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册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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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之开始记录与家属的对话,不是正式的采访,而是温和的交谈,关于逝者的生命,关于他们的记忆,关于告别的重要性。

同时,殡仪馆艺术告别厅的项目也有了进展。在看了《册》的初步材料后,一位原本持反对态度的董事会成员改变了主意,同意拨款进行试点改造。

“人们开始理解我们在做的事情。”一天晚上,川之在查看改造方案时说,“不是关于死亡,而是关于生命的意义。”

岸石从暗房里探出头:“我今天冲洗了一张很棒的照片,想看看吗?”

那是一张川之与一位老妇人交谈的照片。老妇人的丈夫刚刚去世,但她正在笑着讲述他们初遇的故事。川之微微前倾的身体语言表达出全然的关注,而老妇人眼中的泪水与微笑同时存在。

“这张照片捕捉了悲伤与喜悦如何共存。”岸石说。

川之凝视着照片:“我记得那一刻。她告诉我,她丈夫第一次约她出去时紧张得把咖啡洒在了衬衫上。即使在那样的日子里,她依然能找到快乐的记忆。”

她们决定将这张照片作为《册》的开篇之作。

随着项目推进,岸石和川之的关系也在深化。她们开始了解彼此的小习惯——岸石喝咖啡时喜欢加一点点盐;川之看书时会无意识地卷头发;岸石在思考时会轻轻哼歌;川之在疲惫时会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一个周五的晚上,她们在川之的公寓里工作到很晚。岸石在编辑照片,川之在整理访谈录音。

“听听这个。”川之戴上耳机,示意岸石过来。

岸石靠过去,川之分给她一只耳机。里面是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我知道他走了,但当他看起来只是像在安睡时,我突然觉得他的一部分还在那里,在那个房间里,与我在一起。”

“这是谁?”岸石轻声问。

“上周因意外去世的年轻建筑师的女友。”川之回答,“她本来不想接受采访,但最后改变了主意。”

她们继续听下去,女子的声音描述着她如何与入殓后的男友告别,如何感觉他的存在从那个躯体中释放,变得无处不在。

“这让我想起了林清的诗。”岸石说,“‘在两个世界之间/我架设了一座桥梁’。”

川之点头,关掉录音:“有时我觉得自己不仅仅是修复遗体,而是在帮助生者搭建那座桥梁。”

岸石注视着她被屏幕光照亮的脸庞,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如此深爱过任何人。这种爱不同于年轻的激情,它更深厚,更平静,像是河流汇入海洋。

“怎么了?”川之问,注意到她的目光。

“我只是...”岸石犹豫了一下,“很感激能遇见你。”

川之微微一笑,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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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吻温柔而绵长,充满了未言说的情感和理解。

第二天,岸石接到母亲的电话。她们的关系一向复杂,自从岸石选择成为摄影师而非如母亲所愿的医生后,就一直有些疏远。

“我听说你最近的项目与殡仪馆有关。”母亲开门见山地说。

岸石叹了口气:“是的,与一位入殓师合作。”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你总是被那些...黑暗的东西吸引。”

“不是黑暗,母亲。是真实。”岸石试图解释,“生命包括出生和死亡,为什么我们只庆祝一个而回避另一个呢?”

“我只是担心你。”母亲的声音软了下来,“你小时候那么敏感,看到一只死鸟都会哭一整天。”

岸石记起了那个时刻——她七岁时在花园里发现一只死去的知更鸟,她为它举行了小小的葬礼,用花瓣覆盖它的身体。

“也许我现在还是在做同样的事情。”她轻声说,“只是方式不同。”

挂断电话后,岸石久久沉思。川之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一切都好吗?”她问,注意到岸石的表情。

“我母亲不理解我在做什么。”岸石说,“她认为我沉浸在黑暗之中。”

川之坐在她身边:“很多人这么想。死亡是我们文化中最后的禁忌。”

“但你每天面对它,却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要...完整。”

“因为我接受了它是生命的一部分。”川之轻声说,“就像接受黑夜是白天的一部分。”

岸石思考着这句话。她拿起相机,为川之拍了一张照片——刚洗完澡,头发还滴着水,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短裤,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庄严。

“我想在展览中加入一个互动环节。”她说,“邀请观众分享他们关于生死边界的故事。”

川之眼睛亮了起来:“像是一本集体的《册》。”

“正是。”

这个想法让她们兴奋不已。接下来的几周,她们除了继续原来的项目,开始筹备这个互动环节。岸石设计了一个小型的录音亭,观众可以在里面匿名分享自己的故事;川之则策划了一个小小的纪念角,人们可以在那里为逝去的亲人写下留言。

与此同时,艺术告别厅的改造完成了。川之邀请岸石参加第一个在那里举行的仪式——一位老教师的告别式。

厅堂被改造成一个灵活的空间,柔和的灯光可以调节颜色和强度,墙壁上可以投影逝者生前的照片和视频,座位可以排列成不同的形式。今天,它们被排成一个圆弧,面对着一个简单的木质讲台。

老教师的遗体安放在厅堂中央,周围是学生和亲友送来的鲜花和信件。投影墙上轮流展示着他各个时期的照片——年轻的教师站在黑板前,中年的教师与毕业生合影,老年的教师在花园里修剪玫瑰。

“这是他妻子提供的照片。”川之轻声对岸石说,“她选择了他生命中的各个阶段,而不仅仅是年轻时的样子。”

仪式开始后,不同的人上台分享他们与老教师的故事。有的风趣,有的感人,有的只是简单的感谢。在整个过程中,川之静静地站在一旁,准备在需要时提供支持。

岸石拍摄着整个过程,但她的镜头更多地捕捉着生者的表情——那些微笑中的泪水,那些回忆时的恍惚,那些告别时的不舍。

仪式结束后,老教师的妻子走向川之:“谢谢你。这个空间...很完美。就像他还在教室里,而我们都是他的学生。”

川之微微鞠躬:“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看着这一幕,岸石突然理解了川之工作的核心——它不是关于结束,而是关于圆满;不是关于失去,而是关于曾经拥有。

当晚,她们在艺术告别厅里独处。空荡的厅堂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宁静,只有安全灯投下柔和的光晕。

“今天我明白了你在做什么。”岸石说,“你不是在帮助人们说再见,而是在帮助他们记住。”

川之站在厅堂中央,环顾四周:“每个生命都值得被铭记,不是因为他们伟大,而是因为他们真实地存在过。”

岸石打开投影仪,将今天拍摄的照片投在墙上。川之的身影出现在墙壁上,正在为一个年轻人整理衣领。

“看,”岸石轻声说,“这也是存在的一种形式。”

川之注视着墙上的自己,然后转向岸石:“你知道我最感激你什么吗?”

“什么?”

“你让我看见了自己。”川之说,“不只是作为入殓师,而是作为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人。”

她们在空荡的告别厅里相拥,周围是投影在墙上的生与死的影像,像是站在了两个世界的交界处,而那个交界处,正是爱所在的地方。

岸石知道,这个项目将会改变观者,正如它已经改变了她自己。它不是一个关于死亡的记录,而是一个关于生命如何面对其必然终结的沉思——不是带着恐惧,而是带着尊严,带着美,带着爱。

而她和川之,正是这种沉思的引导者,一个通过镜头,一个通过双手,但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真相——生命因其有限而珍贵,爱因其能够跨越生死边界而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