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酒席(1/2)
新笔趣屋【www.xbiquwu.com】第一时间更新《猫的一千零一梦》最新章节。
收到那个厚墩墩、暗红色调请柬的下午,天阴沉得像是快要滴下墨来。
信封上没有邮票,没有邮戳,像是被人直接塞进了门缝。
指腹划过粗糙的纸面,打开,里面是手写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
“云梦言,暌违日久,念念。谨订于七月十五,陋设薄宴,盼君莅临,以慰契阔。挚友:白晚月 敬上。”
我捏着那纸片,站在骤然变得冰冷的客厅里,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
白晚月?
我那个高中时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却在七年前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彻底失去了所有音讯的白晚月?
七年,足够任何一段亲密关系冷却成灰。
最初那两年,我不是没找过,报警、登寻人启事、问遍所有可能知道点蛛丝马迹的同学旧友,回应我的只有摇头和一天比一天沉重的疑虑。
时间久了,连我们共同的好友似乎都接受了某种沉默的定论,不再提起。
我也只能试着把这份友谊连同那些未解的谜团一起,打包塞进记忆的角落。
可现在,这封请柬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
地址是邻省一个我几乎没听说过的深山小镇,叫“溪墨镇”,听起来就带着一股子潮湿、晦暗的气息。
潜意识告诉我这很可能是个恶劣的玩笑,或者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但那字迹……我翻出高中时代白晚月写给我的明信片,对照着看,笔画走势,那种特有的顿挫感,几乎一模一样。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着,最终,一种混合着巨大困惑、微弱希望、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驱使了我。
我去请了年假,踏上了路程。
高铁转长途客车,客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将近四个小时,窗外的景色从城镇变成荒芜的山岭,植被越来越茂密,颜色是一种近乎墨绿的阴沉。
空气也变了,灌入肺叶带着一股土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腐气。
最后一段路,甚至换乘了一辆破旧得像是随时会散架的“黑面包”,司机沉默寡言,只在收钱时掀了掀眼皮。
抵达溪墨镇时,天色已经彻底暗透。
小镇死寂得吓人,零星几点灯火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像漂浮在浓墨里的鬼眼。
请柬上写的“渟香酒楼”并不难找,它是镇子上唯一一栋还算体面的建筑,飞檐翘角,却透着一股破败的辉煌感,像是努力维持体面的衰朽老人。
门口挂着两盏惨白的灯笼,上面用墨笔写着大大的“囍”字,那红色,在灯光下看着莫名像凝固的血。
酒楼里倒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我刚踏进那高门槛,一股混合着浓郁食物香气和某种类似线香烧过头了的甜腻怪味就扑面而来,让我一阵反胃。
宾客很多,几乎坐满了大堂几十张圆桌。
人们穿着各色衣服,脸上都挂着笑容,推杯换盏,喧闹非凡。
看起来,这就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山镇喜宴。
可就是哪里不对……似乎太整齐了。
他们的笑容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举杯的动作,夹菜的频率,甚至转头看向门口的我时,那嘴角上扬的节奏,都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同步感。
像是一台精密编排的戏剧,每个人都在扮演“热闹宾客”的角色,一丝不苟,毫无差错。
“哎呀!梦言!你可算来了!”一个穿着暗红色旗袍的身影从主桌那边快步走来,是白晚月。
她比七年前丰腴了些,皮肤白得几乎透明,脸上堆着满满的笑容,亲热地一把挽住我的胳膊。
她的手很冰,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
我被那冰冷的触感激得一个哆嗦,勉强挤出笑:“晚月……真是你?这到底……”
“哎哟,先入席先入席!就等你了!”她不容分说地把我拉向主桌,力道大得惊人。
我踉跄着跟着,目光扫过席面——菜肴极其丰盛,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油光锃亮,每一道菜都冒着袅袅热气。
可那热气闻起来……却莫名带着一股像是香烛燃烧后的味道。
同桌围坐的全是些陌生面孔,有老有少,无一例外,全都用那种标准化的热情笑容对着我点头。
“这就是晚月常提起的好姐妹吧?”一个穿蓝布衫的中年男人先开了口。
“啧啧,真是标致!难怪晚月总挂在嘴边!”旁边的妇人跟着附和。
“快坐快坐!别站着呀,菜都要凉了!”对面的年轻人热情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们的声音洪亮,透着刻意营造的喜庆。
可那些看过来的眼睛,瞳孔深处却像蒙着一层薄薄的灰雾,空洞得没有焦点,仿佛我只是个虚影,他们的目光穿过我,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他们表现出的热情传递不到我心里,只激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白晚月紧挨着我坐下,不断给我夹菜,油腻的红烧肉堆在我面前的白瓷碗里,像一座小山。
“吃呀,梦言,别客气!”她脸上的笑容比旁人更甚,“这都是我们这儿的特色菜,趁热吃!”
