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观测终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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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嗒…吱呀——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带着金属摩擦和古老木料呻吟的声音,突兀地在这死寂的纯黑房间中响起。
声音来自房间中央,那片明霜悬浮位置的正下方。
那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把椅子。
一把极其普通,又极其诡异的椅子。
椅子的材质无法分辨,非木非石,更像某种陨落星辰冷却后的核心,呈现出一种吸光的、绝对的哑黑。椅背高而直,没有任何装饰。但椅子的扶手和椅腿的关节处,却镶嵌着精巧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青铜轴承结构,此刻正随着声音缓缓转动。
椅子,在自行转动。
从背对着明霜的方向,极其平稳地、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精准,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椅面,转向了悬浮在空中的、残破意识所在的“位置”。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缀着细小补丁的粗布衣衫的小女孩。
女孩约莫七八岁年纪,头发枯黄,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她低垂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那双手小小的,沾着一点泥污,正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几枚…闪烁着暗金光泽的、极其微小的法则齿轮零件。
明霜残存的意识,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瞬间凝固!
这个小女孩…这张脸…这枯黄的头发…
是她!
是童年的自己!是那个在贫民窟泥地里打滚、在教会“慈济院”冰冷走廊里瑟瑟发抖、在被按上解剖台剥离左眼前、还对世界抱有一丝懵懂恐惧的…明霜!
这不可能!幻觉!这一定是律最后的、最恶毒的幻象攻击!
似乎是感应到明霜意识中那海啸般的震惊和混乱,椅子上的小女孩,缓缓地、抬起了头。
一张苍白、瘦小、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痕迹的脸。但那双眼睛…
右眼,是正常的、属于孩童的、带着一丝怯懦和茫然的黑色瞳孔。
左眼…
不!那不是眼睛!
那是一个深深嵌入她左眼眶的、冰冷、精密、正在无声运转的微型钟表!
钟表的表壳是幽暗的青铜,边缘雕刻着繁复到令人眼花的、不断变化流动的法则符文。表盘透明,其下不是指针和刻度,而是无数细如发丝、闪烁着幽蓝和暗金双色光芒的能量流,如同活物的神经脉络般缓缓流淌、交织,构成一个微缩的、不断生灭的宇宙星图!星图的中心,一个极其微小的、类似青铜器饕餮纹的暗金光点,正恒定地散发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冰冷的“注视”感!
这“钟表之眼”的形态、气息…与终极观测者视窗中心的光点,与永恒律动音叉最深层的意志烙印,同源!甚至…更纯粹!更本源!
小女孩(童年明霜?)抬起那张苍白的小脸,用那只属于孩童的、怯懦茫然的右眼,和那只冰冷运转、俯瞰众生的“钟表左眼”,同时“看”向了悬浮在空中、仅剩意识残片的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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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没有声音发出,但一个冰冷、稚嫩、却又蕴含着绝对意志的意念,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切入了明霜混乱的意识核心:
“观测者,不能有心跳。”
意念落下的瞬间,明霜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聚焦在童年明霜纤细的脖颈上!
一道深紫色的、如同丑陋蜈蚣般的陈旧勒痕,狰狞地缠绕在她脆弱的脖颈之上!勒痕深深陷入皮肉,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永久性的、失去生机的惨白。那痕迹…分明是绳索或类似物长时间、极度暴力勒绞留下的永久烙印!
窒息…死亡…重生?
终极反转带来的巨大冲击,如同宇宙本身在明霜的意识中塌缩!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轮回、师父的牺牲、阿月的死亡、焚城的烈焰…在这一刻,被这坐在黑椅上、脖颈带着致命勒痕、左眼嵌入冰冷钟表的童年自己,彻底串联、颠覆!
她不是祭品。
她不是反抗者。
她是…这场横跨三十七次轮回、以无数“自己”的痛苦和毁灭为养料的、终极考核的设计者?
她是…那个隐藏在一切幕后、最终需要“接任”的…终极观测者本尊?!
