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亡国前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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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朔风如刀,刮过朝歌城外的猎场。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草尖上凝结的冰霜被喷溅的温热液体瞬间融化,旋即又被更深的寒意冻结——那是殷商之王帝辛徒手扼毙的巨虎,白额虎王最后的生命余烬。血沫,带着浓重的腥气,星星点点泼洒在衰草之上,在彻底凝固前,蒸腾起丝丝缕缕的白气,像不甘消散的魂魄。

那庞然巨兽如山崩般轰然倒伏,震得地面微颤。帝辛半跪在尚有余温的虎尸之上,赤裸的臂膊筋肉虬结,如同青铜浇铸,依旧死死扣在猛虎已然塌陷的咽喉处。虎口大张,獠牙森白,残留着垂死的咆哮。帝辛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团,与虎血蒸腾的热气交织。

周围的松林剧烈摇晃,并非风起,而是百名披甲执锐的卫士,正用沉重的青铜矛柄,整齐划一地撞击着冻得坚硬如铁的土地。“咚!咚!咚!”沉闷而雄浑的声浪,如同远古的战鼓,穿透寒风,惊飞了远处林间栖息的鸦群,黑压压一片,聒噪着飞向铅灰色的天际。

“万岁!”百名甲士齐声呼喝,声震四野。这饱含敬畏与力量的呐喊,仿佛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冻结的空气上,震碎了松树枝头悬挂的晶莹冰凌,簌簌落下,如同天降碎玉。

帝辛缓缓抬首。那张棱角分明、充满野性力量的脸庞上,沾染着虎王滚烫的鲜血,如同远古祭司在祭祀天地鬼神时虔诚涂抹的朱砂。他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容里带着搏杀后的粗犷与征服者的傲然,更有一股浓烈的、令人心悸的血腥气息。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周围因激动而面红耳赤的群臣,最终停留在叔父比干那张沉静如水的脸上。

比干,这位以贤德着称的王叔,此刻并未如他人般兴奋,他的目光穿透欢呼的人群,紧紧锁在帝辛染血的左腕上。那里,玄色王服的袖口被虎爪撕裂,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狰狞外翻,鲜血正汩汩渗出。然而,比干关注的并非伤口本身,而是伤口周围——几点渗出的鲜血,竟在皮肤上洇开一圈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银线环绕的痕迹。那痕迹的形状,分明是缠绕过一缕极其刚硬、坚韧的白发后,因剧烈动作而脱落留下的印记。

“此虎凶悍异常,爪牙之利,冠绝山林,”老臣商容颤巍巍地排众而出,声音带着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陛下能徒手毙之,此等神力,实乃天赐!非人力所能及也!”

帝辛闻言,猛地从虎尸上站起。沉重的虎躯发出一声闷响。他随意踢开脚下一块碍事的碎石,那尖锐的黑色燧石如离弦之箭飞出,“嗤”地一声,擦过商容宽大的袍角,带起一缕布丝。商容被这突如其来的劲风惊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得身旁的微子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这位三朝老臣。

“神力是天赐,”帝辛的声音在空旷的猎场里显得格外清越,甚至盖过了呼啸的北风,“可这搏杀之技,却是朕自己,在无数生死边缘磨砺出来的!”他的目光陡然转向比干,带着一丝探究与隐隐的压迫,“王叔方才看得真切,不知对朕这搏杀之技,有何见解?”

比干上前一步,玄色的深衣在寒风中纹丝不动,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如雪。他直视帝辛,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虎爪锐利如神兵利剑,陛下左臂之伤……深可见骨,恐伤及筋脉,宜速召巫医诊治。”

“王叔是说这个?”帝辛倏然抬起左臂,将那几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爪痕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热血仍在不断滴落,在冻土上砸出小小的红印,他却浑不在意,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擦伤。他放声大笑,笑声中毫无畏惧,只有一股睥睨天下、视伤痛如无物的狂傲锋芒,“猛虎尚不能伤朕根本,此等小伤,不过是为朕添几分战场英武之气罢了!”他语气陡转,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掷地有声,“世间万物,除朕自己,没什么东西能真正伤到朕!无论是这林中之王,还是……”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比干,“还是别的什么!”

