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学习班的“回马枪”(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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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在具体操作中,”他继续道,语气依旧平稳,“比如给猪仔进行防疫注射,要求就是快、准、轻,尽量减少牲畜的应激反应。这看似是手上的技术活,但背后需要的是对工作的责任心,是对集体财产的珍惜。如果心浮气躁,只图快,就可能扎偏位置,影响防疫效果;如果怕脏怕累,动作粗暴,就会惊吓牲畜,影响长膘。每一次成功的操作,都是对耐心和细心的考验,也是对‘精益求精’为革命养猪事业负责的态度的践行。”
他巧妙地将技术操作的要求,提升到了“工作态度”和“革命责任心”的高度。
“通过这段时间的劳动,我更加明白了,脚踏实地的做好本职工作,攻克生产中的每一个技术难题,确保每一头牲畜健康成长,就是对国家建设最实在的贡献,也是思想改造最有效的途径。我将继续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在劳动中继续锤炼思想,提高技术,努力做一个对第七农场有用的人。”
廖奎的发言结束了。他没有喊一句口号,没有进行一次自我批判,通篇围绕“技术-生产-贡献”这个核心逻辑展开,言辞朴实,案例具体,将“思想改造”完美地融入到了日常的、不可或缺的技术劳动之中,构建了一个几乎无懈可击的表述。
他的发言,像是一堵厚实的墙壁,让于卫东那种空泛的“思想至上”论调无处着力;也像是一面清晰的镜子,映照出那些只知空谈、不懂实干者的苍白。
台上,改造队的负责人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似乎放缓了一些。他在本子上记录了几笔,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否定。
台下,一片寂静。不少原本紧张的学员暗暗松了口气,甚至有人眼中流露出思索的神色。廖奎的汇报,为他们提供了一种在高压下既能保全自身、又能坚守岗位的可行范本。
于卫东脸色铁青,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反驳,想质问廖奎雨夜的行踪,想质疑他技术的来源,但在廖奎这番滴水不漏、政治正确与工作实际紧密结合的汇报面前,他发现自己任何带有个人情绪的攻击,都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合时宜,只能死死咬着牙,将怨毒更深地埋进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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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强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最终也归于沉默。
廖奎平静地坐了下来,感受到旁边谢薇悄悄传递过来的、带着钦佩与安心的温度。他知道,这一关,他凭借智慧与扎实的工作,再次稳妥地度过了。但他更清楚,于卫东和周子强绝不会就此罢休,暗处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他必须更加警惕,如同守护最精密的仪器一般,守护好他们来之不易的平衡与希望。
廖奎刚刚以无可指摘的务实汇报稳住了阵脚,会场内紧绷的气氛尚未完全缓解,审查的矛头便毫无意外地转向了谢薇。一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女改造队员翻开花名册,目光落在谢薇身上,带着一种特有的、审视女性“思想觉悟”的苛刻。
“谢薇同志,”女队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你的父母,谢广安和萧雅姿,都是有着严重历史问题的人。尤其是你的母亲萧雅姿,更是已经……畏罪自绝于人民。”她刻意停顿,观察着谢薇的反应,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试图撬开情感的铁闸,“请你结合自身的思想改造,谈一谈,你是如何认识他们的问题?如何在思想上、行动上,与他们彻底划清界限的?”
这个问题,比询问工作、询问态度更加尖锐,直指人伦亲情,是悬在谢薇头上最沉重的一把利剑。会场内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子身上,于卫东的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勾起一丝恶毒的期待。
谢薇缓缓站起身。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身形纤细,但站姿却透着一股不易折断的韧性。她低垂着眼睑,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极力压制着内心翻涌的巨浪。放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用力抵着粗糙的裤缝。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令人窒息。
终于,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位女队员,声音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仿佛在背诵一篇经过无数次内心演练的文稿:
“报告领导。关于我的父母……他们的所作所为,组织上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我坚决拥护组织的决定,相信组织的处理是公正的、必要的。”
她首先定下基调,表明立场,这是必须的护身符。
“作为他们的女儿,”她继续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波澜,但仔细分辨,能感受到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强行压抑的颤音,“我内心感到非常沉痛和羞愧。他们走了错误的路,不仅辜负了组织的培养,也……也给我的人生带来了无法抹去的影响。”
她没有否认血缘,也没有激烈地批判,而是用一种“沉痛”和“羞愧”来表述,这在情感上更容易被接受,也符合一个“需要改造”的子女的身份。
“我深刻地认识到,”她话锋一转,将重点拉回到自身,“出身无法选择,但道路可以选择。我不能因为他们的错误,就消沉堕落,更不能心存侥幸,幻想什么。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放下思想包袱,与他们错误的历史划清界限,不是停留在口头上,而是落实到行动中。”
她开始将话题引向自身改造,这是唯一正确的方向。
“在仓库的工作中,我时刻告诫自己,要更加认真负责,一丝不苟。保管好国家的每一件物资,就是我对革命事业最微小的贡献,也是我改造思想、与过去决裂的最实际的表现。我感谢组织给我这个学习改造的机会,让我能在劳动中洗涤思想,重新做人。”
她的发言,紧紧围绕“相信组织”、“沉痛羞愧”、“划清界限”、“劳动改造”这几个核心关键词,情感上克制到了近乎麻木的程度,态度上却显得无比端正。她没有流露出对父母丝毫的眷恋或质疑,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悲痛引发同情(那可能被解读为对组织处理的不满),更没有像有些人那样,为了表现“积极”而用极其恶毒的语言攻击自己的亲人。
她走了一条最艰难,却也最稳妥的钢丝——在承认“既定事实”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切割、淡化,并将所有重心转移到自身的“改造”上。
女队员仔细听着,锐利的目光在谢薇脸上逡巡,似乎在寻找任何一丝伪装的裂痕。但谢薇的表情控制得极好,只有那过于平稳的声线和微微泛白的手指关节,泄露了她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会场里一片寂静。一些女职工甚至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似乎不忍心再看下去。这种对亲情的公开审视与切割,无论立场如何,其本身都带着一种残忍。
良久,女队员合上了手中的本子,脸上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公事公办地说了一句:“嗯。认识有一定深度,但要继续加强改造,尤其是要真正从内心深处,割断那些腐朽的资产阶级家庭情感的尾巴。坐下吧。”
没有赞扬,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刁难。
谢薇微微欠身,安静地坐了下来。在身体接触到椅面的瞬间,她一直紧绷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也让她更加清醒。
她过关了。又一次,在这刀刃上行走的考验中,凭借极致的克制与滴水不漏的表述,险险过关。
廖奎坐在她身边,没有转头,也没有任何动作,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能感受到谢薇刚才那短短几分钟内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和情感撕裂。他知道,那句“沉痛和羞愧”背后,是她对父母深沉的爱与如今不得不公开“切割”的巨大痛苦。
于卫东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但又抓不到任何把柄。
学习班的“回马枪”依旧在继续,但针对谢薇的这场独特而残酷的考验,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她用自己的智慧和坚韧,再次守护住了他们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衡,也为远方那位在困苦中挣扎的父亲,守住了一份无声的、不能言说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