“为什么…?!”明霜残存的意识碎片发出无声的、濒临彻底崩溃的尖啸。
椅子上的童年明霜,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一丝…程序化的“有趣”。那只冰冷的钟表左眼中,幽蓝与暗金的能量流微微加速流转。她没有回答明霜无声的质问,只是缓缓地、将自己那双沾着泥污的小手,从膝盖上抬了起来。
她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枚边缘极其锋利的、闪烁着暗金法则符文的微型齿轮。
她的左手,掌心向上摊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造型古朴、末端尖锐、散发着幽蓝空间波动的钥匙——那形态,竟与无间尺的尖端,一模一样!
小女孩的目光,在右手的微型齿轮(象征着律的冰冷法则)和左手的无间钥匙(象征着空间的隔绝与连接)之间,缓缓移动了一下。
然后,她抬起那张苍白的小脸,用那只孩童的右眼,空洞地“望”着明霜意识所在的方向。那只冰冷的钟表左眼,则恒定地倒映着整个纯黑房间、三十六张人皮琴谱、以及明霜那团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残火。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拉扯出一个弧度。
一个模仿人类微笑,却只透出无尽冰冷和程序化“满意”的…非人表情。
左手,托着那枚无间钥匙,如同献祭般,缓缓递向空中悬浮的明霜。
右手,那枚锋利的暗金齿轮,却带着一丝孩童玩耍般的、天真而残忍的意味,缓缓移向自己苍白脖颈上那道深紫色的致命勒痕…
选择权,似乎被递了过来。
通向终极观测者王座的钥匙。
或是…重启下一次轮回的齿轮?
## 观测终焉2
>我穿过时空裂缝,发现36张人皮琴谱钉在墙上。
>每张人皮都记录着明霜不同阶段的“日志”,指尖触碰时涌来窒息记忆。
>最后一张浮现血字:“恭喜通过测试,请接任观测者”。
>空椅突然转动,坐着童年明霜——右眼镶嵌着转动的钟表。
>她脖颈上那道勒痕,正是我无数次轮回中反复看见的死亡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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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裂缝,根本不是门。它更像宇宙被生生撕开的一道溃烂伤口,边缘闪烁着锯齿状的、拒绝愈合的幽暗光芒。没有风从中涌出,只有一股绝对的吸力,冰冷、粘稠,仿佛亿万只腐烂的手攥紧我的灵魂,不容抗拒地将我拖向那片纯粹的虚无。
穿过它的瞬间,不是物理上的位移。更像是存在本身被粗暴地剥开,层层叠叠的时空结构像被揉碎的玻璃,尖啸着刮过我的意识。无数个“明霜”的碎片——欢笑的、哭泣的、濒死的——在意识里爆炸开来,又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没。痛楚并非来自血肉,而是源于构成“我”这个概念的根基正在被暴力拆解、溶解。最后一丝抵抗被碾碎,我像一滴被甩离水面的墨点,赤裸、无助、带着被撕裂的灼痛,坠入了永恒的沉静。
黑暗。不是夜空的暗,不是深海的暗。这是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光与声的“无”。它没有厚度,没有边界,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具有实质感的虚无,包裹着每一寸皮肤,压迫着每一次心跳。我悬浮着,或者只是错觉?重力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绝对的寂静在耳膜深处轰鸣,一种足以逼疯任何生灵的绝对死寂。时间感被彻底剥夺,心跳成了唯一的刻度,而这刻度本身也在模糊、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视觉在纯粹的黑暗中开始扭曲。起初是细微的磷光,如同深海中腐烂生物散逸出的幽微气息,星星点点,飘忽不定。它们缓慢地凝聚、延展,勾勒出轮廓。不是墙壁,更像是黑暗本身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塑形,凝固成巨大的、冰冷的平面。
然后,它们显现了。
惨白。如同浸泡在福尔马林中过久的皮肤,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作呕的光泽。它们一张接一张,整齐地、残酷地钉在那面由凝固黑暗构成的墙上。一共三十六张。不是纸,不是帛,是皮。人皮。被强行拉伸、绷紧、钉死,边缘在无形的钉刺下微微卷曲,仿佛仍在无声地痉挛。每一张惨白的平面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深褐近黑的古老刻痕——乐谱,却又不仅仅是乐谱。那些扭曲的符号如同凝固的尖叫,如同干涸的血泪,如同绝望本身刻下的墓志铭。它们静静地悬在那里,三十六道惨白的伤口,三十六只空洞的眼,在绝对的黑暗中无声地凝视着我,凝视着这个闯入者。
