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玄武惊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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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九年,六月初三。距离渭水之盟那惊心动魄的对峙已过去近十个月。突厥的威胁暂时解除,但长安城内的暗流,却在这十个月里汇聚成了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对秦王李世民的围剿,已从朝堂的唇枪舌剑、阴谋构陷,升级到了赤裸裸的肉体消灭。

秦王府,如同风暴中心一座孤悬的堡垒,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司通蜷缩在正殿一根粗大的横梁阴影里,将自己完美地融入木头的纹理和尘埃之中。自渭水破庙那晚被李世民所救,它便以一种近乎幽灵的方式留在了秦王府。它不再像在露西族群或亚历山大时代那样试图引导或干预,更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一个历史的注脚。灵能的彻底沉寂让它失去了所有超凡的能力,只剩下猫类天生的敏捷、隐匿和敏锐的感官。它身上的伤口在精心照料下早已愈合,灰白相间的毛发恢复了光泽,额间那撮银灰的印记在幽暗中若隐若现。它变得异常安静,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只在夜间活动,白日便藏身于府邸最隐秘的角落——梁上、假山洞穴、甚至藏书阁最顶层的积灰书卷之后。

它目睹了这十个月来秦王府的步步惊心。齐王李元吉在父皇李渊面前诬陷李世民谋反,索要其麾下最精锐的将领尉迟恭、秦叔宝、程知节等人,企图釜底抽薪。太子李建成在酒宴上下毒,若非李世民酒量惊人且早有防备,当场呕血数升,几乎丧命。东宫、齐王府的爪牙日夜监视秦王府,府中属官、将领甚至家眷外出,常遭不明袭击或构陷下狱。恐惧和愤怒如同无形的藤蔓,缠绕着府中每一个人。

此刻,正殿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比黑暗更沉重的肃杀。秦王李世民端坐主位,甲胄未卸,面色沉静如水,但紧握座椅扶手的指节已然发白。他身边,站着他的心腹核心: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恭、侯君集、张公谨……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焦虑,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殿下!不能再犹豫了!”长孙无忌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须发微张,眼中燃烧着焦灼的火焰,“太子、齐王已定计,明日昆明池饯行,伏兵杀王!此乃东宫率更丞王晊冒死传出的消息,千真万确!他们这是要彻底断了您的生路啊!”

“是啊殿下!”尉迟恭声如洪钟,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他们先是要夺我等兵权,后又下毒谋害!如今更是要设下鸿门宴,行此卑劣之举!我等追随殿下征战四方,血染沙场,岂能坐以待毙,引颈就戮?!”

房玄龄捋着胡须,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殿下,祸机已迫在眉睫,间不容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昔日周公诛管蔡以安周室,季友鸩叔牙以存鲁国。为社稷计,行非常之事,乃大义所在!”他引经据典,将一场骨肉相残的血腥政变,披上了“大义灭亲”、“为国除害”的外衣。

杜如晦补充道:“殿下仁慈,顾念手足之情,然太子、齐王何曾顾念半分?彼等视殿下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若殿下不先发制人,则秦王府上下,乃至依附殿下的忠臣良将,皆成齑粉!大唐江山,亦恐落入宵小之手,重蹈隋末覆辙!”

众人的目光,如同灼热的烙铁,紧紧聚焦在李世民身上。劝进、请命、分析利害……所有的言语,最终都指向一个血淋淋的终点——先下手为强,在昆明池之宴前,发动政变,诛杀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

李世民沉默着。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些追随他出生入死、此刻愿为他赴汤蹈火的臣属。他能感受到他们的忠诚,他们的恐惧,他们破釜沉舟的决心。他更清楚,他们说的都是事实。建成、元吉,他的亲兄长和亲弟弟,早已对他磨刀霍霍,不留丝毫余地。昆明池之宴,就是为他准备的断头台。

