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魂断白门楼,梦回并州夜(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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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像刀,沿着白门楼的砖缝呼啸而上。

粗麻绳在颈后打了一个死结,冰冷、坚硬,像久未喂血的蛇,缓缓收拢。

城下乌压压的人头挤成一团,怒骂、唾弃、掷石,混成一片浑浊的潮声。

有人喊:“三姓家奴!”那几个字像铁钩,从喉咙深处猛地勾住他的记忆。

他看见了许多碎片:丁原的疑影、董卓的笑、陈宫短暂的同盟与离散;看见刘备模棱两可的目光,曹操袖中的志与算;看见方天画戟在千军之中裂空而下,血雾如雨;又看见貂蝉的回眸,那一瞬的柔光像城头最后一盏烛火,被风一吹,微颤,欲灭。

绳索更紧。

皮肉被麻纤维摩擦出灼痛,空气被挤压成狭窄如针孔的一缕,喉中只有粗粝的喘息。

他仰起头,云压得低,像要将这座城连同他一并碾碎。城墙上立着刀戟,戟尖冷光映进眼底,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笼。

笼。原来世间处处是笼。名望是笼,忠义是笼,情爱也是笼。

“我吕布……”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在风里被撕成破碎的皮,仍咬住每一个字,“……不是三姓家奴!”

城下喧声一滞,随即又起。有人投来碎瓦,带着城墙边泥尘的腥土味,打在他额上,鲜血顺着眉骨滚落,像一条红线铺向地狱。

他看见了更遥远的东西——看见方田上幼时挥杆掷石、看见并州的风背着雪粒刮过草坡、看见那匹后来被称作赤兔的马,在泥中飞跃,一嘶惊天。

他像被一把冷刀自心缝里划开,热与冷一起涌出,意识轰然崩落。

黑暗中,他听见自身的心跳在逐渐远离,像战场上最后一面大鼓,声声空响,直至无声。

……

牛皮帐的气味带着厚重的烟火与兽油,夹杂铁器的腥甜,像久别的旧衣忽然重新披在肩上。

吕布猛然睁眼,胸腔像破水的鱼,拼命地吸着空气,气流灌进肺叶,生的热度从毛孔里一点点逼出寒意。

他看见帐顶缝合的粗线、看见斜插的戟柄、看见角落里架着的甲胄,熟悉地沉默。他用力坐起,耳边轰鸣渐歇,只剩篝火噼啪炸裂的声响。

指腹掠过颈侧,并没有麻绳勒痕,只摸到少年皮肤的紧实与温度。

他伸手,抓住一旁铜镜,镜面映出一张年轻的脸,眉目锋利,眼神里还没有后来被数不尽的胜负磨砺出的冷意。一切都年轻得过分,像被神灵粗暴地退回到了最初。

帐外有兵马交错的脚步,甲片轻撞,如远山细雨。

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带着并州夜的凉。

吕布的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笑,笑意却冰冷。他缓缓起身,脚掌踏在毛毡上的触感清晰得仿佛每一根羊毛都在拂他的皮肉。

他伸手,方天画戟握在掌中,熟悉的重量让他五指生疼,那疼像在确认什么——确认他确实活着,活在丁原大帐的前夜。

“我回来了。”他低语。

就在这时,脑海深处忽地响起一个声音。它不带情绪,不带温度,像冬夜里滴落的水珠,冷硬地砸在石上。

【断史回声——已校准。起点:并州军大帐——丁原未死之夜。】

声音在脑海里回荡,无视他的震惊,继续宣告:

【预演路径一:刺杀丁原,投奔董卓。短期收益:赤兔驹、绝世美人、权柄一隅。终局:失德失义,众叛亲离,白门楼身死。】

那口狭隘的气,像刚刚散尽的绞索,陡然又环上了他的喉咙。

【预演路径二:忠于丁原,拒见李肃。短期收益:“忠烈”名声。中期风险:被猜忌,削兵权。终局:陇道火并,马革裹尸,死于弃位。】

“滚!”吕布攥紧了戟柄,青筋绽起,牙关磨得发响。他从来不曾向任何“声音”低头——不向人,不向风,更不向天。

那声音不理会他的怒,平静如故:

