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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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的风,是高邑县最锋利的刀子,贴着地皮刮,能把人脸上割出口子。天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团低低地压着,像是随时要砸下来。赵家小楼里,却弥漫着一种比天气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紧张。梅子的产期,就在这几天了。

王秀枝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梅子,那双深陷的眼睛像探照灯,时刻扫描着梅子脸上的任何一丝细微表情。她的紧张是外露的,带着一种焦灼的、近乎迷信的期盼。她反复检查着早已准备好的婴儿襁褓——清一色的蓝色,绣着虎头图案,绝无一丝女娃用的粉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各路神仙和祖宗的名号,祈求他们保佑,一定要是个“带把儿的”。

赵阳则变得更加沉默。他依旧每晚去东屋,但那更像是一种被无形绳索牵引的习惯。他几乎不再触碰梅子,只是和衣躺在床的另一侧,背对着她,呼吸沉重而压抑。有时,梅子能在黑暗中听到他极力克制的、细微的叹息,那叹息里裹挟着的痛苦,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他像一头被逼到角落、伤痕累累的困兽,连最后的挣扎都显得无力。

腊月二十八,凌晨。

梅子是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中惊醒的。那痛楚来得迅猛而密集,像有无数只手在她腹中凶狠地搅动、下坠。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双手死死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几乎是同时,睡在隔壁耳房、几乎夜不能寐的王秀枝就冲了进来。她打开灯,看到梅子惨白的脸和额头上瞬间渗出的冷汗,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狂喜——终于要来了!随即又被巨大的紧张取代。

“要生了!快!快打电话给医院!老赵!赵阳!”她尖声叫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赵阳早已被惊醒,他猛地从床上坐起,看着在剧痛中蜷缩的梅子,脸色瞬间也变得煞白。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冲出门去,抓起客厅的电话,手指颤抖着按错了两次号码,才终于接通了县医院提前安排好的救护车。

接下来的时间,混乱而漫长。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黎明前最黑暗的寂静。梅子被七手八脚地抬上车,赵阳和王秀枝也跟着挤了上去。车厢里,梅子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喊一声声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王秀枝紧紧攥着梅子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嘴里反复念叨着:“用力!憋住气!为了孩子!为了赵家的根!”

赵阳则坐在角落,双手抱头,身体微微发抖。他不敢看梅子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那每一声音吟都像鞭子抽打在他心上。他闻着车厢里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的味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化工厂那些冰冷的管道和反应釜,此刻在他脑海里旋转,与眼前这最原始、最惨烈的生命诞生景象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荒诞而可怕的图景。

县医院妇产科手术室的门,在梅子被推进去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那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外的走廊,灯光惨白,墙壁泛着冰冷的青光。长椅冰凉刺骨。王秀枝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踱步,双手合十,对着墙壁念念有词,祈求着她能想到的一切神灵。赵阳则像被钉在了长椅上,低着头,目光空洞地盯着自己沾着泥污的皮鞋尖。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

突然,手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戴着口罩、神色紧张的护士探出身来:

“产妇大出血!情况危急!需要签字,可能要切除子宫保大人!你们谁是家属?”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狭窄的走廊里引爆。

王秀枝猛地停下脚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像是没听懂,茫然地看着护士:“……什……什么?孩子呢?孩子怎么样?”

“胎儿心率在下降!现在产妇生命体征很不稳定!必须先保大人!快签字!”护士的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

“保大人?不行!绝对不行!”王秀枝突然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想要抓住护士的胳膊,“孩子!一定要保住孩子!那是我们赵家的根啊!不能切!不能切子宫!”

她的声音凄厉而疯狂,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护士被她吓了一跳,挣脱开来,语气更加严厉:“你这人怎么回事!现在是两条人命!”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泥塑般坐在那里的赵阳,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里面不再是空洞和麻木,而是翻滚着惊涛骇浪——是长久以来积压的痛苦、是眼前这赤裸裸的生死抉择、是王秀枝那一声“保孩子”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心中某些摇摇欲坠的东西。

他想起了梅子刚来时那怯生生的眼神,想起了她哼唱开花调时侧脸的弧度,想起了她日渐隆起的腹部和里面那真实存在的胎动,想起了厨房里她那句想吃碗托的微弱请求,也想起了自己每晚如同梦游般的行为,和那份冰冷的、沾着血指印的协议……

“根……根……”赵阳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身后的长椅,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一步步走向那个还在和王秀枝争执的护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折叠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纸张——正是那份《代孕协议》。

他看着那份协议,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度扭曲的笑容。然后,在护士和王秀枝惊愕的目光中,他双手抓住协议的两边,用尽全身的力气——

“刺啦——!”

纸张被撕裂的声音,清脆而决绝,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他将撕成两半的协议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仿佛要碾碎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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