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黄皮子说情（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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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年，关外长白山脚下有个靠山屯，屯子里有个叫赵老六的汉子，祖上曾在京城做过官，后来家道中落，才迁到这关外荒僻之地落了户。

赵老六年轻时读过几年私塾，识文断字，加上能说会道，在屯子里也算是个能人。他有个绝活，就是能掐会算，还会看癔病。屯里人都说他祖上积德，得了仙家指点，这才有了这本事。赵老六自己也不避讳，常说自己年轻时在山里救过一只受伤的黄皮子，那黄皮子修行已有年头，为报恩就做了他的保家仙。

这年冬天，靠山屯出了件怪事。屯里首富周大膀子的独子周小宝突然得了怪病，整日胡言乱语，口吐白沫，见了生人就往炕底下钻，嘴里还嚷嚷着“还我命来”。周大膀子请遍了附近的郎中，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有人劝他请赵老六来看看，说是可能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周大膀子原本不信这些，但眼见儿子一天天消瘦下去，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赵老六。

赵老六来到周家，刚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他从褡裢里掏出三炷香点上，香烟缭绕中，只见他双目微闭，手指掐算，半晌才开口道：“周老爷，令郎这是被冤魂缠身了啊。”

周大膀子忙问是何冤魂。赵老六道：“三年前，是不是有个叫小翠的姑娘死在您家后院井里？”

周大膀子闻言脸色骤变，支吾着不肯明说。原来那小翠本是周家的丫鬟，因被周大膀子玷污有了身孕，羞愤之下投井自尽。周家为掩人耳目，对外只说小翠是失足落井，草草埋了了事。

赵老六叹气道：“这姑娘怨气不散，如今修成气候，来找令郎索命了。若是寻常冤魂，我还能设法化解，可这姑娘死后得了机缘，被山中一位道行高深的黄仙收为义女，有仙家撑腰，不好办啊。”

周大膀子一听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六兄弟，你可要救救小宝啊！只要你能化解此事，要多少大洋我都给！”

赵老六沉吟片刻，道：“寻常法子怕是行不通了。这样吧，我试着走一趟阴，去求求那位黄仙，看看能不能卖我个面子。”

当晚，赵老六在自家堂屋摆起香案，供上三牲祭品，点燃七盏油灯，又让周大膀子备下金银元宝、纸钱无数。子时一到，赵老六焚香祷告，请来保家仙附体。只见他浑身一颤，眼睛翻白，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便瘫倒在太师椅上，如同睡去一般。

却说赵老六魂魄出窍，飘飘悠悠来到一处所在。但见阴风惨惨，迷雾重重，远处隐隐约约有一座府邸，朱门高墙，气派非凡。门前两个小童，皆是黄衣黄帽，尖嘴腮腮，一看便知是黄皮子所化。

赵老六上前拱手道：“劳烦二位仙童通禀，阳世弟子赵老六求见黄大仙家。”

一个小童斜眼打量他一番，道：“你就是那个有恩于我们黄家的赵老六？在此等候，容我通禀。”

不多时，小童返回，引赵老六入内。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大厅。厅上坐着一位黄袍老者，须发皆白，目光如电，正是修行五百余年的黄大仙家。两旁站着十余位仙家，有狐有黄，有长有白，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仙家。

赵老六赶忙上前行礼。黄大仙家微微颔首：“赵老六，你我有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赵老六便将周家之事娓娓道来，最后道：“那周家虽有过错，但孩子无辜。恳请仙家看在弟子薄面上，饶那周小宝一命。”

黄大仙家闻言冷笑一声：“那周大膀子作恶多端，害死小翠不说，还隐瞒真相。小翠如今是我义女，岂能轻易饶他？”

赵老六忙道：“周家愿做法事超度小翠姑娘，并厚葬迁坟，年年祭拜。此外，还愿捐资修桥铺路，积德行善，以赎罪过。”

黄大仙家沉吟不语。这时，旁边一位尖嘴猴腮的仙家开口道：“大哥，赵老六既然亲自来说情，不妨给他个面子。不过周家须答应三件事：第一，为小翠重修坟墓，立碑刻传；第二，周大膀子须在小翠坟前叩头认罪；第三，周家捐出一半家产，救济贫苦。”

赵老六认得这是黄大仙家的弟弟黄二仙家，素有贪财之名，想必是看上了周家的钱财。

黄大仙家点点头：“就依二弟所言。赵老六，你回去告诉周家，若应此三事，便饶他儿子性命；若不应，休怪我等无情。”

赵老六连忙称谢，正要告辞，忽听屏风后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只见一位绿衣女子转出，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正是小翠的鬼魂所化。

“义父！二叔！万万不可！”小翠泣声道，“那周大膀子害我性命，辱我清白，岂能如此轻易饶他？若要和解，除非他偿命来！”

黄二仙家劝道：“侄女何必固执？人死不能复生，不如拿些实惠。那周家一半家产，够你受用百年了。”

小翠怒道：“二叔这是要卖了我的冤屈不成？我宁愿不要这些钱财，也要那周大膀子血债血偿！”

赵老六见形势不妙，忙上前打圆场：“小翠姑娘息怒。周大膀子固然有罪，但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让他活着受罪，日日忏悔，岂不比一刀杀了他更解恨？况且周小宝确实无辜，何苦害他性命？”

小翠冷笑道：“好个赵老六，说得轻巧！若换作是你女儿被害，你能如此大度吗？”

赵老六一时语塞。黄大仙家见状，拂袖道：“罢了！赵老六，你且回去。三日之内，若周家应下三件事，便罢；若不应，休怪我等不给你面子。”说罢，令小童送客。

赵老六魂归本体，醒来已是次日清晨。他将阴间所见所闻一一告知周大膀子，唯独省略了黄二仙家贪财和小翠反对的细节。

周大膀子听说要捐出一半家产，心疼得直抽冷气，但看着奄奄一息的儿子，只得咬牙应下。当即请来和尚道士，为小翠大办法事，又重修坟墓，立碑刻传。周大膀子亲自到坟前叩头认罪，承诺捐出一半家产救济贫苦。

说也奇怪，法事一完，周小宝的病就好了大半，不出三日便能下地行走了。周大膀子虽心疼钱财，但见儿子康复，也就稍感安慰。

谁知好景不长。半年后，周大膀子外出收租，马车翻下山沟，当场毙命。又过数月，周家遭了土匪，家产被抢掠一空，宅院也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周小宝虽然逃得性命，却成了无家可归的乞丐，终日流浪街头。

赵老六听说后，心下疑惑，再次请来保家仙询问。那黄皮子附体后，嘿嘿笑道：“周大膀子之死，确实是大仙家给那小翠出气。那场土匪劫难，却是黄二仙家所为——他嫌周家捐赠家产太慢，索性派人全取了去。”

赵老六愕然：“这...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黄皮子冷笑道：“阴阳两界，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仙家做事，全凭喜怒。那黄二仙家本就贪财，得了周家钱财，自然要护短。倒是你，以后少管这些闲事，免得引火烧身。”

赵老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阴间与阳世一样，也有不公不义之事。所谓仙家，不过是有法力的精怪，其贪嗔痴妒，比凡人尤甚。

自此，赵老六再不敢轻易为人说情看事，唯恐一不小心，得罪了哪路仙家，惹祸上身。

只是每逢夜深人静，他常想起小翠那双含怨的眼睛，心中总是不安。或许在这阴阳交界之处，真正的公道，从来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