【两路径统计:无论选择一或二,你的个体力量均被系统性结构——‘名分’与‘秩序’——所反噬。结论:仅以武力为核心驱动的选择,将在既定宿命上加速坠落。】

帐外风声忽大,象是有人拉开了夜幕的一角,又在下一瞬将其啪地合上。

吕布的怒骤然沉下去,恍如被冰水从头顶淋到脚底。他握着画戟,缓缓坐到矮几前。火光照着他的手背,骨节在红与黑间呼吸。

他沉默良久,目光落在火上跳跃的油脂,心底的某根弦,象是被这个冷硬的声音与刚才的死境,一同拨断。

他忽然笑了。笑意很薄,像一缕寒气沿着唇角滑开。

“所以,你在告诉我——只要我仍旧是那个见谁不顺眼便一戟砍去的吕布,走哪条都是死。”

【是。】

“可你忘了。”吕布抬起眼,瞳仁在火光里倒映出细碎的金光,“我已经死过一次。”

他想起白门楼那一声撕裂心肺的“不是三姓家奴”。那不是为了给世人听的,是给自己听的。

他拿起案上的水盏,水面映着火焰颤动。指尖轻轻在水面一弹,火焰就碎成了更小的金片。“既然两条路都通向同一座坟,那便开第三条。”

【系统记录:主体提出‘第三路径’。警告:该路径超出既往史轨,风险指数——】

“收起你的警告。”吕布低声,像对一个不甚顺从的副官,“我不问天命。天若不予,我自取之。”

这句话一落,许多思绪像潮水涌上来,迅猛而冷静。

他的目光从火盆移向帐口,那里垂着的一线影子像一根随风摇曳的帘绳,他站起身,用画戟尾轻轻挑起那帘绳,让它在空中划出一个极浅的弧。

“李肃什么时候来?”他像自言自语,又像问在场的空气。

【推演:子时后。】

吕布点头。

他将画戟挂回原处,走向角落,把那件连着汗渍味道的旧披风裹在身上。

披风粗糙的边角刮过颌线,留下微不可察的刺痒,他像被提醒一样,整个人的气势忽而收敛下来,眉梢的凶光内敛,眼底多了一层灰。

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敲出风中不易觉察的节律。

他在把自己从千军万马里那柄拔地而起的戟,悄声收进牛皮背囊里,换上一副世人最愿意相信的面具——勇而无谋、淡薄谋略,只贪眼前名马金银的莽夫。

帐幕被风轻轻掀开一角,两个守夜的士兵从外探头,匆忙又退。

吕布坐下,举盏、抿水。水是温的,滑过舌根的那一瞬,他想起幼时在并州河里掬着河水大口吞咽,粗粝里带一丝甜。

帐外脚步声渐密。

夜更深,军营的火把渐渐少了,远处的马嘶圈进一团微弱的白气。

吕布靠着木柱,闭上眼睛,心在胸腔里静静地压着热,像一块铁经过水淬之后的冷。就在此时,另一个声音——不是那冷硬的“断史回声”,而是他自己的——在心里一寸寸清晰。

——你先要稳住丁原,要让他继续活着,还要让他不觉得你即将咬他。你要让李肃相信你会投,且投得彻底。要拖时间,要抬身价,要把这场交易,变成你手里的绳。

绳——他想到这字,唇角更冷。曾勒住他的,终将成为他握在手里的东西。

帐外传来低低的交谈。

吕布睁开眼,那一刹那,他的神情从铁淬的冷,忽而换成粗豪的笑。他将盏里的水一仰而尽,重重放下,发出一声“咚”的沉响。门帘一掀,进来的是张辽。

“主公未睡?”

张辽一身甲衣,鬓角生风。这个后来会让天下闻名的“文远”,此刻的眼睛里是年青军人的澄澈与谨慎。

他看着吕布,又看了看帐内的火,像在辨一件不肯轻易承认的事——今晚的主公,哪里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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