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西镇十三天(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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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又说回来西镇疫事第十二日……

荻花庭是被竹简砸在地上的脆响惊醒的。他趴在衙署的案桌上睡着了,头下还压着昨夜统计的染疫名册,墨汁洇透了竹简,在他额角印下一块黑痕。

“亭长!亭长您醒醒!”衙役孙老三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新名册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今早的数……数出来了!病倒的人,已经有十五万了!”

“十五万?”荻花庭猛地坐起来,脑子还昏沉着,伸手去抢名册,手指却不听使唤,连翻了几页都没抓住。他定了定神,终于看清竹简上的数字——东头巷病倒三百二十一人,南头屠户区四百零七人,李村全族一千三百人尽数染病,只剩下几个没断奶的娃娃还在强撑。最扎眼的是最后一行:“今日新增染疫者四万三千六百一十二人,死者九百八十七人。”

“九百八十七……”荻花庭喃喃重复着,突然想起前日跪在仓库前说的“死一千人就以死谢罪”,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踉跄着站起来,刚走两步就撞在门框上,扶着门才稳住身子:“五特呢?五特在哪?”

“五特在医棚呢,天没亮就去了,正教郎中们给病人擦身子。”孙老三连忙扶住他,“亭长您别急,五特说了,只要按他的法子来,情况能稳住。”

荻花庭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往医棚跑。城隍庙的院子里已经搭起了十几顶草棚,每顶棚下都挤满了病人,有的浑身烧得通红,嘴里胡言乱语;有的不停咳嗽,痰盂里全是带血的脓痰;还有的皮肤已经开始起红疹,抓得浑身是血痕。五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正蹲在一个老妇人身边,手里拿着块浸了温水的布,轻轻擦着老妇人的额头。

“五特!”荻花庭跑过去,声音都在抖,“十五万了……再这样下去,西镇就空了!”

五特抬起头,脸上沾着点水渍,眼神却比往日更亮:“亭长,你先稳住。去让衙役把所有石灰都运过来,每隔半个时辰,就在医棚周围撒一圈;再让人烧滚水,所有病人的碗筷、布巾都要用滚水煮一炷香的时间。还有,让没染病的人都待在家里,门窗每天用温水擦三遍,不许跟染病的人共用任何东西。”

“好好好!我都去办!”荻花庭刚要跑,又被五特叫住。

“还有,找几个力气大的衙役,把身上起红疹、水泡的病人,单独挪到最北边的草棚里——那些人是‘痘疹重患’,得单独照料。”五特的声音顿了顿,“告诉郎中们,给这些重患擦身子时,自己要戴两层口罩,手上得裹着厚布,擦完的布立刻烧掉,不许留。”

荻花庭看着五特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些。他重重点头:“我听你的,全都听你的。”转身时,正好看见张郎中拿着个药碗跑过来,碗里的药汁黑乎乎的,冒着热气。

“五特小先生,这是按你说的,用金银花、连翘熬的药,给轻患喝的,管用吗?”张郎中的声音里满是期待——这几日按五特的法子戴口罩、撒石灰,确实少了些衙役染病,可重患的死亡率还是高得吓人。

五特接过药碗,闻了闻,点点头:“给轻患喝,一天三碗。重患不能喝这个,得用紫草、赤芍熬水,擦在水泡周围,别让水泡破了。”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浑身起水泡的少年,“你看他的水泡,要是破了,流出来的水沾到别人身上,别人也会染病——这就是瘟疫传得快的原因。”

张郎中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之前还以为是气传的,没想到这水泡里的水才是病根!”

五特没再说话,又蹲下去给老妇人擦身子。荻花庭站在旁边,看着这个十岁的娃娃,突然想起八日前他说“十三天爆发”时的笃定——原来这娃娃不是胡言,他是真的懂这瘟疫。

第十三日:痘起

第十三日的天是阴的,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连风都带着一股冷意。荻花庭一夜没睡,守在医棚外的石灰堆旁,看着衙役们一趟趟往棚里送滚水、换布巾,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亭长,今早的数出来了。”孙老三跑过来,声音比昨天沉了些,“病倒的人有十八万,新增三万……不过,死者比昨天少了,只有七百六十人。”

“少了?”荻花庭猛地睁大眼睛,“真的少了?”

“真的!”孙老三用力点头,“张郎中说,昨天按五特的法子,把重患单独隔开,又用紫草水擦水泡,好多重患的水泡都没破,也不怎么咳血了!”

荻花庭心里一阵激动,刚要往医棚跑,就看见五特从里面出来,脸色却不太好。他连忙迎上去:“五特,死者少了,这是好事啊,你怎么不高兴?”