言罢,他不再理会众人,大步流星走向自己的御驾。玄色的王袍在寒风中翻卷,如同一片急速掠过的、带着不祥预兆的乌云。微子扶着惊魂未定的商容落后几步,望着帝辛远去的背影,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吞没:“叔父……陛下腕上……那白发缠绕的痕迹……可是太师……”

商容骤然停住脚步,枯瘦如鹰爪的手指猛地抓紧微子的衣袖,力道之大,让微子都感到一阵疼痛。老臣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恐,那惊恐仿佛凝成了实质,比这冬日的寒风更加刺骨:“噤声!此等妄言,切莫再提!”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严厉。

微子心中一凛,不敢再言。他顺着商容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鹿台工地的方向,巨大的夯土墙已初具轮廓,在漫天飞雪中,无数劳役的身影渺小如蝼蚁,沉重的号子声若有若无,被风撕扯着断断续续传来。帝辛登上车驾前,目光也投向那尘土喧嚣之处,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着炽热的欲望,仿佛已看到高台接天、万国珍宝堆积如山的辉煌景象。他的嘴唇无声开合,像是在对身后的猎猎北风宣告:“终有一日,朕要建起那通天鹿台,让天下财货、天下奇物,统统归拢在朕的脚下!万邦来朝,莫敢不从!”

雪花,冰冷而无声地扑打在御驾旁那张尚在滴血的斑斓虎皮之上,瞬间消融,只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水痕,如同某种隐秘而残酷的预兆,悄然显现。沉重的车驾启动,轮辙深深嵌入雪地,留下两道蜿蜒的痕迹,指向那座正在崛起的欲望之塔。

九间殿内,光线昏暗。巨大的蟠龙柱支撑着高阔的殿顶,投下浓重而扭曲的阴影,将殿中肃立的人影衬得更加孤峭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新剥虎皮的淡淡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费仲,这位以谄媚和机巧闻名的近臣,此刻正匍匐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双手高举着一卷竹简,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臣,费仲,有言以陈王前。”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微弱的回响。

“讲。”帝辛慵懒地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玉榻上,漫不经心。他的指腹正缓缓摩挲着榻边一只刚剥下不久、还带着新鲜血迹的斑斓虎爪,感受着那坚硬爪尖的锋利与冰冷。虎爪的尖端在昏暗的铜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微光。

费仲稍稍抬起头,脸上堆砌着十二分的敬畏与热切:“臣闻,东海之滨,东夷之地,有奇树名曰‘醉心’。此树百年一开花,取其花蕊精炼,可酿九酿甘醴。饮之,则忧烦尽忘,飘飘然如登云阙仙境,其妙不可言!”他偷眼觑了一下帝辛的脸色,见其似乎并无不耐,便继续道,“又闻,南疆瘴疠深谷之中,产一种‘火玉’。此玉白日温润,入夜则放明光,灼灼不熄,置于宫室之内,可使长夜如白昼,瑰丽非凡!”费仲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此二物,实乃天赐祥瑞,彰显陛下威德!臣斗胆,请陛下稍增东夷及南疆土贡之数,以征……”

“砰!”

一声刺耳的脆响骤然打断费仲的话!那只被帝辛把玩的虎爪被狠狠掼在地上,坚硬的爪尖在金砖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翻滚了几下才停住。

费仲浑身剧烈一抖,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脸色瞬间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帝辛缓缓坐直身体。阴影笼罩着他的上半身,看不清面容,只有两道冰冷如实质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长戈,穿透昏暗,直刺费仲:“征?”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费卿,你该说‘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东夷的花,南疆的玉,本就是朕库中还未及点验的物件,何须‘征’?”

他站起身,玄色的丝履踏在光洁的地面上,无声无息,如同猛虎行走于寂静的丛林。他踱步到费仲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瑟瑟发抖的臣子:“朕富有四海,坐拥八荒,些许奇花异石算得什么?不过是点缀朕这锦绣江山的玩物罢了。”他微微仰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的穹顶,鹿台那模糊而宏伟的影子在他脑中瞬间拔高,直刺云霄,“要征,就要征大的!要足以配得上朕的雄心!”