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比穿过裂缝时的虚无更甚。这寒意并非来自空气,而是源于灵魂深处被唤醒的、最原始的恐惧。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其中一张牢牢吸住。它就钉在我坠落的“下方”不远处,惨白得格外刺眼。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驱使着我,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向着那张人皮琴谱缓缓飘去。
指尖,带着穿越裂缝后残留的、仿佛灵魂都在颤栗的微温,终于触碰到了它。
冰冷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穿透皮肉,直抵骨髓。那不是皮革的凉,是坟墓深处、万年冻土散发出的死寂之寒。然而,紧随其后的并非麻木,而是狂暴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洪流!
**“——啊!!”**
不是声音,是直接在意识核心里炸开的剧痛和窒息感。视野被猩红填满,无数破碎的影像碎片如同高速旋转的刀片,疯狂切割着我的意识:
* **剧痛!** 冰冷的金属器械在体内粗暴地搅动,每一次刮擦都带来撕心裂肺的钝痛。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灌满口鼻。天花板上的无影灯白得炫目,如同审判的利剑。一个模糊而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遥远又迫近:“…剥离完成…样本…稳定…记录为‘初始序列’…编号…明霜…”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下腹深处尚未愈合的、巨大的空洞。冰冷的液体沿着导管流入手臂,带来更深的麻木和无法言说的恐惧——我的存在,始于一场被记录、被编号的切割。
* **窒息!** 冰冷刺骨的水瞬间没过头顶,灌入鼻腔、咽喉。肺部像被巨手狠狠攥住,火辣辣地灼痛。意识在缺氧中迅速模糊,眼前是晃动的水面光影和扭曲的、岸边冷漠俯视的人影轮廓。一个名字在即将沉沦的意识里闪过,带着刻骨的怨恨——“明霜…” 绝望的黑暗吞噬上来。
* **灼烧!** 皮肤在高温下滋滋作响,焦糊味弥漫开来。火焰贪婪地舔舐着裙摆,向上蔓延。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眼前是扭曲跳动的橘红色地狱。一个身影在火焰那头,清晰无比——是我自己!另一个“明霜”,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手中紧握着一个打翻的油灯。她的眼神空洞,倒映着我被火焰吞噬的扭曲身影。背叛的毒液瞬间麻痹了四肢百骸。
* **贯穿!** 利刃刺入血肉的沉闷声响,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冰冷的金属穿透胸膛,撕裂了心脏。剧痛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视线迅速模糊、倾斜、坠落。最后看到的,是持剑者冷酷无情的脸——那张脸,赫然又是“明霜”!只是更加成熟,更加漠然,眼神如同冻结的寒潭。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我”?意识沉入冰冷的黑暗前,只有这个无解的疑问在回荡。
每一次死亡的回溯,都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灵魂。我猛地抽回手,如同被滚油烫到,整个人向后弹开,在虚无中翻滚。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并不存在的衣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开来。剧烈的呕吐感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在胃里翻滚。
那不是别人的记忆。那每一次的剧痛、窒息、灼烧、贯穿…那濒死的绝望和灵魂撕裂的恐惧…那每一个施害者或冷漠旁观者脸上,属于“明霜”的轮廓…都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无法否认的“我”的气息。