“亭长,你跟我来。”五特没解释,转身往北边的草棚走。荻花庭跟着他进去,刚掀开草帘,就倒吸一口凉气——棚里躺着十几个重患,每个人身上都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有的水泡已经破了,流出淡黄色的脓水,在草席上积成小小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的味道。

“你看他们的水泡。”五特蹲在一个中年男人身边,指着他胳膊上的水泡,“这些水泡刚开始是红疹子,慢慢变成小水泡,再变成大水泡——这就是‘痘’,这瘟疫不是普通的疫,是‘天花’。”

“天花?”荻花庭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眉头拧得紧紧的。

“我娘以前是游方郎中,她教过我。”五特的声音低了些,“天花传得快,死得也快,可只要熬过出痘、结痂,活下来的人就再也不会染上天花了。现在咱们做的,都是‘防’和‘护’,要想真的治,得用‘种痘’的法子——不过现在来不及,先把‘观察’和‘照料’的法子教给所有人。”

他拉着荻花庭走到棚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图:第一个图是红点,第二个是小水泡,第三个是大水泡,第四个是水泡破了结痂。

“这是天花的四个阶段。”五特指着图,一个一个解释,“第一阶段是‘发疹期’,病人会发烧、头疼,身上起小红点,这时候就要把人隔离,不然会传给别人;第二阶段是‘水泡期’,红点变成小水泡,这时候要给病人擦紫草水,别让水泡破了,破了就容易烂;第三阶段是‘脓泡期’,小水泡变大,里面全是脓水,这时候病人最危险,要每隔一个时辰擦一次身子,喂点稀粥,别让他们脱水;第四阶段是‘结痂期’,脓泡破了结痂,这时候就快好了,结痂掉了之后,身上会留疤,但人就安全了。”

荻花庭凑过去,盯着纸上的图,生怕漏了一个字:“我记住了,我这就让郎中们都过来学,让他们把这些法子教给每个照料病人的人。”

“还有,”五特拉住他,“种痘的法子我也记着,等疫情再稳一稳,咱们就给没染病的人种痘——尤其是孩子,孩子染上天花,十有八九活不下来。”

荻花庭重重点头:“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他看着五特瘦小的肩膀,突然觉得,这肩膀上扛着的,是整个西镇的命。

这天下午,上级派来的郎中终于到了,一共二十个,还带来了两车药材。领头的王郎中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到西镇就去了医棚,看见五特正在教郎中们分辨痘疹,惊讶得合不拢嘴。

“你这娃娃,竟然懂天花的治法?”王郎中拉着五特的手,眼神里满是敬佩,“我从医五十年,也只见过两次天花,每次都死了大半人,你这法子,是从哪学的?”

“我娘教的。”五特低下头,“我娘说,天花虽然凶,可只要摸清它的性子,就能治。”

王郎中叹了口气,对着荻花庭说:“亭长,你可捡到宝了。这娃娃的法子,比咱们这些老郎中的管用多了——按他的法子来,西镇有救了。”

荻花庭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些。他抬头看了看天,阴云好像散了些,漏下来一缕微弱的阳光,照在医棚的草帘上,暖融融的。

第十四日:转机

第十四日的清晨,终于出了太阳。金色的阳光洒在西镇的街巷里,驱散了连日来的阴冷,连空气里的药味都淡了些。

荻花庭刚洗漱完,就看见孙老三兴冲冲地跑过来,手里的名册都快挥飞了:“亭长!好消息!病倒的人是二十三万,新增五万,可死者只有五百一十人!张郎中说,昨天按五特的法子照料的重患,有十几个已经开始结痂了!”

“结痂了?”荻花庭一下子跳起来,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就往医棚跑。刚到北头的草棚,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哭声——不是之前的绝望哭喊,是带着喜悦的哽咽。

他掀开草帘进去,看见一个妇人正抱着一个少年哭,少年的脸上和胳膊上结着一层薄薄的痂,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可眼睛已经亮了。张郎中站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亭长,你看,这孩子昨天还烧得说胡话,今天就醒了,身上的脓泡全结痂了!”

五特也在旁边,手里拿着块干净的布,正在给少年擦手。他看见荻花庭,笑着说:“亭长,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熬过结痂就好了。”

荻花庭走到少年身边,蹲下来,轻轻摸了摸他胳膊上的痂,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这是瘟疫爆发以来,他第一次看见活下来的重患。他抹了把眼泪,对着妇人说:“别哭了,孩子好了,这是好事啊!”

妇人点点头,哽咽着说:“多谢亭长,多谢五特小先生……要是没有你们,这孩子早就没了。”

五特站起身,对着荻花庭说:“亭长,现在疫情已经逐渐减轻了,新增的人虽然多,可大多是之前没隔离的轻患,只要按咱们的法子照料,很快就能好。现在,我得把防天花、观察天花、治天花的法子都写下来,让所有郎中都学会,还要传给附近的柳镇和河镇——他们那边刚爆发,肯定需要这些法子。”

荻花庭连忙点头:“好!我这就给你找最好的竹简和墨,让衙役们都过来帮你抄,抄好了立刻派人送到柳镇和河镇去!”