他猛地转身,玄色王袍带起一阵冷风:“明日,传朕诏令,布告四境诸侯:鹿台与钜桥,乃国之重器,用以彰显我殷商赫赫神威,震慑八方不臣!为速成其功,自本月起,各邦国、部族,无论大小,贡赋皆加三倍!粮秣、珍宝、奴隶、壮丁,限期送达朝歌!敢有违逆者,拖延者……”他冷哼一声,那声音如同虎啸低徊,带着虎爪残留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统治力,“哼!便让他们见识见识,何为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费仲伏得更低,整个身体几乎贴在地面上,额头紧贴着冰冷刺骨的金砖,声音闷闷发颤,充满了恐惧与谄媚:“臣……臣领旨!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外,寒风呜咽着卷过深宫苑囿,撞击着廊下悬挂的冰冷铜铃,发出断续而凄凉的叮当声,如同为即将到来的灾难敲响的丧钟。

数日后,通往朝歌的官道上,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行人的脸上,如同细碎的冰针。路面早已冻得坚硬如铁,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踩踏得污浊不堪的冰雪。

一群衣衫褴褛的役夫,在凛冽的寒风中艰难蠕动。粗大、浸满汗水和血渍的绳索,深深勒进他们肩胛的皮肉里,甚至磨破了单薄的衣衫,露出下面冻得青紫的皮肤。他们佝偻着背,像负重的牲口,拖曳着满载粮袋的沉重木车。车轮在冰坑和冻硬的辙印中艰难前行,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突然,前方一个隐蔽的冰坑让车轮猛地一陷。前方拉绳的十几人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反作用力猛地向后一拽!绳索瞬间绷紧到极限!

只听“咔嚓!咔嚓!”几声令人心悸的脆响——绳索竟从中断裂!

失去了牵引力的粮车猛地向后倾斜,堆积如山的粮袋如同雪崩般轰然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离得最近、根本来不及躲避的几个役夫的身影!

“啊——!”

凄厉的惨叫被沉重的粮袋闷在下面。尘埃与薄雪腾起,遮蔽了视线。混乱中,一只乌黑、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徒劳地从粮袋缝隙中伸出,绝望地向上抓挠了两下,随即被后续滚落的重压彻底覆盖、吞噬。只留下几缕被压扁的草鞋碎片和一抹迅速被冻土吸收的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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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死寂后,是监工气急败坏的呼喝和皮鞭撕裂空气的炸响:“废物!都愣着干什么!快搬开!把路清出来!耽误了时辰,老子扒了你们的皮!”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呆立或试图救援的役夫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而就在官道旁侧,数乘装饰华美的驷车正疾驰而过,马蹄踏在冻硬的路面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哒哒”声,与役夫们的惨状形成刺目的对比。这是押送东夷新贡乐舞女子的队伍。领头一辆驷车尤为奢华,垂挂着缀满青金玉珠的细密珠帘,在寒风中叮当作响。

车内,一名刚及笄的少女禺姜,瑟缩在冰冷的车厢角落。她紧紧抱着怀中一个极其小巧的包袱——那是她仅有的、可怜巴巴的“嫁妆”,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上面用暗红色的丝线,歪歪扭扭地缝绣着东夷部落古老的太阳图腾线条。光线昏暗时,那暗红的丝线竟隐隐有流动的微光。

她透过帘隙的缝隙,正惊恐地望见官道上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役夫们如同行尸走肉般木然拖曳、粮袋如山崩般倾覆、同伴顷刻间被活埋于尘土之下……皮鞭炸响的刹那,如同抽打在她自己的心上。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力之大,齿缝间瞬间渗出一丝鲜红,但她没有哭喊,眼神却在这一刻骤然凝固,仿佛烧红的烙铁被猛地投入冰水之中,淬炼成一块冰冷、坚硬、燃烧着无声火焰的寒铁。她低低地、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音节,那是东夷部落祭祀时,用来诅咒背弃神灵者所用的最后一个、充满怨毒与决绝的尾音。

沙丘苑囿新辟的猎场内,寒风卷着沙尘,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场地中央,一个身材魁梧、仅着破烂皮裤的东夷俘虏被粗重的铁链锁住脚踝,拖拽到场中。他脸上刺着部落图腾,眼神桀骜,即使沦为阶下囚,脊梁依旧挺得笔直。

远处,帝辛的御驾缓缓驶近。他斜倚着金漆描画的靠背,姿态慵懒,目光却饶有兴致地投向场中那个俘虏,随口问侍立一旁的费仲:“这便是你在奏疏里提过的那个‘勇夫’?刺杀过夷首的那个?”

