(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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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紫宸殿后阁。此处比正殿更为私密,气氛也更为紧张。赵顼端坐于榻上,下列坐着首辅韩琦、次相曾公亮、枢密使文彦博,以及特意回朝报告的判三司盐铁判官吕惠卿、知制诰王珪。
而司马光,亦在受邀之列,坐在稍远的位置,眼帘低垂,似在养神。吕陶、范纯礼、孙觉等几位方才上书的官员,则肃立一旁。
赵顼没有绕圈子,直接点明了议题:“今日请诸公至此,只为绥州一事。吕陶、范纯礼、孙觉等爱卿,忧心边衅将开,国力不支,主张退让和谈。
朕意,当固守绥州,示强以止战。双方各执一词,诸公皆国之柱石,今日便畅所欲言,务求析明利害,以定国是。”
他首先看向吕陶:“吕卿,你方才言及‘失信启衅,非中国体’。朕有一问,信有大信小信,对敌国之信,与护佑归附我朝之民的信,孰轻孰重?”
吕陶一怔,谨慎答道:“回陛下,信义乃立国之本,自然……自然皆重。”
赵顼微微摇头,从案头拿起一本《旧唐书》,声音陡然变得犀利:
“不然!唐文宗时,李德裕镇西川,吐蕃维州守将悉怛谋举城来降,此乃万民归心!然宰相牛僧孺拘泥于与吐蕃之‘信义’,竟将悉怛谋及降卒遣返,结果如何?
忠义之士,尽遭屠戮!天下人笑牛僧孺之迂腐,而怜忠良之冤!”
他目光灼灼地逼视吕陶:“吕卿!今日若弃绥州、负嵬名山部众,与昔日牛僧孺之行何异?
此乃守对豺狼之小信,而弃护佑万民之大信!岂是真正的‘中国之体’?朕守绥州,正是要昭告天下,归附我大宋者,必得护佑!此方为堂堂中华应有之气度与信义!”
这一番引经据典的反驳,将“信义”区分为层次,立意高远,顿时让吕陶哑口无言,额头见汗。
赵顼不待他反应,目光转向范纯礼:“范卿担忧‘边臣生事,擅启兵衅’,认为种谔有罪,绥州得之不正,可是如此?”
范纯礼硬着头皮道:“陛下明鉴,种谔擅权,其罪当罚……”
“说得好!”赵顼截断他的话,“种谔擅自兴兵,其罪当罚!朕已下旨,贬其官秩,安置随州!朝廷法度,朕未曾废弛!”
他话锋一转,声如金石:“然,赏功罚过,岂可混淆!绥州之得,乃前线将士用命、万民归心之功,岂可因一将之过而轻弃?
若因罚罪而弃土,是以私废公,因噎废食!此非明主所为!朕罪种谔,是正国法;守绥州,是固社稷。二者并行不悖!范卿以为如何?”
范纯礼被这清晰的切割驳得面红耳赤,讷讷不能言。
最后,赵顼的目光扫过孙觉,落在了始终沉默的司马光身上,虽未直接点名,但话语却似直指其心:
“至于孙卿等所忧‘恐招致大规模入侵,耗竭国用’,朕更有一言!”
他站起身来,走到阁中悬挂的西北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绥州的位置:
“诸卿只知示弱可苟安,可知示弱更招战?只知备战耗国用,可知无备必亡国?”
“庆历年间旧事,殷鉴不远!我朝愈是退让,岁币愈增,元昊反而愈猖狂!为何?因为他看透了我朝的虚弱!看透了我朝畏战如虎!”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今日若退绥州,西夏明年必索麟府,后年必图秦凤!欲壑难填,何时方休?
唯有今日示之以强,守土不退,让其撞得头破血流,方能知其厉害,换来真正和平!此乃以战止战,方是恤民之长策!一时的退让,换来的只能是更大的战争和更多的屈辱!”
这番话,如惊雷炸响在后阁之中。吕陶、范纯礼、孙觉等人脸色煞白,被皇帝层层递进、逻辑严密的驳斥压得抬不起头来。
赵顼缓缓坐回御座,目光最后定格在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司马光身上,语气意味深长:
“司马卿家,你修撰《资治通鉴》,遍览古今兴衰。当知治国如治病,症候不同,药方亦异。仁宗朝之良药,未必能解今日之沉疴。
固本培元固然重要,然若外邪已侵门庭,仍一味讳疾忌医,只讲温补,恐病入膏肓,悔之晚矣!绥州,便是今日必须祛除的‘外邪’,亦是固本强元的要冲!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再议。”
他没有直接指责司马光,但这番“治病用药”的比喻,尤其是“只讲温补,讳疾忌医”八字,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了司马光及其所代表的“复古”、“持重”路线的核心理论上。
司马光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但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深深一揖,并未出声。
他知道,皇帝今日这番言论,不仅是说给吕陶等人听的,更是说给他司马光听的。这是一次敲山震虎,一次公开的路线申明。皇帝用他们最熟悉的经典和历史,彻底颠覆了他们赖以立论的根基。
韩琦、文彦博、曾公亮等老臣,始终沉默。他们看得出,皇帝今日是有备而来,句句切中要害,其见识和辩才,已远超他们的预期。
吕惠卿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而王珪则暗自心惊于皇帝的锋芒。
这场御前辩论,以赵顼的全面胜利而告终。它不仅驳斥了放弃绥州的论调,更沉重打击了朝堂上那股强大的、试图将国家拉回“仁宗旧轨”的保守势力。
经此一役,所有人都清晰地认识到,这位年轻官家,有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和与之匹配的智慧。熙宁时代的航向,在激流与暗礁中,被赵顼强行扳向了他所认定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