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丘乩仙(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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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二十年的章丘,城郭不大,却凭着铁匠铺的叮当声、老磨坊的石碾响,攒着股热热闹闹的烟火气。东关外那片青灰瓦檐的老巷里,藏着个“云心斋”,主人叫米步云,三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清瘦,三缕墨髯垂在胸前,总穿件洗得发软的月白长衫,看着像个不问俗事的读书人——可章丘城里稍有头脸的人家都知道,这位米先生手里有桩奇事:能召“仙客”。

米步云的这本事,不是练出来的,是“捡”来的。二十岁那年,他得了场急病,高烧昏迷三天三夜,醒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以前握笔只会写应试的八股,病好后再捏起那支枣木乩笔,对着沙盘凝神片刻,笔杆就会轻轻颤起来,在细沙上歪歪扭扭写出诗句,字句清逸,还带着股子出尘的灵气。起初他只当是病糊涂了,可试了七八回,写出的“山月松风里,茶烟绕竹扉”“秋池藏晚荷,露重湿衣轻”,全不是他能琢磨出来的水准。

后来城西柳家办雅集,文人们联诗联到“露白风清夜”就卡了壳,有人起哄让米步云试试召仙。他半推半就摆上沙盘,焚了炷沉香,乩笔落下时,众人凑着看,沙上慢慢显出“星稀水浅洲”五个字——“露白”对“星稀”,“风清”对“水浅”,“夜”对“洲”,不仅工整,还把秋夜的静气写活了。打那以后,米步云的“仙缘”就传开了,但凡文社聚会、友人论诗,都要请他召仙凑个雅趣,有时是解典故,有时是评字画,那仙客也大方,有问必答,只是问起姓名,沙盘上要么写“无名客”,要么画个云纹,再问就没了动静。

米步云自己倒不张扬,每日守着“云心斋”,前院卖些南纸笔墨,后院摆张石桌,煮茶读书。只有熟人才知道,他每次召仙前,必用细布把沙盘擦三遍,焚的是徽州来的檀香,摆的是刚摘的鲜果,那股子恭敬劲儿,不像是“召仙”,倒像是请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友。

这年秋分前后,天格外晴,一连半个月没刮风,巷口的桂树开得盛,甜香顺着窗缝往屋里钻。米步云正趴在案头抄《昭明文选》,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接着是顾修远的大嗓门:“步云!别抄了,柳二公子那边遣人送帖子了,后天去他后园赏菊,特意嘱咐你带上乩具——说有个上联,憋了十几天没对出来,要请仙客指点!”

顾修远比米步云大十岁,开着家书铺,是文社里最热心的人,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装着“福源斋”刚出炉的枣泥糕。他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自顾自倒了杯凉茶:“柳清和那小子,前儿去城外放风筝,见着天上那几缕云,白得透亮,跟打磨好的羊脂玉似的,当场得了句‘羊脂白玉天’,回来翻遍了家里的对联谱,试了十几个下联都不称意,急得饭都吃不下。”

米步云放下笔,接过帖子看了看——柳清和的字迹跳脱,末尾特意画了个菊花,旁边注着“务必带乩笔,盼仙客垂怜”。他笑着摇头:“这清和,倒把仙客当救兵了。行,我把沙盘收拾好,后天准时去。”

顾修远嚼着枣泥糕,含糊不清地说:“不光咱们俩,还有王承业和李老先生。王掌柜新得了块松烟墨,说要让仙客用这墨写联;李老先生惦记着仙客上次给评的诗,说要再请教两句。”

两人正说着,院门外又传来“噔噔”的脚步声,是王承业来了。他五十来岁,穿件宝蓝色绸缎长衫,肚子微微鼓着,手里摇着把绘着山水的檀香扇:“听说柳清和有难题要问仙客?我这墨正好派上用场——这可是徽州老墨坊的存货,磨出来的墨汁黑亮,还带松针香,仙客见了也得夸两句!”

米步云看着两个朋友热热闹闹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暖——自打有了召仙的本事,身边总围着些想猎奇的人,唯有顾修远、王承业这些老伙计,从不追问仙客的来历,只当这是桩添雅趣的事,这份妥帖,比什么都难得。

柳家的宅子在城西,三进的院子,后园特意辟了片菊圃,是柳清和的心头好。从开春选种、培土,到夏日常浇水、除虫,全是他亲手打理。秋分这天一早,柳家的下人就忙开了,在菊圃边搭起凉棚,石桌上摆着白瓷茶具、玛瑙果盘,连擦桌子的布都是新浆洗的月白布巾。

柳清和穿着件豆青长衫,手里捏着把小剪子,在菊丛里转悠,看见开得歪的花苞就小心剪掉,看见叶片上有虫眼就喊下人来换土。听见院门外的车马声,他扔下剪子就跑出去,老远就喊:“米先生!顾兄!王掌柜!可算来了,快看看我这绿菊,今年开得比去年还旺!”