费仲立刻躬身,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陛下圣明!正是此人。此獠凶悍异常,曾于万军之中刺杀其部落首领,虽未成功,却也重伤数名护卫,端的是一员悍将!臣想着,或许能入陛下法眼,充作斗兽之戏。”

帝辛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俘虏虬结的肌肉和凶狠的眼神,却并无多少波动:“放出来吧,与朕养的那两头‘小东西’比比看,看谁更凶些。”

“遵旨!”费仲尖声应道。

沉重的铁链应声而落,砸在地上发出闷响。与此同时,远处一道厚重的栅栏缓缓抬起,一股浓烈的腥臊味瞬间弥漫开来。伴随着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咆哮,两头皮毛油亮、体型壮硕如小山的斑斓猛虎,缓缓踱步而出。它们金黄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收缩成线,如同最精准的猎杀仪器,瞬间锁定了场内唯一的人类目标——那个赤手空拳的东夷俘虏。

失去了束缚的俘虏,活动了一下筋骨,面对两头蓄势待发的猛兽,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狰狞。他突然仰头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双眼瞬间布满血丝,狂嚎着,竟主动冲向其中一头体型稍小的猛虎!

血战,瞬间爆发!

怒吼声、骨裂声、皮肉被撕裂的“嗤啦”声混杂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猛虎的利爪与獠牙,俘虏的拳头与膝盖,在方寸之地展开最原始的搏杀。鲜血如同泼墨般迅速在沙地上泼洒开,形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红梅图案。俘虏的凶悍超乎想象,竟一度将那头猛虎压制在地,拳头如雨点般砸在虎头上。然而,另一头猛虎的偷袭是致命的。锋利的犬齿狠狠咬住了俘虏的腰部,猛地一甩头!

惨叫声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一切归于死寂。两头猛虎身上也挂了彩,喘息着,撕咬着半截东夷人的残肢,缓缓退回了栅栏深处。场中只留下散落各处的残破肢体和内脏碎片,其中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拳头,仿佛至死都未曾放弃抵抗。

帝辛看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表演。他轻轻拍了拍手,如同拂去衣上尘埃:“不过如此。”他微微侧头,目光转向身旁盛装端坐、美艳不可方物的妲己,“比不得当年朕在猎场徒手扼毙的那头白额畜生。爱妃,你说是么?”他转头,欲看妲己的反应。

妲己嘴角原本浮着一丝冰冷而残忍的兴致,如同欣赏一幅血腥画卷。此刻,那丝兴致却骤然僵硬。一阵裹挟着浓重血腥气的风,从场中尸骸那端吹来,微微撩动了她宽大、绣着繁复云凤纹的衣袖一角。就在那锦缎深青的衬里之下,袖口滑落的瞬间,隐约透出一抹极其怪异的皮肤纹理——那并非人类的肌肤,而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鳞片,在幽暗的光线下瞬间变幻、闪回,如同蛇腹鳞片在阴影中轻轻翕张了一瞬,随即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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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敏锐地察觉到帝辛投来的目光,衣袖悄然滑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手腕,只余下一个颠倒众生的妩媚笑容,声音甜腻如蜜:“陛下神武盖世,昔年诛虎雄姿,气吞山河,岂是这些凡物能及万一?倒是这沙丘苑囿,开阔雄奇,真真是个好去处。”她伸出染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遥遥点向远处烟尘弥漫、轮廓初现的鹿台工地,“将来鹿台高耸入云之日,于此苑设宴,万邦来贺,百兽俯首,才算不辜负陛下的无上威仪呢。”她手指指向的地方,几缕烟尘扭曲着盘旋上升,在灰暗的天空背景下,竟隐隐勾勒出亡魂挣扎、盘旋上升的诡异轨迹。

帝辛顺着她手指望去,眼中瞬间燃起炽热的火焰,眉峰扬起一抹睥睨天下的锐气:“正是!沙丘之野,鹿台之巅,相映成辉,方不负朕开创的这太平盛世!”他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腰间冰冷的玉柄长剑,虎口处那道早已结痂、却依旧狰狞的伤痕,在冰冷的触感中,仿佛重新唤醒了猎场当日徒手搏虎的热血与狂澜。