他缓缓站起身,沉重的甲叶发出低沉的摩擦声。他走到殿中央,背对着众人,仰头望着悬挂的“忠义”牌匾。牌匾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孤……”他的声音干涩而沉重,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孤岂能不知祸在旦夕?岂能不知彼等欲置我于死地?”他猛地转过身,眼中不再是沉静,而是翻涌着痛苦、挣扎和一种近乎疯狂的赤红,“可那是孤的兄长!是孤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玄武门……那是宫门!是父皇的宫门!在父皇的宫门前,伏兵截杀太子、齐王……此乃弑兄杀弟,逼父退位!此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千古骂名,万世唾弃!你们让孤……如何下得了手?!如何背负得起?!”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这份痛楚,不仅仅是对自身道德底线的冲击,更是对“天策上将”、“秦王”这个身份所承载的一切荣誉和信念的粉碎。他一直以“忠义”自持,以“仁孝”示人,如今却要亲手打破这一切,变成一个弑亲篡位的逆贼!这份心理重压,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难以承受。

“殿下!”侯君集扑通一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殿下心存仁念,然太子、齐王何曾有过半分仁念?他们对您下毒时,可曾想过手足之情?!他们构陷忠良时,可曾想过朝廷法度?!他们欲在昆明池伏杀您时,可曾想过您是他们的亲弟弟?!他们不仁在先,殿下为自保、为社稷、为追随您的万千将士身家性命,行此非常之举,乃是替天行道!后世史笔如铁,自会还殿下一个公道!”

“公道?”李世民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更难看,“玄武门若染血,孤的双手就永远洗不干净了!后世?后世只会记得,是李世民,在玄武门杀了他的亲哥哥,杀了他的亲弟弟!是李世民,逼得他的父亲退位!什么社稷大义,什么替天行道,在骨肉相残的血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这骂名……孤背不起!也……不想背!”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深切的悲哀:“你们只道孤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可知孤每思及此,便如万箭穿心?!那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是同在太原起兵,共历生死的兄弟!纵使他们千般不是,万般该杀……这第一刀,让孤如何挥得下去?!”

他的痛苦如此真实,如此剧烈,让殿中激昂的气氛都为之一窒。长孙无忌等人看着他们心目中如同战神般无坚不摧的秦王,此刻竟被这伦理的枷锁勒得几乎窒息,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却又心急如焚。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脆响!

李世民在极度的痛苦和内心的剧烈撕扯中,手臂猛地一挥,将身旁案几上一个盛满清水的陶罐扫落在地!陶罐应声而碎,清澈的水流四溅开来,混着尖锐的陶片,在光洁的地板上蔓延开一片狼藉。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殿内所有人都是一惊。司通在梁上的阴影里,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微微绷紧。它看着地上那些碎裂的陶片,边缘锋利如刀,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水渍迅速扩大,如同无声蔓延的血泊。

李世民看着那一地狼藉,眼神空洞,仿佛那碎裂的不是陶罐,而是他心中某些一直坚守的东西。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此诺一出,永堕无间……”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挥下屠刀的那一刻,看到了建成、元吉惊愕、恐惧、怨毒的眼神,看到了玄武门被鲜血染红的石阶,看到了父皇李渊那震惊、绝望、心碎的面容……他看到了自己从此堕入无间地狱,永世背负着弑亲篡位的枷锁,再无解脱之日。

就在这死寂般的绝望和挣扎中,一道灰白相间的影子,如同无声的落叶,从高高的横梁上轻盈地飘落。

司通稳稳地落在了那堆碎裂的陶片和水渍旁边。它没有看李世民,也没有看殿中惊愕的众人。它金色的瞳孔,专注地落在那一片片锋利、沾着水珠的陶片之上。它迈着无声而优雅的猫步,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尖锐的边缘,走到了最大、最锋利的一片陶片前。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李世民、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恭、侯君集、张公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只突然出现的、神秘的猫身上。

司通低下头,用鼻子轻轻嗅了嗅那片冰冷的陶片。接着,它张开嘴,极其精准而轻柔地,用牙齿咬住了那片陶片边缘相对不那么锋利的部位。它抬起头,叼着那片沾染了尘土和水渍、形状不规则的陶片,迈着无声的步子,穿过那片狼藉的水渍,走到了依旧沉浸在巨大痛苦和挣扎中的李世民面前。

它仰起头,金色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李世民那双充满了血丝、饱含痛苦与迷茫的眼睛。然后,它微微踮起前爪,将口中叼着的那片冰冷的、尖锐的陶片,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李世民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心里。

陶片冰冷而坚硬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刺穿了李世民掌心的皮肤,也刺穿了他混乱的思绪。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片陶片,沾着泥土和水,边缘锋利如刃,闪烁着一种原始的、粗粝的寒光。它曾是陶罐的一部分,由最普通的泥土塑形、烧制而成。泥土本是无害的,柔软的,滋养万物的。但当它被塑形、被烧硬、被打碎,它就变成了足以割裂血肉的凶器。

这陶片,不正如那“诺言”吗?

