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栽种（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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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甲瞬间塞满了黑泥，冰凉的土屑钻进指缝，粗糙的砂石磨破了娇嫩的皮肤，但她毫不在乎。她用力地挖着，刨着，像一只固执的、想要在地上打洞的动物。

“苏导演！你……你干什么？！”王满仓惊呆了。

钱老板也皱紧了眉头，不明所以。

只有林恒，身体猛地一震，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头。

他看到那个昨天被他骂走的女人，此刻正像疯了一样，在那片象征着他底线和尊严的土地上，用她那双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手，挖掘着。她的动作笨拙，甚至有些可笑，但那姿态里，却透着一股让他心脏骤停的、近乎悲壮的决绝。

苏念挖了几下，抬起沾满泥污的脸，目光越过冰冷的钢铁，越过惊愕的人群，直直地看向林恒。她的脸上混着泥土和未干的泪痕，眼神却亮得惊人，像两簇在灰烬中重新燃起的火苗。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林恒的方向，嘶声喊道，声音因为用力而劈裂，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场地：

“林恒——！我不走了——！”

“你不是要守着吗？！好啊——！老娘陪你一起守——！”

“你看好了——！我今天就在这儿——！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把根栽下去——！你看它能不能活——！你看我能不能活——！”

喊着，她又猛地低下头，继续用手挖掘那片泥土，仿佛真的要徒手在这片充满对抗和伤痕的土地上，栽种下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了。

推土机的轰鸣声彻底熄火。风也停了。所有嘈杂的议论声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那个女人嘶哑的喊声，和她用手刨挖泥土时发出的、沉闷而执拗的声响。

林恒僵在原地，像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他看着那个在泥泞中变得狼狈不堪、却仿佛浑身都在发光的身影，看着她那沾满泥土、甚至隐约渗出鲜血的手指，看着他曾经认为脆弱、矫情、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女人，此刻用一种最原始、最笨拙、也最震撼的方式，回应了他的守护，回应了他的愤怒，回应了他那颗在绝望中疯狂跳动的心。

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热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那堵用愤怒和失望筑起的高墙，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的眼眶一阵难以抑制的酸胀发热。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猛地转回身，不再看那钢铁巨兽，不再看钱老板和王满仓，而是迈开脚步，一步步，坚定地，走向那个正在泥地里徒劳而又倔强地“栽种”的女人。

他走到她身边，停下。

苏念感受到他的靠近，动作顿住了，却没有抬头，肩膀微微颤抖。

林恒沉默地蹲下身，伸出自己那双更大、更粗糙、布满厚茧和老伤的手，覆盖住了她那双已经满是泥污和血痕的手上。

他的手掌温热，粗糙，带着泥土和汗水的气息，牢牢地包裹住她的冰冷和颤抖。

没有言语。

只有两双沾满泥土的手，在这片刚刚被钢铁威胁过的土地上，紧紧地交叠在一起。

像是一种仪式。

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坚定的联盟。

一种在绝望的废墟上，共同开始的，笨拙而又决绝的——

栽种。

钱老板看着这一幕，脸色铁青，最终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钻进了轿车，轰鸣着离去。王满仓看着这对在泥地里蹲着的男女，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重重地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那些看热闹的村民和不知所措的司机们散去。

空旷的北坡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和那片在灰蒙蒙天空下沉默的红柳林。

风又起了，吹动着苏念凌乱的发丝，吹动着林恒单薄的背心。

他们依旧蹲在那里，手叠着手，像两棵刚刚在狂风暴雨中，被强行并根栽种在一起的树苗。

痛苦，笨拙，遍体鳞伤。

却从此，血脉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