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稻浪千顷破世族（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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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波湾的锻锤声尚未在耳畔散去，岭南王府书房内已弥漫着截然不同的焦灼气息。杜衡，这位被玄狼卫从溪边“请”来的老匠人，粗粝的手指死死抠着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浑浊的双眼紧盯着桌面上那个由竹片、木轮和麻绳构成的简陋模型，仿佛那不是一件器物，而是一头随时会挣脱束缚的凶兽。

“王爷明鉴！”杜衡的声音带着山民特有的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猛地指向模型上那个飞速旋转的木质水轮，“您要造的这‘龙骨水车’，轮径三丈！比寻常水车大了足足五倍！溪水缓处根本带不动，若置于湍流，这巨轮一转，离心之力足以把整架水车撕成碎片！更别说连接水轮的翻水龙骨板，如此长度，稍有扭曲，非但提不上水，顷刻间便会……散架！”他顿了顿，看着陈锋毫无波澜的脸，咬牙道：“此物……此物不合天道！强行为之，必遭天谴啊！”

“天谴？”侍立一旁的户曹主事王朗忍不住嗤笑，捻着保养得宜的胡须，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里满是世族门客特有的矜持与优越，“杜匠人，你可知岭南春旱已显？王爷心系黎庶，欲以此神物解万民之渴，此乃大功德！至于器物运转之理，自有工部典章可循，何须妄言天道？”他目光转向陈锋，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王爷，下官以为，当务之急是征发民夫，依古法于各州县广开水渠。虽耗时耗力，然稳妥持重，方为治本之策。至于此等……奇技淫巧，”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模型，轻描淡写，“恐徒耗钱粮，贻笑大方。”

王朗身后几名同样出身世族的属官纷纷点头附和，书房内一时充斥着“稳妥”“古法”“体统”的劝谏之声，字字句句，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如同一道道无形的枷锁，试图将陈锋的意志锁回他们熟悉的、便于掌控的藩篱之中。杜衡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力辩驳这些满口大道理的官老爷。

陈锋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上岭南水利图卷中那大片被朱砂标记为“赤旱”的土地。王朗等人的聒噪如同蚊蝇，他充耳不闻，目光却穿透窗棂，投向南方那片在晨光中蒸腾着热浪的广阔平原——那里是岭南粮仓，更是他百万铁骑未来的根基。旱魃的阴影，比世族的刀锋更迫在眉睫。

“离心之力……”陈锋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他目光落回杜衡脸上，深邃的眼眸里没有质疑，只有洞穿迷雾的锐利，“若在巨轮外缘，加装可调节角度的弧形导流翼板呢？”

杜衡猛地一怔：“导流……翼板？”

“水流冲击翼板，推动巨轮旋转。”陈锋指尖蘸了茶水，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迅速勾勒出几道流线型的弧度和一个可活动的轴点，“翼板角度随水流缓急自动微调，最大程度吸纳水能，亦可泄去过载之力，保轮架不崩。”他指尖一顿，点在模型水轮与那长长的提水“龙骨”连接处，“此处榫卯，弃直取弧，以三重‘燕尾扣’咬合，辅以精铁箍加固。扭力再大，力由弧面传导分散，龙骨板焉能散架？”

书房内死寂一片。王朗捻着胡须的手指僵在半空，脸上的矜持凝固成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他读遍工部典籍，从未听过什么“导流翼板”、“燕尾扣”！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杜衡浑浊的双眼却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桌面上那几道迅速干涸的水痕，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着，在虚空中反复比划陈锋勾勒的线条和结构，口中喃喃自语：“弧形导流……泄力……三重燕尾扣分散扭力……妙！妙啊！我怎么就……”他猛地抬头，看向陈锋的眼神已从恐惧质疑，变成了近乎狂热的崇拜，“王爷！此法……此法或真能成！”

王朗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不懂这些奇技，但他敏锐地嗅到了危险——一旦这匪夷所思的巨轮水车真被这山野匹夫造出来，他背后主子们赖以掌控岭南命脉的粮仓根基，将被动摇！他急声打断：“王爷！此等前所未闻之构……”

