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李香兰的信任周子强的阴魂不散(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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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阳光褪去了最毒辣的劲头,却依旧带着不容小觑的热度,炙烤着家属区干燥的土地。水井旁的那棵老杨树下,成了女人们浣洗衣物、短暂交换信息的聚集地。搓衣板的摩擦声、水桶碰撞井壁的闷响、以及压低的交谈声,构成了午后惯常的嘈杂。
谢薇端着一盆积攒了几日的脏衣服来到井边时,正好看到李香兰已经在那里,正费力地搓洗着一件狗蛋尿湿的小裤子,额前散落的发丝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她旁边放着的木盆里,还有几件显然是成年男人的破旧衣物,那是她为在西头劳改的丈夫准备的。
“香兰妹子,来得真早。”谢薇自然地走过去,在她旁边的石板上放下木盆,打了声招呼。
李香兰抬起头,看到是谢薇,脸上那惯常的警惕似乎淡了一丝,她勉强扯出一个细微的笑容,低低地“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去用力搓洗。自从上次谢薇送去那块棉布,后来又偶尔接济一点咸菜或是一小把野菜后,李香兰面对她时,那种惊弓之鸟般的紧绷感,确实在一点点消融。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样,将所有的善意都拒之门外。
谢薇没有刻意搭话,也开始埋头洗自己的衣服。她动作麻利,心思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留意着李香兰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她能感觉到,李香兰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搓洗的动作时而急促,时而停顿,眼神也时不时地飘向远处西头的方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忧虑和……一种仿佛下了某种决心的闪烁。
两人默默洗了一会儿,期间又有两个家属区的妇女过来,说了几句关于秋收准备和家里孩子的闲话,又各自端着洗好的衣服离开了。井边暂时又只剩下她们两人。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下搓衣板的声响和井绳绞动时发出的“吱呀”声。
就在这时,李香兰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没有抬头,目光盯着盆里泛起的浑浊肥皂泡,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风听了去,又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谢姐……”
谢薇心中一动,手上搓洗的动作未停,只是稍稍侧过头,做出倾听的姿态,语气温和:“嗯?怎么了,妹子?”
李香兰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那件湿漉漉的小裤子,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
“我……我前几天,去西头送东西……见着我家那口子了……”
谢薇的心跳微微加速,但面上依旧平静,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好奇。她知道,对于李香兰这样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任何一点压力都可能让她瞬间缩回壳里。
李香兰似乎从谢薇平静的反应中获得了一丝鼓励,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用那细若游丝的声音说道:“他……他偷偷跟我说了句……说里面有个姓孙的老头,盘炕、砌灶的手艺是顶好的……前阵子,好像……好像还被叫出去,给保卫科的人修过灶……”
姓孙的老头?廖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佝偻着背、沉默寡言、如同老树根般在西头劳改点挣扎求生的老孙头。原来他姓孙。给保卫科修过灶?这意味着老孙头在一定程度上,拥有超出普通劳改人员的有限行动自由,甚至可能接触到保卫科内部的一些边角信息!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
李香兰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又像是在权衡,最终,她还是把最关键的那句话说了出来,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说……那孙老头……人倒是挺实在,嘴巴也严……但……但好像特别缺……缺止疼的药……看着怪遭罪的……”
缺止疼药!
这四个字,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廖奎和谢薇心中的一扇门!
他们立刻回想起之前马桂花家修炕时,老孙头那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样子,以及他接过马桂花塞的玉米饼子时,那飞快揣进怀里、带着卑微感激的动作。当时只觉得他是个身怀技艺却命运多舛的可怜人,现在结合李香兰的信息,他那份沉默和隐忍,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处境,更可能是因为身体上承受着不为人知的病痛折磨!止疼药,在这个医疗资源极度匮乏、尤其对劳改人员更是奢望的年代,是能换来许多东西的硬通货,甚至是……忠诚!
谢薇心中瞬间翻腾起无数念头,但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份温和与同情。她停下搓洗的动作,转过身,面向李香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感同身受:
“唉,都是苦命人……那孙老师傅年纪那么大了,在里面干活,有点伤病疼起来,可真要命。”她叹了口气,仿佛只是随口感慨。
然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在自己随身带着的、用来装针头线脑和小零碎的一个旧布包里摸索了一下,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她将小包递向李香兰,语气自然地说道:
“香兰妹子,我这正好还有点以前备下的止痛片,不是什么稀罕药,就是最普通的那种。你拿着,万一……万一狗蛋磕了碰了,或者你自己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能应应急。别嫌弃。”
她没有直接说给老孙头,而是借口给李香兰和孩子备用。这是最稳妥的方式,既表达了善意,又避免了将对方置于直接“传递违禁品”的风险之下。至于这药最终会不会到老孙头手里,或者李香兰是否会因此觉得欠了人情,在未来某个时刻,用她自己的方式,将这份善意间接地、更安全地传递出去,那就是后话了。这需要耐心,不能操之过急。
李香兰看着那包小小的药片,眼神剧烈地挣扎起来。她显然明白这药片的价值和谢薇真正的意图。接受,意味着更深的捆绑和潜在的风险;拒绝,又似乎辜负了这长久以来难得的、不带任何歧视的关怀。
最终,对丈夫可能从中间接获益(如果老孙头能因此对他们稍有好感,或许能在里面稍微照应一二)的期盼,以及对谢薇这份雪中送炭般善意的感激,压倒了她内心的恐惧。她颤抖着手,飞快地接过那个小油纸包,像藏什么烫手山芋一样,迅速塞进了自己衣服最里面的口袋。
她的脸颊因为激动和紧张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声音带着哽咽,低低地说:“谢……谢姐……谢谢你……我……我……”
“快别这么说,”谢薇温和地打断她,重新拿起衣服搓洗起来,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邻里邻居的,互相搭把手是应该的。赶紧洗吧,这天看着还要热。”
李香兰不再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也重新开始搓洗衣物,但动作明显比之前轻快了些许,一直微微佝偻着的背,似乎也挺直了一点点。
这次看似平常的浣洗,意义却非同寻常。李香兰这条精心维护、投入了无数耐心和细微善意的线路,终于开始产生了实质性的回报。她主动提供的信息,不仅确认了西头老孙头的存在和手艺,更重要的是,揭示了他可能接触保卫科人员的特殊行动范围,以及他个人极度迫切的需求——止疼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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