接下来的一整天,衙署里都挤满了人。五特坐在案桌前,一边说,一边画,荻花庭和几个识字的衙役围在旁边,认真地记着。五特说得很慢,生怕漏了一个细节:

“防天花,首先要隔离——只要发现有人发烧、起红疹,立刻送到单独的棚里,不许跟任何人接触;其次要戴口罩,口罩要用两层布料缝,每天都要换,用过的口罩要烧掉;然后要消毒,病人的衣物、碗筷要用滚水煮,医棚周围要撒石灰,每隔半个时辰撒一次;最后要注意个人卫生,没染病的人每天要洗一次澡,喝滚水,不许吃生的东西。”

他顿了顿,拿起笔,在竹简上画了个红点:“观察天花,要看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发疹期,病人发烧、头疼、怕冷,身上起小红点,红点先从额头、脖子开始,再蔓延到全身,这时候要立刻隔离;第二阶段水泡期,红点变成小水泡,水泡周围是红的,这时候要给病人擦紫草水,紫草和水的比例是一比十,熬一炷香的时间,放凉了再擦,一天擦三次;第三阶段脓泡期,小水泡变大,里面全是脓水,病人会烧得更厉害,这时候要每隔一个时辰给病人擦一次温水,喂稀粥或者米汤,别让他们脱水,要是病人咳血,就用白茅根熬水喝,一次喝小半碗;第四阶段结痂期,脓泡破了结痂,这时候病人就不烧了,要给他们换干净的草席和衣物,结痂别用手抠,让它自己掉,掉了之后就安全了。”

荻花庭一边记,一边点头,时不时问一句:“紫草要是不够了,能用别的药代替吗?”“滚水煮碗筷,一炷香的时间够吗?”五特都耐心地回答,直到太阳落山,才把所有法子都说完。

“好了,都记下来了吗?”五特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让衙役们连夜抄,明天一早送到柳镇和河镇去——他们那边的人还不知道这些法子,肯定有很多人在等死。”

荻花庭拿起记好的竹简,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和图,心里一阵暖流。他对着五特鞠了一躬:“五特,谢谢你。要是没有你,西镇的七十七万七千二百八十二个人,早就没了。”

五特笑了笑,摇了摇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我娘说,医者仁心,不管多大年纪,只要能救人,就不能袖手旁观。”他抬头看向窗外,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银辉洒在街巷里,安静又温柔,“亭长,你说,等疫情过去,西镇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荻花庭走到窗边,看着月亮,笑着说:“会的。等疫情过去,咱们就把医棚拆了,重新开集市,让叫卖声传遍整个西镇。到时候,我请你吃最好的糖糕,给你做件新衣裳——用阿果娘送你的那块碎花布。”

五特点点头,眼里闪着光:“好,我等着。”

第十五日:传法

第十五日的天刚亮,十几匹快马就从西镇的城门出发,往柳镇、河镇的方向跑。马背上的衙役们怀里抱着抄好的竹简,竹简上写着五特总结的“天花防治法”——这是西镇的希望,也是周边各镇的希望。

荻花庭站在城楼上,看着快马消失在远方,心里松了口气。五特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个刚做好的口罩,递给荻花庭:“亭长,戴上吧,虽然疫情减轻了,可还是要小心。”

荻花庭接过口罩戴上,笑着说:“好,听你的。对了,王郎中刚才找你,说想让你给新来的郎中们再讲一遍天花的治法,他们好多人都没见过天花,怕记不住。”

“好,我这就去。”五特点点头,转身往医棚走。刚走两步,就看见一个衙役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脸上带着喜色:“亭长!五特小先生!上级的命令到了!说要把五特小先生的天花防治法传遍所有城镇,还要请五特小先生去郡城,给所有郎中讲课呢!”

荻花庭接过信,看完之后,激动地抓住五特的手:“五特,你看!上级要请你去郡城讲课!你的法子要传遍所有城镇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天花死那么多人了!”

五特看着信,眼睛也亮了。他想起娘以前说的“让天下无疫”,现在,他好像离这个目标近了一步。

“不过,我不去郡城。”五特突然说。

荻花庭愣了一下:“为什么?去郡城是好事啊,能让更多人学会你的法子。”

“西镇还需要我。”五特摇摇头,“还有好多病人没好,我得留在这,看着他们都结痂、康复。等西镇的疫情彻底结束了,我再去郡城——到时候,我要带着西镇所有康复的人一起去,让他们告诉所有人,天花是能治好的。”

荻花庭看着五特坚定的眼神,心里一阵感动。他重重点头:“好,听你的。咱们等西镇的疫情彻底结束,再一起去郡城。”

这天下午,医棚里又传来好消息——有五十多个重患都开始结痂了,轻患也大多退了烧,能自己喝粥了。张郎中拉着五特的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小先生,你真是活菩萨啊!我从医三十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治法,以后我就跟着你学,你教我怎么认天花,怎么治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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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镇的瘟疫彻底控制住那天,城隍庙的老槐树上落了两只麻雀。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医棚里的草帘都被卷了起来,郎中们正忙着给最后几个结痂的病人拆纱布,孩子们的笑声从巷口传过来——那是隔离了半个月的娃娃们,终于能跑出来放风筝了。

荻花庭站在衙署的院子里,手里捏着上级发来的文书,上面写着“西镇疫控有功,特召五特入郡城授官,亭长荻花庭升一级”。他刚要去找五特,就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攥着块从山里捡的灰石头,裤脚沾着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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