鹿台之巅,初具规模的宫殿在寒风中矗立。尚未雕琢完毕的巨大石柱裸露着粗犷原始的肌理,如同巨人的肋骨,支撑着这片刚刚诞生的奢华。夜风呼啸,从高台下深渊般的黑暗中猛烈涌卷而上,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几名侍者屏住呼吸,脸色苍白如纸,小心翼翼地合力捧着一尊刚刚铸成、还散发着青铜与松烟气息的错金博山炉,战战兢兢地经过一处宽阔却空荡无遮的露台边缘。狂风毫无征兆地扑来,吹得炉内燃烧的炭火骤然一亮,火星乱窜,几乎燎到最前面那个抱炉人毫无血色的脸颊。他吓得一个趔趄,险些将沉重的宝炉脱手,幸得同伴死死拉住,才避免了一场灾难。几人冷汗涔涔,心脏狂跳,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下方的酒池刚刚注入新酿的美酒,铜匠新铸的池壁尚有余温,池水蒸腾起氤氲的白气,在尚未完工的雕梁画栋间游弋飘荡,带来一丝暖意,却也模糊了视线。

乐师涓,这位以精通音律、善于逢迎而受宠的乐官,早已携数十名精心挑选的歌伎在此迎候。他毕恭毕敬地捧献上一捆用珍贵的赤豹皮包裹的竹简,简头以朱砂书写的“北里之乐”几个字,在四周跳跃的灯火映照下,仿佛活物般微微扭曲、蠕动:“陛下,此乃臣呕心沥血,感应陛下威德天纵、气魄超迈而生之新声,不敢早献于俗世污浊,唯待鹿台初成,敬献于王前。”

帝辛随意地翻动了一下竹简,目光并未在那些繁复的音律符号上停留:“俗乐便俗乐,何须遮掩?朕正要它不同于那些陈腐旧音。”他命妲己在铺着锦缎的席位上落座,自己则凭靠在池边用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虎头栏杆上,虎眼镶嵌的红玛瑙在灯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奏来!让朕听听这‘北里之音’有何新奇!”

丝竹管弦之声陡然齐鸣。初时轻缓靡曼,似春日暖阳下融化的雪水,无声浸润着枯木,带着一种令人骨酥筋软的慵懒。帝辛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栏杆上虎眼处的红玛瑙,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眉头微蹙:“不够!用力些!再激越些!”

乐声随之变得猛烈,鼓点如骤雨,旋舞陡然加快。舞姬们的衣袂破空,旋转如风,薄纱几乎要被撕裂。此时,用东夷“醉心”木花提炼的烈酒被倾倒入酒池,一股浓烈到近乎诡异的醉人甜香迅速弥漫开来,霸道地盖过了新铜、青石以及木材的冷硬气息,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妲己抿嘴轻笑,眼波流转,纤纤玉指对着乐师涓的方向,看似随意地微微一抬。

那原本激越的乐音立时转调,变成一种更加柔靡、甜腻的调子,如同无数柔韧的藤蔓,带着醉人的香气,悄然缠绕上在场每一个人的筋骨,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沉溺。帝辛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眼中露出满意之色,大袖一挥,手中的青铜酒爵“噗通”一声直坠入酒池之中,溅起高高的酒花:“好!此乐甚合朕意!赐乐师涓玉璧一双!诸卿,与朕同饮!”

群臣如梦初醒,纷纷附和着举杯,杯盏碰撞声响成一片,初时的拘谨与对高台寒风的畏惧,早已被这浓烈的酒气与靡靡之音冲得七零八落。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一派奢靡升平景象。

“陛下——!”

一个苍老遒劲、如同洪钟般的声音,骤然压碎了所有的喧嚣!这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让欢宴的气氛瞬间凝固。

只见商容,这位三朝元老,身着一身庄严肃穆的祭祀黑衣,白须在跳跃的灯火映照下银亮如针。他排开人群,长跪于酒池边冰冷的玉石地面上,昂首直视高台上的帝辛,浑浊的老眼中燃烧着悲愤的火焰:“陛下!鹿台初成,耗费几何?乃万民膏血所筑!钜桥仓满,粮食何来?乃夺天下口粮所充!此等奢华,根基何在?”他一指那群在靡靡之音中几乎扭作一团、眼神迷离的舞姬,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此乐……靡靡之音,亡国之兆!老臣泣血叩请陛下:绝此惑心新声!废此耗民酒池!放归无辜宫人!停征苛捐重赋!安抚天下黎民!如此,则社稷幸甚!苍生幸甚!否则……”他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但那份决绝与悲怆,已表露无遗。

帝辛面无表情。池中波光粼粼,映在他深邃的双眸深处,那光芒瞬间被一丝被冒犯天威的冰冷怒意所冻结:“太师……”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这是要教朕如何做这天下之主么?”