对父皇的承诺(不伤兄弟),对兄弟的情谊(哪怕只是单方面的),对自身“忠义仁孝”的期许……这些,都曾是他心中的“泥土”,是塑造他李世民这个人的根基。然而,在权力倾轧、生死存亡的巨大压力下,这些美好的、柔软的“泥土”被现实这无形的窑火无情地烧制、扭曲,最终被打碎。那些曾经支撑他的信念和情感,此刻变成了割裂他灵魂、逼迫他做出违背本心之事的锋利碎片!

“诺言使人痛苦……”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仿佛从司通那双沉静的金色瞳孔深处,直接传递到了李世民混乱的心海。这不是真实的声音,更像是一种灵魂的共振,一种跨越物种的、对命运残酷本质的深刻理解。

李世民握着那片冰冷的陶片,感受着它锋利的边缘几乎要嵌入自己的皮肉。他猛地想起了渭水破庙里,这只猫咬伤他手指时的痛苦,以及它眼中同样的绝望。他想起了它额间那永不褪色的银灰色印记——那仿佛也承载着某种沉重到无法言说的过往和承诺。

他明白了。

这只神秘的猫,在用这片破碎的陶片告诉他:诺言,尤其是那些关乎血脉、关乎伦常、关乎自身信念根基的沉重诺言,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它塑造了你,支撑了你,但当现实将你逼到绝境,迫使你违背它时,它就会变成最锋利的凶器,将你的灵魂割得鲜血淋漓,让你永堕痛苦的无间地狱。

这痛苦,无法逃避。

这血债,必须背负。

这选择,注定要付出撕裂灵魂的代价。

司通放下陶片后,没有再看李世民一眼,轻盈地转身,几个跳跃,便消失在殿柱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片冰冷的陶片,静静地躺在李世民滚烫的掌心,如同一个无声的、残酷的审判。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充满象征意味的一幕所震撼。长孙无忌等人看着秦王死死攥着那片陶片,指缝间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是被边缘划破),看着他脸上的痛苦挣扎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更加剧烈、更加深沉,但在这极致的痛苦深处,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打破、被重塑。

许久,李世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他的眼眶赤红,布满了血丝,眼神却不再仅仅是痛苦和迷茫。那里面多了一种认命般的决绝,一种背负千古骂名的悲怆,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他摊开手掌,让那片染着他一丝血迹的陶片暴露在众人眼前,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传令……”

“召集府兵,甲胄齐备,兵器磨利。”

“明日……玄武门!”

“玄武门”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中,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血雨腥风时代的开启。

六月初四,黎明之前。长安城笼罩在一种不祥的死寂之中。

司通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在秦王府连绵的屋脊上无声地疾行。它的速度极快,灰白的身影在朦胧的晨霭中几乎难以捕捉,只有那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专注的光芒。它避开了所有巡夜的卫兵和更夫,如同最老练的刺客,目标直指——玄武门。

它轻盈地跃上玄武门附近一座高大宫殿的屋脊,伏低身体,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屋脊的脊兽阴影之后。这里视野极佳,可以清晰地俯瞰整个玄武门广场以及连接内廷与外朝的漫长宫道。

时间一点点流逝,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但夜色依旧浓重。空气冰冷而沉重,仿佛凝固的血液。

突然,一阵低沉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从宫道深处传来,打破了死寂。那是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的仪仗!他们按照惯例,要在早朝之前入宫面圣。李建成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太子常服,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志得意满,他正想着昆明池饯行时的安排。李元吉紧随其后,眼神阴鸷,不时警惕地扫视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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