我盯着碗里颤巍巍的肉块,油光顺着肉缝往下渗,胃里却突然一阵翻搅。
那肉香混合着那股诡异的甜腻味,变得令人作呕。
“晚月,你这几年……”我试图把话题引向我一直以来的困惑。
她却立刻打断,声音又高又急,像是要掩盖什么:“哎!先吃饭!吃饭最大!你看大家都吃着呢!”
她目光扫过全场,那些宾客果然都在机械地、不停地咀嚼着,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嘴角甚至流出油渍,可他们的眼神依旧空洞,笑容依旧定格。
整个大堂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我却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色彩鲜艳却毫无生气的油画里,周遭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布景。
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让我止不住地想发抖。
我实在没胃口碰眼前的食物,连白晚月刚给我倒的酒,都趁着她转头的间隙,悄悄泼在了桌下的地毯上。
酒过三巡——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们在喝,那暗黄色的酒液一杯杯倒进去,他们的脸色却丝毫不变,只有笑容越来越僵硬。
这时,白晚月又拿起酒壶,给我空了的酒杯倒满酒。
“来,梦言,再喝一杯。” 她把酒杯往我面前推了推,“这是我们自家酿的米酒,甜着呢。”
我实在忍不住,轻轻挡了一下:“晚月,我真的不能喝了…… 我胃不太舒服。”
就在我挡开她手的瞬间,我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她裸露的手腕——冰得像一块铁。
而且,触感极其怪异,像是摸到了……某种干燥的、失去弹性的皮革。
她猛地缩回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一秒,那双一直盈满虚假热情的眼睛里,猝不及防地掠过一丝极度的惊恐和……哀求?
可下一秒,那笑容又像面具似的焊回了她脸上。
她放下酒壶,忽然极其自然地再次抓住我的手腕。
“哎呀,你看你,手这么凉。”她笑着说,声音却悄悄压低了几分,还带着一种奇怪的急促,“陪我去趟洗手间吧,这旗袍太紧了,勒得我喘不过气。”
不等我回应,她几乎是强行把我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拖着我穿过喧闹的席间。
那些宾客依旧在笑着,吃着,没有人多看我们一眼,他们的动作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越发整齐划一,像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酒楼后廊的光线陡然暗沉下来,把前厅的喧闹隔开,像是突然钻入了另一个世界。
那股甜腻的陈旧气味在这里愈发浓烈,几乎凝成实质,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走廊又长又深,尽头隐没在黑暗中,只有墙壁上几盏瓦数极低的小壁灯,投下昏黄模糊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磨损严重的暗红色地毯。
白晚月的脚步快得惊人,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却没有发出应有的清脆声响,只有一种闷钝的、像是踩在厚厚灰尘上的“噗噗”声,在过分安静的走廊里回荡,敲得我心慌意乱。
她一直死死攥着我的手腕,那股冰冷的触感透过衣袖源源不断地传来。
“晚月?你到底……”我试图挣扎,想问清楚心里的疑惑。
她猛地停下脚步,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猝然回头。
走廊昏暗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之前那完美无瑕的、洋溢着喜庆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惊恐下的扭曲和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甚至在微微发抖。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缩成两个黑点,里面满是骇然和一种濒死般的绝望。
“别吃任何东西!”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要费极大的力气,气流急促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口都不要碰!听见没有!酒也不要喝!”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可怖的神情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我没有反应,她像是被某种极致的焦虑灼烧着,猛地松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却疯狂地开始撸自己旗袍的袖子。
那面料是光滑的缎子,被她粗暴地往上推,露出底下的一截小臂。
我的呼吸瞬间停了,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死死盯着她的动作。
在那原本应该光洁的皮肤上,从手腕内侧开始,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暗紫色的针孔,一个叠着一个,有些已经结痂发黑,有些还新鲜地泛着红晕,狰狞可怖。
而更让人头皮炸裂的是,针孔周围的皮肤上,竟然用某种暗红色的、像是朱砂又像是干涸血渍的颜料,刻画着无数细密扭曲的符文!
那些符号歪歪扭扭,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邪性和古老,深深地嵌入皮肉里。
视觉上的强烈冲击和那股子从符文中散发出的阴冷气息,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猛地往前凑了一步,那张惨白扭曲的脸几乎要贴上我的脸,冰冷的呼吸喷在我的鼻尖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气味。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带着绝望的战栗:“他们……他们都是死人!”