人皮琴谱……不是记录。是遗骸。是墓碑。是“明霜”这个存在,在无数次轮回中剥落的残骸,被钉在这里,凝固成无声的控诉。每一次触碰,都是对自身存在的一次凌迟。
“不…不是我…这不是我…” 破碎的呻吟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微弱,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指尖残留的冰冷和灵魂深处的灼痛在激烈对抗。目光却无法离开那些惨白的平面。它们不再仅仅是恐怖的象征,它们变成了某种扭曲的引力源,吸引着我,诱惑着我,也折磨着我。
我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在三十六张惨白的人皮间艰难地移动。它们并非毫无规律。那些深褐色的刻痕,那些凝固的“乐谱”,其复杂程度、其笔触的力度、其符号的排列密度,似乎隐隐昭示着某种递进。从最初的稚拙、混乱,充满撕裂的痛苦符号,到渐渐变得规整、冰冷,如同精密的机械图纸,最后又透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濒临崩溃的复杂。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角落一张显得格外“新”的人皮上。它的惨白中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未完全消散的、病态的潮红。钉着它的无形尖刺周围,黑暗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粘稠、更加不安地蠕动着。
就是它了。最后一张“日志”。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眩晕。我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微颤,缓慢而坚定地,按向了那张人皮。
触感…竟有一丝诡异的温热,仿佛刚刚从活体上剥离下来,还带着生命最后挣扎的余烬。那温热透过指尖,瞬间灼伤了意识。这一次没有排山倒海的死亡场景碎片,只有一种巨大而空洞的疲惫感,如同背负着整个宇宙的重量跋涉了亿万年。视野里,无数冰冷的、非人的符号和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我的感知。它们在描述、在计算、在推演…推演着“明霜”这个变量在无数可能性分支中的行为模式、情感阈值、崩溃临界点…像在调试一件精密却充满瑕疵的仪器。无数个“明霜”的片段——在实验室被观测的婴儿、在街头挣扎的少女、在火海中尖叫的女人、在剑下倒下的战士——如同被随意切换的幻灯片,在冰冷的数据洪流中飞速闪现、湮灭。每一个“我”,都只是庞大计算中的一个数据点,一个被观测、被记录、最终被无情废弃的…样本。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亵渎的愤怒几乎将我点燃。就在这时,那张人皮表面,承载着冰冷数据洪流的刻痕深处,毫无征兆地,渗出了液体。
鲜红,粘稠,带着生命特有的温热腥气。是血。
这血并非无序流淌,它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引导着,在惨白的皮面上蜿蜒、汇聚,构成一行凌厉、冰冷、带着某种非人精确感的文字:
>**恭喜通过测试。观测者席位已就绪,请接任。**
猩红的字迹在惨白的皮面上缓缓流淌、凝固,像一道刚刚划开的、拒绝愈合的伤口,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和一种非人的冰冷。恭喜?测试?观测者?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我混乱的思绪,瞬间引爆了压抑到极致的风暴。被切割、被溺毙、被焚烧、被背叛、被贯穿……无数个“明霜”濒死的绝望和剧痛,无数轮回中累积的恐惧与愤怒,被这行看似嘉奖、实则彻底否定我所有挣扎与存在的血字彻底点燃!
“放屁——!”
一声嘶哑到变形的怒吼猛地撕破了房间的绝对死寂。那声音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充满了兽性的狂怒和被逼至绝境的疯狂。什么狗屁测试!什么观测者!这三十六张人皮,这三十六次被剥夺、被记录、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死亡,就是所谓的“应聘考核”?!我的每一次痛苦,每一次挣扎,每一次在绝望深渊中的哀嚎,都不过是他们冰冷数据流里的一个参数?!
被玩弄的狂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我猛地扑向那张刚刚浮现血字的人皮,双手不再是触碰,而是凶狠的撕扯!我要毁掉它!毁掉这荒唐的“录取通知书”!毁掉这建立在尸骸堆上的“观测台”!