商容额头重重叩上冰冷的池边玉石,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丝鲜红立刻从他花白的眉骨处蜿蜒流下:“老臣不敢!老臣是为社稷宗庙而谏!为天下苍生黎庶而谏!”第二下叩击更加沉重,鲜血染红了一片洁白的玉石,触目惊心。

“商容!”比干猛地站起,厉声喝止,试图上前阻拦。然而,已有数名甲士踏步上前,冰冷的青铜长戈交叉,拦住了他的去路。

太晚了!

商容猛地挺直腰背,老迈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离弦的利箭,带着一股悲壮决绝的气势,狠狠撞向旁边一根高耸的、雕刻着狰狞饕餮纹的青铜巨柱!

“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在奢靡的乐声中显得如此突兀!紧接着是细碎连绵、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殿中瞬间死寂!连脂粉腻人、巧笑嫣然的妲己,亦僵住了笑容,美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商容的身体如同破败的麻袋般软倒在地,颈骨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比干挣脱甲士的阻拦,踉跄奔至近前,目光却凝固在老人崩裂的前额处——浓稠的鲜血混着灰白的脑浆,正汩汩流出,渗进灯影照亮的光斑里。在冰冷石砖的凹处汇聚成一摊红白相间的血泊。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血泊中的血丝,似乎被什么无形之物引导着,正极其缓慢地扭结、蠕行,隐约聚拢成一条细长、扭曲的蛇影模样!

帝辛拂袖站起,玄色王袍在灯火下泛着幽暗的光。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竟平静得可怕:“泼。”

冰冷刺骨的池水被侍者迅速舀起,倾泻冲刷在商容的尸身和那片诡异的血泊之上!水流冲散了血污,也冲淡了那刚刚成型的蛇影。甲士上前,粗暴地将商容的尸身拖拽出殿外,一道暗红的血线在光洁的地面上蜿蜒出去,如同一条丑陋的伤疤。

帝辛俯视着脚下被冲刷后留下的那抹淡淡的水痕和几乎不可见的淡红,唇角却浮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嘲弄:“骨头倒是不软……只是,太过脆弱。”他抬眼,冰冷的目光扫视着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的臣子们,“朕之江山,朕之鹿台,不需要这样腐朽的柱子。”

夜更深了,刺骨的寒气渗入奢靡残余的热气里。乐伎们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无人敢再奏一声。那些新征入宫、尚未被这奢靡完全腐蚀的女子中,禺姜悄悄按住裙内藏着的半截磨得异常锋利的骨匕,冰冷的触感让她因恐惧而颤抖的手稍稍稳定。只有费仲,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悄无声息地挪步上前,脸上堆起十二分敬畏的谄笑,在帝辛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帝辛听罢,侧身望向倚在锦座里、若有所思的妲己,冷硬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真正松弛的笑意:“费卿之议,甚合朕心。”

一个月后,太庙。

庄严肃穆的太庙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香火被刻意压制,只有寥寥几缕青烟在巨大的青铜礼器间飘荡。祭台边,那些象征着祖先威严与神灵意志的青铜饕餮纹大口,因烟火稀薄而显得面目模糊,甚至有些狰狞。空气凝固沉闷,只有礼官摆放新琴瑟于神主牌位之前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在死寂中回荡。

礼官的声音干涩而紧张,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祭祖……祭祖大礼已毕……请……请奏新乐……以告慰神灵……”他的目光扫过坛下肃立的宗室长老们,那些白发苍苍的老者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悲愤与绝望。

费仲躬身出列,尖利的嗓音如同钝刀划破绸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压抑:“陛下!此曲名‘绝地天通’,乃乐师涓感念陛下威德,特为殷商至高无上之大王所创!恭献于列祖列宗神主之前!”他拍掌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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