米步云跟着他往菊圃走,刚拐过月亮门,就闻见一股清冽的菊香,混着清晨的露水气,让人精神一振。圃里的菊花真不少,白的像雪,黄的像蜜,紫的像霞,还有几株绿菊,嫩生生的,花瓣边缘泛着点玉色,真是少见的品种。

“怎么样,米先生,我这菊种得还行吧?”柳清和指着绿菊,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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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有心了。”米步云点点头,“尤其是这绿菊,色嫩而不娇,香淡而持久,是好品种。”

说话间,李老先生也到了。他七十多岁,背有点驼,拄着根枣木拐杖,由仆人扶着慢慢走来。“清和这园子,一年比一年雅致。”李老先生眯着眼看菊圃,“去年我来的时候,这绿菊还只是小苗,如今竟开得这么好。”

众人围着石桌坐下,下人端上刚泡好的雨前龙井,茶汤清亮,入口甘醇。柳清和喝了两口茶,就按捺不住了,从怀里掏出张折着的纸,展开来放在桌上:“各位请看,就是这句‘羊脂白玉天’,我试了‘翡翠青青山’,觉得太俗;‘琥珀黄晶池’,又拗口;‘琉璃碧水潭’,‘天’对‘潭’总觉得差了点意思。你们先帮我琢磨琢磨,实在不行,再请仙客出手。”

顾修远拿起纸,眯着眼看了半天:“‘羊脂白玉’四个字,前俩是物件,后俩是颜色,合在一块儿形容‘天’,既贴切又雅致,想对出工整的下联,确实难——得找个类似的物件,配个对应的颜色,还得跟‘天’搭得上。”

王承业摇着扇子,指着天上的云:“你看这云,白得温润,真像羊脂玉。要对,也得找个地上的东西,颜色得鲜明,还得有‘润’劲儿。我试试——‘鹿髓墨晶地’?不行不行,‘鹿髓’少见,‘墨晶’太冷,跟‘羊脂白玉’的温润对不上。”

李老先生没说话,端着茶杯盯着云看了半天,慢悠悠地说:“平仄得合,‘羊脂白玉天’是‘平平仄仄平’,下联得是‘仄仄平平仄’。‘羊脂’对物件,‘白玉’对色+质,‘天’最好对‘地’,天地相对最稳。只是这物件……寻常的金银珠宝太俗,草木山水又太轻,难啊。”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试了快半个时辰,没一个能让柳清和满意的。他急得抓了抓头发,转头看向米步云:“米先生,别等了,请仙客指点吧!我这心里跟堵了团棉花似的,不解决了难受!”

米步云点点头,从带来的布包里取出沙盘、乩笔和端砚。沙盘是红木做的,边缘磨得光滑;乩笔是老枣木的,握在手里正好合手;端砚是祖父传下来的,砚池里还留着上次磨墨的痕迹。王承业赶紧掏出自己的松烟墨,倒了点清水,慢慢磨起来——墨块在砚台上转着,很快渗出黑亮的墨汁,带着股淡淡的松香。

众人都安静下来,连下人都远远站着,不敢出声。米步云焚上三炷檀香,青烟慢悠悠地飘起来,绕着沙盘转了两圈。他双手握住乩笔,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每次召仙前,他都要这样凝神,等着那股熟悉的、温和的力量顺着手臂涌上来。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握笔的手轻轻颤了颤,接着稳稳落向沙盘。

柳清和、顾修远几人都凑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细沙。乩笔走得不快,先写了个“问”,接着是“城”“南”“老”“董”——五个字连起来,是“问城南老董”。

写完,乩笔就停住了。米步云松开手,也凑过去看,眉头轻轻皱了皱——以往仙客要么直接写诗对句,要么解答疑惑,从没这样只给个“指引”的。

柳清和先愣了,挠着头说:“仙客这是……什么意思?‘城南老董’?我在章丘住了二十多年,城南那边不是种菜的农户,就是烧窑的匠人,从没听过有姓董的老先生啊!”

顾修远也疑惑:“是啊,城南我熟,最里头就几家烧瓷的小窑,还有个杂货铺,掌柜的姓周,哪来的‘老董’?莫不是仙客……写岔了?”

王承业摇着扇子,眉头也皱着:“仙客以前从没出过错。会不会是个隐在民间的高人?比如早年退隐的老秀才,不愿露名,就住在城南?”

李老先生倒是沉得住气,端着茶杯喝了口茶:“仙客这么写,定有缘由。清和,你也别急,或许是机缘没到。等哪天得了空,去城南转一转,说不定就遇着了。”

柳清和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失落——原以为仙客能直接给个下联,没想到只得了个摸不着头脑的批示。他用手指轻轻抹掉沙盘上的字,强打起精神:“罢了,仙客自有道理。咱们先赏菊,厨子还做了‘菊花宴’,用菊花入菜,咱们尝尝鲜。”

下人很快端上酒菜:一碗菊花粥,粥里飘着几片嫩黄菊瓣,入口清爽;一盘菊花炒虾仁,虾仁雪白,菊瓣细碎,鲜中带点清苦;还有一碟菊花糕,糕体松软,印着菊花纹,甜而不腻。众人边吃边聊,顾修远请仙客续了之前没写完的诗,王承业问了儿子启蒙先生的事,李老先生求了句题菊的诗,仙客都一一应答,字迹依旧飘逸,只是没人再提“城南老董”——毕竟谁也没把这五个字当真,只当是仙客偶尔的“雅谑”。

雅集散的时候,柳清和拉着米步云的手说:“米先生,要是仙客再提这‘老董’,你可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就不信了,章丘这么大,还找不着一个姓董的!”

米步云笑着应了。他提着乩具往家走,心里却总琢磨着——城南他去过几次,确实如顾修远所说,多是农户和匠人,没什么读书人。仙客让去问“老董”,难不成这位老董真有什么过人之处?还是说,这里头藏着别的意思?他想了一路,也没琢磨出眉目,只好作罢——仙客从不做没道理的事,等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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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就到了十月,章丘下了场小雨,不大,却下得绵密,把城里的尘土都洗干净了。雨停的第二天,天放晴了,空气里带着股湿冷的劲儿,米步云正在后院翻晒旧书,顾修远忽然冒雨跑来了,裤脚沾着泥,脸上带着急色。

“步云,你能不能跟我去趟城南?”顾修远抹了把脸上的雨珠,“我前儿在老周窑订了批青花瓷,说是今天出窑,刚有人来报信,说窑工搬瓷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两个碗,我得去看看剩下的有没有磕碰。你正好没事,陪我走一趟,路上也有个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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