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她攥着粉笔睡着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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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的指尖还沾着泥土的潮气,顺着地碑观察窗的边缘轻轻抹过。

玻璃内侧凝着层细密的水珠,像谁在上面蒙了层雾蒙蒙的纱,将地下那块刻满声波纹路的黑板衬得影影绰绰。

她俯下身,额头几乎贴上冰凉的玻璃,听见扬声器里传来《终声》的片段——那是她用童年日记本灰烬烧制成陶片时录制的白噪音,此刻却因湿度波动,在"沙沙"声里渗出细碎的杂音,像极了周慧敏从前用橡皮擦拭作业本时的响动。

"该换防潮棉了。"她嘀咕着直起腰,指尖刚触到设备箱的锁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吱呀"声。

转头时,石凳上那个蜷缩的身影让她呼吸一滞——周慧敏裹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外套搭在膝头,整个人歪向石凳一侧,下巴抵着锁骨,半张脸埋在阴影里。

她手里还攥着那截粉笔,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脚边放着只空塑料水杯,杯底沾着几点泥星。

林野快步走过去,蹲在石凳前时,膝盖压到了潮湿的草叶。

她解下自己的薄外套,轻轻搭在母亲肩上,指尖却在触到对方掌心的瞬间顿住——粉笔被攥得发烫,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周慧敏的指缝间渗出淡淡红痕,像握着块烧红的炭。"妈..."她轻声唤了句,试着掰开那只僵硬的手,可刚碰到粉笔尾端,沉睡的老人突然惊觉般攥紧,指甲几乎掐进她腕骨。

"还没改完。"周慧敏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却又没聚焦在任何地方。

林野被攥得生疼,却没挣扎,只顺着她的力道凑近:"改什么?

我帮你。"老人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片刻,忽然泄了力气,手指慢慢松开,粉笔"啪嗒"掉在两人中间的泥地上:"野的字...总写错。"

林野喉头发紧。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周慧敏举着被撕成碎片的作文本,说"野"字少了一撇就是错,错了就要抄一百遍;想起十七岁的日记本被扔进火炉时,母亲边烧边念"这些歪歪扭扭的字,擦干净才是好的"。

此刻再看母亲松弛下来的脸,皱纹里还沾着昨夜的露水,忽然觉得那股子狠劲,倒像根绷了五十年的弦,终于要断了。

她从帆布包里取出提前备好的便携小黑板——边角磨得圆钝,是特意挑的儿童款。

彩色粉笔整整齐齐插在板槽里,最上面一支是周慧敏从前最爱的正红色。"妈,"她把黑板轻轻放在母亲膝上,"你慢慢改,我陪着。"

周慧敏的手指在粉笔上悬了悬,像在辨认某种熟悉的温度。

最终她捏起那支红粉笔,在黑板上落下第一笔。"林"字的横折钩抖得厉害,"野"字的竖钩写到一半断了,最后那一撇终究没落下。

林野望着那个缺了角的"野",喉咙发哽,却还是掏出自己的粉笔,在旁边工工整整补了一行:"这版也对。"

周慧敏盯着黑板看了很久,忽然咧开嘴笑了。

她的牙齿掉了两颗,笑起来像个没得到糖果却被夸乖的孩子。

林野看着她眼角的皱纹因笑容堆成小丘,想起七岁那年春游,自己把"野"字写成"里",被老师叫家长。

周慧敏在办公室训完话,转身却买了根橘子味冰棒塞给她,说"下不为例"。

原来有些"错",母亲早就在心里偷偷认了。

"需要这个吗?"

江予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野回头,见他抱着个黑色设备箱,肩头沾着几点雨星——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雨。

他没急着走近,只把箱子放在地碑旁,取出支微型录音笔架在石凳边。"呼吸声、粉笔摩擦声,"他指了指正在工作的设备,"都是《新生谱》的素材。"

林野忽然想起昨夜他说"她不是在改你,是在确认你还在这里"。

此刻看他弯腰调试设备时微驼的背,像座沉默的山,忽然就懂了:原来所谓陪伴,不是替对方擦掉错误,而是陪她把那些歪歪扭扭的痕迹,都变成故事的一部分。

"把围栏拆了吧。"她望着地碑周围锈迹斑斑的铁栏杆,"让风吹进来,让别人家的孩子能踩着泥跑过来——就像我小时候,总趴在邻居家窗外看他们玩跳房子。"江予安抬头看她,眼里有细碎的光,像雨丝落进了泉眼:"好,明天我找工人。"

当晚,林野在出租屋的书桌上整理录音。

笔记本电脑的冷光里,波形图像海浪般起伏,突然一段杂音让她顿住——那是周慧敏睡梦中的呢喃,夹杂着几不可闻的抽噎:"抄一百遍...就干净了。"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很久,最终翻开压在台灯下的日记本。

墨迹未干的字迹晕开小团,像滴未落的泪:"她以为擦掉错误就能留住我,可我现在才懂——是我留下来,才让那些错有了意义。"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果园管理员发来张照片:泥地上有个歪歪扭扭的圆,边缘沾着粉笔灰,像个没画完的句号,又像只半闭的眼。

林野放大照片,看见圆圈中央有三个模糊的划痕——是"林野"的缩写。

"她还在练习..."她对着屏幕轻声说,"怎么不说'错'。"

窗外的风掠过新抽的桃枝,叶子沙沙作响,像谁在隔着岁月回应。

林野合上日记本时,瞥见书脊上贴着的便签——那是江予安写的"《夹层》特展观众留言整理:下周三"。

她伸手摸了摸,便签纸有些发潮,像藏着什么即将破土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