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金梧桐(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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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莲躺在那铺着破芦苇席的土炕上,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榨干了最后一丝水分的豆饼,轻飘飘的,快要和炕上那层积年的灰尘融为一体了。屋外,那根大烟囱依旧不知疲倦地吐着污浊的气,把个秋天本该高远爽朗的天,搅和得像一锅浑汤。

她知道自己时候到了。

身体里的力气,像是漏底的瓦罐,一点点流光,再也攒不起来了。胸口那里像是堵着一团湿棉花,又沉又闷,喘口气都费劲,得张着嘴,像离水的鱼。眼睛也花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只有那扇破窗户透进来的、被烟尘弄脏的光,在她浑浊的瞳仁里明明灭灭。

谷雨守在炕沿,低着头,手指死死抠着炕沿的土坯,留下几道深深的印子。棉桃也回来了,穿着时兴的的确良衬衫,脸上抹着廉价的雪花膏,香得腻人,与这屋里垂死的气息格格不入。她站在稍远的地方,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麦穗没来,刘瘸子托人捎信,说她前些天帮着抬木料,闪了腰,起不来炕。

上官莲并不在意。她的心思,不在这些儿女身上了。她浑浊的目光,慢吞吞地扫过这间住了大半辈子的、黑黢黢的屋子,扫过墙角那个不起眼的、藏着黑瓦罐的暗洞。

“谷雨……”她的声音像是从一口枯井里捞上来的,嘶哑,微弱。

谷雨猛地抬起头,凑近了些:“娘,俺在。”

“去……把那个……罐子……拿出来……”

谷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走到墙角,像娘曾经做过无数次那样,挪开土砖,捧出了那个沉甸甸、黝黑粗糙的黑瓦罐。瓦罐表面冰凉,沾着陈年的泥土。

棉桃也好奇地凑了过来,伸着脖子看。

上官莲示意谷雨把瓦罐放在炕边。她伸出那只枯瘦得像鸡爪子、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冰冷的罐身,像是在抚摸一个老伙计的脸。然后,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去掀那个沉重的盖子。

谷雨忙帮她揭开。

一股复杂的气味再次弥漫开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浓烈,更沉郁。霉味,土腥气,时光凝固的味道。

罐子里,最上面依旧是那些干瘪的玉米粒和黑薯干,但似乎比记忆里少了很多。谷雨和棉桃都屏住了呼吸。

上官莲的手探进去,没有去碰那些粮食,而是直接摸向深处,摸索着,掏出了那个用破蓝布包裹着的小包。

她的手指颤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无法解开那个死结。谷雨想帮忙,被她用眼神制止了。她固执地、一点点地,用自己的力量,剥开了那层蓝布。

胎发。脐带。泛黄的结婚证。

东西一样不少,静静地躺在那里,诉说着一个女人一生的来路与羁绊。

谷雨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棉桃也收敛了那点不耐烦,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然而,上官莲的动作没有停。她的手指,继续在罐底摸索着,发出与陶壁摩擦的沙沙声。然后,她掏出了另一样东西——

不是粮食,也不是什么珍贵的物件。

那是一小卷用麻绳捆着的、毛茸茸的、颜色暗淡的……**狗尾巴草**。

谷雨和棉桃都愣住了。

上官莲看着那卷枯黄的狗尾巴草,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柔和光晕。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呢喃:

“那一年……饿得狠……你爹……你爹他……从地里……偷掐回来的……怕人看见……藏在怀里……带回来……说……甜的……”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风里即将熄灭的残烛。

“他说……等日子好了……在咱院里……种棵梧桐……招凤凰……”

她的手指摩挲着那卷干枯的草,仿佛那不是草,而是那个早已化作白骨的男人,曾经有过的、最朴拙也最无用的浪漫。

谷雨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他想起爹瘫在牛棚里那些年,娘是如何像一头沉默的母兽,刨食,偷藏,忍受屈辱,把黑瓦罐一点点填满,撑起这个破败的家。这罐子里,装的哪里是粮食和杂物?装的是娘的血,娘的泪,娘被碾碎又粘合的尊严,和爹那早被苦难磨灭了的、关于“甜”和“梧桐”的、可怜巴巴的念想。

上官莲的目光,最后落在谷雨脸上,那目光像是穿透了他的皮肉,看到了更深处。

“别……别学你爹……太直……易折……”

“也别……别学娘……太弯……活得……不像个人……”

“活着……就得……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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