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画皮恩·裂痕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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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径直走向云崇山外院的书房。书房内灯火通明,云崇山枯坐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对着摊开的西北边境军报,眼神却空洞地落在虚空某处,仿佛灵魂早已离体。案头那方巨大的端砚里,新研的墨汁浓黑如漆,散发着冷冽的松烟墨香。然而,若有极其敏锐的嗅觉,便能捕捉到那清冽墨香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甜腻的异样气息,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正无声地弥散。

沈砚沉默地走到书案一侧,拿起墨锭,动作熟练而无声地开始研墨。墨锭在砚池中划出均匀的圈,发出沙沙的轻响。他微微垂着头,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个沉默而恭谨的侧影。

“沈砚,”云崇山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眼神依旧空洞,“你说……铮儿他……在那边……会冷吗?”他问得突兀,如同梦呓。

研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沈砚的声音低沉平稳,毫无波澜:“回大人,边关苦寒,然忠魂烈骨,自有浩气长存,当不惧风雪。”

“呵……浩气长存……”云崇山低低地、带着无尽悲凉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比哭更难听。他不再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眼,仿佛沉浸在自己也无法挣脱的幻梦与痛苦之中。

书房内重归死寂,只有墨锭摩擦砚台的沙沙声,单调而冰冷地持续着。那丝混杂在松烟墨香里的甜腻气息,随着墨汁的研磨,愈发浓郁了一丝,无声无息地钻入云崇山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云崇山似乎被案头堆积的紧急军报拉回了一丝现实。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目光落在最上面一份标注着“西夏异动”的密函上。他烦躁地抓起一支狼毫笔,饱蘸了沈砚刚刚研好、散发着异样甜香的浓墨,准备批注。

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他紧锁着眉头,似乎在凝聚心神,努力从那些混乱的思绪和幻象中挣扎出来,找回属于兵部尚书的冷静与判断。

就在这时——

“砰!”一声巨响,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云知微裹着厚重的披风,脸色惨白如鬼,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她显然是从病榻上挣扎而起,脚步虚浮,气息急促,肩头的伤和脸颊的红肿让她看起来摇摇欲坠。她无视了书房内凝滞的空气和父亲骤然抬起的、惊愕而隐含怒意的目光,视线如同淬毒的箭矢,直直射向书案旁那个沉默研墨的玄色身影!

“出去!”她指着沈砚,声音因虚弱和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变调,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你出去!现在!立刻!”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就在刚才,在熏笼边被绝望和寒毒反复折磨的半梦半醒间,一股极其浅淡、却异常熟悉的甜腻异香,混杂着冷冽的松烟墨气,如同鬼魅的叹息,丝丝缕缕地钻入了她的鼻腔!这味道……与那日撕书风波时,她意识混乱中在父亲身上嗅到的、以及更早之前在那本染了陌生气息的《孙子兵法》缝隙里捕捉到的异样气息,一模一样!

是墨!是他研的墨有问题!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将她残存的理智炸得粉碎!联想到父亲近日愈发诡异、近乎疯魔的言行——将她错认为兄长的幻视、强迫她穿男装的命令、那记毫不留情的耳光……这一切,是否都源于这散发着诡异甜香的墨?!

“微微!你放肆!”云崇山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歇斯底里的命令彻底激怒,猛地一拍书案站起身来!墨汁被震得飞溅出来,几点浓黑落在他昂贵的官袍上。他眼中翻腾着被冒犯的威严和连日积压的狂躁,“谁给你的胆子擅闯书房?!滚回你的房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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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是他!是他在墨里动了手脚!”云知微不顾父亲的暴怒,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指控,死死盯着沈砚,“那墨香不对!他在害您!他在让您……”她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喉头腥甜翻涌。

“一派胡言!”云崇山怒不可遏,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女儿的指控在他听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不仅污蔑了他信任的西席,更是在他本就脆弱的神经上狠狠践踏!他指着门口,声音因震怒而嘶哑颤抖:“滚!给老夫滚出去!再敢胡言乱语,家法伺候!”

“爹爹!”云知微看着父亲眼中那熊熊燃烧的、完全被蒙蔽的怒火,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寒毒在这极致的刺激下猛烈爆发,刺骨的冰冷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软软地向后倒去。

“姑娘!”随后追进来的青霜惊叫着扑上前扶住她。

书房内一片死寂。云崇山胸膛剧烈起伏,怒视着被青霜扶住、面无人色的女儿,眼中怒火未消,却又掺杂着一丝看到女儿如此虚弱后的、更深的烦躁与痛苦。

沈砚自始至终,如同局外人般沉默地立于书案旁。他微微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深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手中研墨的动作早已停下,墨锭静静地搁在砚池边沿。那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沾染着新鲜的、尚未干涸的墨汁,浓黑如夜,散发出冷冽而诡异的甜香。

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没有看暴怒的云崇山,也没有看濒临崩溃的云知微。而是越过混乱,沉沉地、不带一丝温度地,落在了书案上那份被墨汁溅污了一角的、标注着“西夏异动”的紧急军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