“够了。”陈锋的声音平静地截断王朗，目光却如两道冰锥，刺得王朗后半截话生生噎在喉咙里。“杜衡。”陈锋不再看王朗一眼，只对老匠人道，“本王予你全权，工造司人手物料，任尔调配。一月之内，本王要在这番禺城外，南望坡下，见到第一架能提水十丈、灌田千亩的‘镇南水龙’！”他站起身，玄色袍袖拂过桌面，卷起一阵不容置疑的劲风，“造不成，本王治你延误农时之罪。造得成，本王许你杜氏一族，永世掌岭南水利工造之印！”

杜衡浑身剧震，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眼眶！永掌工造之印！这是匠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泼天富贵！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砸在冰凉的金砖上，嘶声力竭：“草民杜衡，万死……必成此器！”

南望坡下，热浪灼人。

龟裂的田土如同垂死巨兽干涸的鳞甲，蔓延至天际。稀疏枯黄的稻苗在热风中无力地卷曲着叶子，散发出绝望的气息。衣衫褴褛的农人倚着锈迹斑斑的锄头，望着远处坡地上那架初具雏形、却庞大得令人心悸的木质巨兽，眼中交织着最后的希冀与深重的疑虑。

“阿爹，那……那东西真能引来西江的水？”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舔着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地问身边的老农。

老农沉默地望着坡上，那里，数百名工匠力士在杜衡嘶哑的号令声中，如同蚁群般围绕着巨轮的骨架奋力劳作。粗大的原木被蒸汽驱动的锯床切开，发出刺耳的尖啸；铁匠炉火光冲天，锻造着奇特的弧形铁件；更有无数力士喊着号子，将一根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型“龙骨”木板，用粗如儿臂的铁链吊装到位。

“谁知道呢……”老农长长叹了口气，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疲惫，“官老爷们说要造，那就造吧。总比……等死强。”他话虽如此，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坡顶那道负手而立的玄色身影吸引。岭南王陈锋，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在灼热的阳光与飞扬的尘土中，静静俯瞰着这片濒死的土地和坡地上初生的巨兽。他的存在本身，就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压迫感。

王朗站在田埂的树荫下，摇着一把素面折扇，脸上却毫无凉意，只有一片阴冷的焦躁。他身后，几个管事模样的人低声回报：

“老爷，按您的吩咐，工造司仓库里合用的百年铁木，都‘恰好’被调去修葺府衙了。”

“炼铁坊那边也打点好了，杜老鬼要的特种精铁锭，至少还要等上半月。”

“还有几个手艺最好的榫卯匠，家里都‘突发急病’，告假了……”

王朗嘴角勾起一丝阴鸷的弧度，折扇“啪”地合拢：“好。我倒要看看，没有铁木，没有精铁，没有巧匠，他拿什么造那‘镇南水龙’！真以为凭几句奇谈怪论，就能逆天改命？”

坡顶，陈锋的目光掠过下方王朗那自以为隐蔽的阴冷笑意，如同掠过一只蝼蚁。他转向身旁汗流浃背、眼中却燃烧着火焰的杜衡：“如何？”

杜衡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混合的泥灰，声音因连日嘶吼而沙哑不堪，却异常坚定：“王爷！主轮架已立！导流翼板枢轴按您的法子装了！三重燕尾扣咬死了三成龙骨！只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愤懑，“工造司推说库房无料，精铁和百年铁木迟迟不到！几个关键的榫卯大匠也……”

“无妨。”陈锋打断他，声音平淡无波，“伏波船厂，三号废料场。”

杜衡一愣。伏波船厂？那里堆积如山的不都是造巨舰剩下的边角废料吗？

“赵破虏。”陈锋唤道。

“末将在！”赵破虏如标枪般踏前一步。

“持本王手令，调伏波船厂废料场所有合用之钢木边角，半日之内，运抵此处！凡有阻拦者，”陈锋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远处田埂下的王朗，“无论何人，就地拿下，以延误军机论处！”

“诺！”赵破虏眼中厉芒一闪，领命而去，马蹄声如急鼓般敲碎了南望坡的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