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方远的阴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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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眼间便有厚重的乌云自天际线翻涌而来,低低压在第七农场的上空,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空气黏湿而燥热,连平日里聒噪的蝉鸣都偃旗息鼓,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廖奎刚从猪号出来,满身都是消毒水和牲畜混合的气味,正准备去水房冲洗一下。路过场部那间兼做邮电所和广播室的土坯房时,负责收发信件的驼背老孙头从窗口探出身子,喊住了他:

“廖奎!有你的信!东风县来的!”

又是东风县?红星公社?

廖奎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他快步走过去,从老孙头手里接过那封薄薄的信。信封依旧是那种粗糙的牛皮纸,上面的字迹却不再是李主任那沉稳有力的笔触,而是换了一种略显稚嫩、却带着几分慌乱潦草的字体。

寄信人落款处,写着“刘淑芬”。

看到这个名字,廖奎的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那是红星公社技术小组的外围成员,一个曾经对他有过超越同志情谊好感的女人。在他选择与谢薇共赴北大荒,并在临行前明确而委婉地了断了那层模糊的关系后,两人便再无私人通信。此刻她突然来信,绝非寻常。

他捏着信,没有立刻拆开,仿佛那薄薄的信封有千钧重。他谢过老孙头,转身走向畜牧科后面一处僻静的、堆放着废旧农机具的角落。这里相对隐蔽,不易被人打扰。

背靠着冰冷锈蚀的铁犁,廖奎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和尘土味的空气,撕开了信封。

信纸只有一页,上面的字迹果然显得仓促而紧张,有些地方的墨水甚至被水滴晕染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廖奎同志:”

开头的称呼,带着刻意拉远的、符合时宜的疏离。

“见信如晤。贸然来信,实因公社近日发生巨变,心中惶惑,思虑再三,觉得还是应当告知于你。”

看到这里,廖奎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李主任……他,已于上月被正式停职,接受隔离审查。”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眼看到这行字确认,廖奎还是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被人当胸重重捶了一拳。那个如同父辈般给予他信任、支持和最初舞台的李主任,到底没能躲过去。

“罪名是……‘包庇历史不清白人员’和‘顽固坚持唯生产力论,抗拒思想改造’。”

廖奎的拳头无声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又是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历史不清白”恐怕指的就是李主任早年某些复杂的社会关系,而“唯生产力论”更是无稽之谈,无非是打击他狠抓养猪场生产、强调技术的重要性罢了。

“斗争很激烈……李主任被带走那天,很多人都不敢说话……技术小组也受到很大波及。陈卫红组长被频繁叫去谈话,要求揭发检举,压力很大,人都瘦了一圈……赵小深现在也极其低调,几乎不再负责外联工作,整天埋头干活,话少了很多……”

信中的描述,虽然简短,却如同一幅幅灰暗的画卷,在廖奎眼前展开。他仿佛能看到陈卫红那坚毅却难掩疲惫的脸,看到赵小深那原本灵动的眼神变得沉寂,看到整个红星公社养猪场那曾经充满活力的技术小组,如今被一片肃杀和猜疑的气氛所笼罩。他们这条重要的外部联系,这条通往过去、通往“家”的情感纽带,已然风雨飘摇,近乎断绝。

刘淑芬在信的最后写道:“……外面的风声越来越紧,很多事身不由己。廖奎同志,你在北大荒,务必一切小心,谨言慎行。前路莫测,望自珍重。此信阅后即焚,勿再联系。”

落款处,只有一个匆忙写下的“芬”字,带着一丝决绝的颤抖。

廖奎缓缓将信纸折好,重新塞回信封。他没有立刻销毁它,而是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抬起头,望着头顶那越聚越浓、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的乌云,胸腔里充斥着一种混合着愤怒、悲哀和无力的滞涩感。他曾以为,北大荒已是风暴的前沿,是斗争最激烈的地方。现在看来,他错了。外面的世界,那场席卷一切的洪流,远比这片看似荒凉的土地更加汹涌、更加酷烈,更能轻易地将人吞噬。

红星公社,那个曾经给予他温暖、认可和施展才华空间的“家”,那个他和谢薇内心深处偶尔会思念和寄托希望的远方,如今已彻底陷入了漩涡中心。李主任倒台,技术小组分崩离析,曾经的伙伴们自身难保。

最后一方尚且算得上“净土”的回忆之地,也失守了。

他们,廖奎和谢薇,真正成了漂泊在这北大荒无边原野上的孤舟。所有的外部依托都已断裂,所有的退路都已消失。从今往后,他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只有藏在灵魂最深处、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系统空间,以及他们自己在这绝境中磨砺出的、越来越坚韧的意志和越来越谨慎的生存智慧。

远方的阴云,与头顶的乌云连成一片,沉甸甸地压下来。

廖奎将信小心地收进内袋,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朝着那间破旧却承载着他们所有秘密与希望的土坯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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