“这酒席是阴席!是做给……做给‘那边’看的!”她说到 “那边” 时,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说完,她的眼球惊恐地转动了一下,飞快地瞥了一眼我们来时的方向,那里依旧隐约传来前厅虚假的喧闹声。
“只有你……只有你能救我了!”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我的胳膊。
话音落下的瞬间,走廊尽头那一片浓郁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像是老旧门轴缓缓转动的——
吱呀——
我猛地一颤,几乎要尖叫出声,喉咙却像是被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僵了,又瞬间逆流,冲得我头皮发麻,耳膜嗡嗡作响。
白晚月的反应比我还快,她脸上那极致的惊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抹去,眨眼间又换上了那副完美却空洞的笑容,速度快得令人窒息。
她迅速拉下袖子,遮住那恐怖的针孔和符文,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好啦,我们快回去吧,大家该等急了。”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那种刻意拔高的喜庆调子,但挽住我胳膊的手却在剧烈地发抖,那冰冷的颤抖透过衣料,清晰地传递给我。
我像个失去牵线的木偶,被她半拖半拽地拉回喧闹的大堂。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重新落入那片灯火通明和虚假的热闹中,我感觉到的不再是隔阂,而是赤裸裸的恐惧。
目光所及,那些笑容可掬的宾客,那些整齐划一的举杯动作,此刻在我眼里全都变了味。
他们的脸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一种不自然的、蜡像般的光泽,眼神里的空洞不再是麻木,而是一种死寂。
我甚至仿佛能闻到,那浓郁的酒肉香气底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泥土和腐朽的味道。
他们……都是死人?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疯狂噬咬。
我被白晚月按回座位,浑身僵硬。
同桌的一个穿着藏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头,笑眯眯地转过头,用那种标准的热情腔调对我说:“姑娘,怎么去了那么久?菜都快凉了,快尝尝这肘子,香得很!”
他说着,用公筷夹起一大块颤巍巍、油亮亮的肘子皮,就要往我碟子里放。
那肥腻的肉皮在我眼前晃动,泛着诱人的光泽,可我却清晰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手背上布满了深褐色的老年斑,皮肤干瘪起皱,甚至……隐隐有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类似于存放过久皮革的质感。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我猛地偏开头,用手死死捂住嘴,才压住那一声干呕。
“哟,这是怎么了?不舒服?”老头夹着肘子的手顿在半空,肉皮上的油珠顺着公筷往下滴。
可他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甚至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有一丝改变,只有那双灰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几乎是同一瞬间,全桌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依旧是那种热情洋溢的、关切的笑容,密密麻麻地投射过来,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把我紧紧缠住。
“没……没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飘,“可能就是……路上坐车太久,有点晕车,还没缓过来。”
白晚月立刻接口,声音又急又快,带着一种夸张的安抚:“哎呀,肯定是路上累着了!喝点热汤暖暖胃就好!”
她盛了一碗漂浮着油花和葱花的鸡汤,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里。
碗壁滚烫,但那热度却丝毫传递不到我冰冷的指尖。
汤面倒映着头顶刺眼的水晶吊灯光芒,也倒映着周围一张张笑脸,扭曲,变形。
那汤闻起来异常鲜美,可那股甜腻的、类似香烛的味道再次顽固地钻入我的鼻腔。
我端着碗,手指克制不住地颤抖,汤面漾起一圈圈涟漪。
喝?还是不喝?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白晚月,她正对我笑着,眼神里却充满了绝望的哀求,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让我无法理解的警告。
“喝呀,姑娘,趁热喝。” 旁边的妇人又开口了,手里还拿着勺子,作势要帮我舀汤。
“是啊,这汤熬了一下午呢,最是滋补。” 穿蓝布衫的中年男人也跟着附和。
“到了这儿就别客气,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对面的年轻人僵硬地笑着点头。
周围的声音七嘴八舌地响起,依旧是那般热情,我却感觉到一种冰冷的压力。
他们的笑容依旧,眼神却像是一排排冰冷的玻璃珠子,无声地凝视着我,等待着。
我忽然意识到,这碗汤,我恐怕非喝不可了。
如果不喝,就是不合群,就是打破了某种规则,会立刻引发某种我无法承受的后果——这种认知让我如坠冰窟。
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余光瞥见邻桌一个同样被劝食的年轻男人,他脸色苍白,眼神里透着和我相似的恐惧。
但在周围一片“快吃快吃”、“别辜负主人好意”的催促声中,他像是被催眠一样,麻木地、大口地将一块肥肉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眼神迅速变得和其他宾客一样空洞起来。
不行!我不能变成那样!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手腕僵硬地一抬,将碗沿凑到嘴边,假装抿了一小口。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