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钦差南下，墨甲碎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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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三年来所有赋税、商税、工坊收支账册，按‘乙字七号’账本准备。盐铁专营新收之权，立刻整合造册，将四大家族历年‘侵吞国帑、盘剥百姓’之铁证，不着痕迹……夹在其中。”
“王爷放心！四家桂州账册漏洞百出，下官只需稍加引导，便是他们‘罪证确凿’！高俭若查盐铁，必先踩进这泥潭！”
“李三！”
“属下在！”
“‘燕子’全部动起来！神策军沿途所经驿站、州县，所有饮食、车马、向导，皆用我们的人！把他们南下的‘威风’……给本王‘好好’宣扬出去！要让岭南百姓都知道，京城来的‘青天大老爷’，是带着天子剑，来查咱们岭南王‘谋反’的！”
“诺！定让这‘威风’传遍岭南，激起民愤！”
“再传令赵铁鹰，”陈锋的声音陡然转厉，“桂州事毕，重骑营即刻回防苍梧！换下的旧甲，给本王擦亮了！就摆在……钦差入岭南的必经之路上！”
十五日后，岭南道北界，落雁关。
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官道两侧的山林仍是一片萧索。黄泥土路被连日春雨泡得泥泞不堪，深深的车辙印里积着浑浊的泥水。一支盔甲鲜明、旗帜招展的队伍在泥泞中艰难前行。猩红的“钦差”“代天巡狩”旗帜和明黄色的神策军龙纹旗，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也显得黯淡无光。
都察院右都御史高俭坐在八匹马拉动的宽大官轿内，颠簸的路况让他那张本就严肃刻板的脸更加阴沉。他年约五旬，脸颊瘦削，法令纹深刻，一双三角眼锐利如鹰隼，此刻正透过轿帘缝隙，审视着岭南这看似荒僻的山水。官轿旁，神策军左卫副统领萧战，身披明光铠，腰挎御赐宝刀，面色冷硬，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寂静的山林。他麾下的一千神策军精锐，甲胄铿锵，队列严整，却掩不住长途跋涉的疲惫和马蹄裤腿上厚厚的泥浆。岭南潮湿阴冷的天气，让这些习惯了北方干燥的禁军浑身不自在。
“哼，穷山恶水！”高俭放下轿帘，从鼻孔里冷冷哼出一声，“难怪养得出陈锋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跋扈藩王！待本官查实其罪，定要……”
话音未落——
“聿聿聿——！”
前方突然传来战马惊恐的嘶鸣和队伍短暂的骚动！
“怎么回事？！”萧战反应极快，厉声喝问，同时猛地勒住缰绳，手掌已按在刀柄上！神策军瞬间收缩阵型，长矛前指，警惕地望向官道前方。
只见前方泥泞的道路中央，一片相对干燥的高地上，整整齐齐、沉默无声地矗立着一片钢铁丛林！
那是上百副被擦拭得幽光锃亮的骑兵重甲！虽已陈旧，布满刀劈斧凿的深刻痕迹，甚至不少甲片扭曲变形、边缘翻卷，但那厚重的塔盾、狰狞的骑枪（马槊）、门板般的陌刀，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从尸山血海中浸泡出来的惨烈煞气！尤其是那些塔盾和胸甲上，大片大片无法擦拭干净的、早已氧化成黑褐色的斑驳印记，如同干涸的血痂，无声地诉说着它们曾经历过何等残酷的厮杀！
阳光偶然刺破云层，落在这片沉寂的“钢铁坟场”上，反射出冰冷刺骨的寒光。一股无形的、混合着铁锈与硝烟、仿佛还带着血腥味的沉重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钦差队伍！
“咕咚……”一个年轻的神策军士卒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握矛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身边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低低的呜咽。
萧战瞳孔骤缩，身为神策军副统领，他见识过无数精兵强将，但眼前这片仅仅是“陈列”的、伤痕累累的旧甲，就让他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这需要经历多少场惨烈搏杀，才能让精钢锻打的甲胄扭曲成这般模样？那些黑褐色的印记……又浸染了多少鲜血？
高俭也掀开了轿帘，三角眼死死盯着那片煞气冲天的旧甲，脸色微微发青。他强自镇定，厉声喝问：“此乃何意？岭南王这是要……示威吗？！”
泥泞的官道旁，转出一名岭南王府属官，身着七品青色官袍，笑容谦卑恭顺，对着高俭的官轿遥遥一揖：“下官岭南王府仓曹参军刘文焕，奉王命在此恭迎钦差大人！王爷深知御史大人一路劳顿，特命下官于此备下净水、草料，供大人与天军稍作休整。至于这些甲胄……”
刘文焕指了指那片沉默的钢铁丛林，语气平淡得如同介绍路边野草：“哦，此乃我岭南剿匪军士淘汰之旧物，正要运回苍梧回炉重铸。王爷说，堆在路边怕污了大人的眼，又恐耽误大人行程，故命我等在此看管，待大人车驾过后再行搬运。惊扰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淘汰……旧物？”萧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死死盯着那些扭曲变形的重甲和上面无法抹去的黑褐色血斑，握着刀柄的手心渗出一层冷汗。什么样的“匪”，需要动用如此重甲？什么样的战斗，能把这种重甲摧残至此？这岭南军的实力……远超朝廷最坏的预估！
高俭的脸色由青转白，又从白转红。他当然听得出这谦卑话语下的刀锋！陈锋这是在用最直观的方式告诉他：你们看到的所谓“逾制凶器”，在岭南，不过是准备回炉的“废铁”！他张了张嘴，想斥责这狂妄的示威，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看着那片散发着惨烈煞气的“废铁”，再看看官道旁岭南属官那恭敬却毫无惧色的笑脸，一股巨大的、名为“未知”的恐惧，第一次狠狠攫住了这位以“铁面”着称的钦差心脏。
“走！”高俭猛地摔下轿帘，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立刻启程！本官要尽快赶到苍梧！面见岭南王！”他必须立刻见到陈锋，在这片被钢铁和煞气笼罩的土地上，多待一刻都让他窒息！
队伍再次启程，碾过泥泞，绕过那片沉默的钢铁坟场。神策军那严整的队列，在无声的煞气冲击下，悄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散乱和不安。阳光被厚重的云层彻底吞没，初春的寒风卷起泥浆的腥气，刮在脸上，冰冷刺骨。苍梧城的方向，仿佛匍匐着一头披着人皮的洪荒巨兽，正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等待着猎物踏入它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