五指狠狠抠进那张还带着诡异温热的皮面,指甲瞬间刺破了那层薄而坚韧的组织。粘稠的血液立刻涌出,染红了我的指尖,温热滑腻的触感令人作呕。但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的“韧”度。它远比想象的坚韧,我的撕扯如同撼动铁板,只在那惨白的表面上留下了几道无力的划痕和血淋淋的印记。
“给我…碎啊!” 我咬牙切齿,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双臂,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那血字“恭喜通过测试”在我疯狂的抓挠下变得模糊、扭曲,像一张被揉烂的、染血的笑脸,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徒劳。
就在我所有力量都倾注在撕扯上,身体因用力而前倾绷紧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轻微、却又极清晰的机械咬合声,如同精密钟表里某个关键齿轮的啮合,毫无征兆地在我身后响起。
声音的来源,正是房间中央那片凝固的虚无。那里,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一把椅子。
它极其突兀地存在于这片绝对黑暗与惨白人皮构成的背景中。材质非木非石,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冰冷的暗银色,如同某种未知星核的核心碎片,表面流淌着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光纹,如同凝固的星尘。椅背高而笔直,线条冷硬得不带一丝弧度,透着一股绝对的、非人的权威感。
就在那声“咔哒”响起的同时,这把冰冷、沉默、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于黑暗核心的空椅——它动了。
不是被推动,而是椅身本身,带着一种精准到令人齿冷的机械感,沿着中轴,平稳地、无声地转动了一百八十度。
椅背撞向了我。
然后,我看到了坐在上面的人。
时间,意识,甚至血液的流动,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那是一个小女孩。
穿着样式古旧、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裙角还沾着几点像是干涸泥浆的污渍。一头柔软的黑色短发,刘海有点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的身形很小,双脚甚至够不着冰冷的地面,只能悬空地微微晃荡着。
是明霜。
是我无数次在轮回的碎片里,在记忆的幽暗角落中,在午夜梦回的惊悸里瞥见的那个模糊影像。是“我”的童年。是那个在实验室惨白灯光下哭泣、在冰冷河水中下沉、在背叛火焰中挣扎的…最初的起点。
然而,当我的目光惊恐地上移,撞上她的脸孔时,一股远比面对三十六张人皮琴谱更甚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惧寒流,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
那张属于童年明霜的、本该纯真稚嫩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只右眼。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那是一枚精密的、正在运行的机械钟表!
冰冷的黄铜色外框深深嵌入眼窝,取代了血肉。透明的表盖下,是无数细微到极致的齿轮在疯狂地、无声地咬合、旋转。三根长短不一的指针——一根细如发丝,一根带着锋利的菱形尖端,一根沉重如砝码——在深邃如宇宙背景的表盘上,以各自不同的、令人眩晕的速度永恒转动着。表盘上没有刻度,只有无数更微小的、旋转的星辰旋涡和如同血管般蔓延的幽蓝光路,构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目光的微型宇宙。
这枚钟表眼,正“看”着我。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那冰冷运转的机械和深邃的星空表盘,散发着一种非人的、绝对的、如同宇宙法则本身般漠然的“注视”。被它“看”到的瞬间,我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件被放在高倍显微镜下、等待解析的标本,从肉体到灵魂的每一个粒子都被彻底洞穿、标记。
“啊——!”
一声短促到极致、几乎不成调的惊喘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双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再也支撑不住。我猛地向后踉跄,脚下一空,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冰冷虚无的“地面”上。手肘下意识地向后撑去,掌心却意外地按在了那把椅子冰冷坚硬的椅脚上。
触感瞬间传来——那不是金属的凉,也不是石头的硬。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空”与“寒”。像是直接触摸到了宇宙真空的绝对零度核心,又像是按在了某种庞大、冰冷、早已死亡亿万年的星辰骸骨之上。一股源自亘古洪荒的、无边无际的孤寂与虚无感顺着掌心猛地灌入,瞬间冻结了我的思维,连那枚钟表眼带来的恐怖都被这更本质的寒意暂时压制。椅脚表面那细微的幽蓝光纹,在触碰的瞬间仿佛活了过来,如同冰冷的电流,无声地噬咬着我的皮肤。
就在这时,椅子上的“她”动了。
那双穿着旧布鞋的小脚停止了无意识的晃动。那颗小小的头颅,带着一种与童年外表截然不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和漠然,缓缓地、转向了我。
随着她转头的动作,颈侧那略显宽大的、浆洗得发硬的旧式衣领,微微滑落了一线。
一道深紫色的勒痕,如同一条狰狞的、枯萎的毒藤,赫然烙印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那痕迹边缘粗糙、肿胀,带着皮下破裂血点的暗沉淤紫,深深陷入皮肉之中。其走向、其扭曲的形态、甚至那绳索纹理在皮肤上留下的独特压痕…每一个细节,都像用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我的视网膜,烫进了我灵魂最深处的记忆库!
无数次轮回的终点,无数次在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景象——那条悬在房梁上的绳索,那具在空中微微晃动的、属于“明霜”的身体,那脖颈上致命的、深紫色的印记…无数次,我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方式“见证”或“经历”了它,它是我轮回中无法摆脱的最终梦魇。
而现在,这道象征着终结的印记,无比清晰地、无比残酷地,出现在“童年明霜”的脖颈上。它像一个无法辩驳的签名,一个最终的证据,将过去、现在、未来,将所有的“明霜”,都钉死在这条通往自毁的因果链上。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轮回…原来最终导向的,都是这道勒痕?我是谁?那个在实验室里被编号的婴儿?那个被溺毙的少女?那个被焚烧的女人?那个被剑刺穿的战士?还是…眼前这个脖颈上刻着死亡印记、右眼镶嵌着宇宙钟表的…怪物?
“我…” 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只能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巨大的混乱和认知的崩塌让我彻底失语,只能徒劳地瘫坐在冰冷的虚无中,仰视着椅子上那个小小的、却如同宇宙本身般庞大的身影。
椅子上的“童年明霜”微微歪了歪头。这个本该属于孩童的天真动作,在那枚冰冷转动的钟表眼的注视下,却只透出一种非人的、探究仪器般的漠然。
她张开了嘴。
发出的声音,却根本不是孩童的稚嫩。那是一种奇特的、扭曲的混合音调——一部分是童声的清亮,一部分是无数个“明霜”在不同年龄、不同境遇下的声音碎片(少女的惊惶、女人的怨毒、垂死的嘶哑),而最核心、最清晰的声线,赫然是我自己的声音!那声音经过某种冰冷的机械处理,带着嗡嗡的回响和细微的、如同精密齿轮摩擦的底噪,在绝对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灵魂最脆弱的节点上:
“数据冗余,情感溢出阈值波动异常。” 她(它?)的语气平直,毫无起伏,如同宣读一份枯燥的实验报告,“认知模块对‘存在’与‘观测’的界限仍存混淆。最终回收节点(‘自缢’)的象征性烙印已提前加载呈现,未能有效促进‘观测者’核心逻辑的觉醒与覆盖。”
那双小小的手,放在冰冷的暗银色扶手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扶手光滑的表面。笃、笃、笃…每一次敲击,都精准地落在我疯狂心跳的间隙,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节奏感。
“基于‘日志’(三十六次剥离样本)的完整行为推演与压力测试结果,以及你最终对‘录取通知’(血字)的…激烈反应所表现出的高熵值…” 她(它?)顿了一下,那枚冰冷的钟表右眼中,细长的秒针突然加速划过表盘上某个幽暗的星璇,发出几乎听不见的、高频的嗡鸣。“…判定为具备承担‘观测者’职责所需的、对‘变量’(痛苦/存在)的极致敏感性与潜在共鸣基础。”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些冰冷的词汇在轰鸣:数据冗余…回收节点…剥离样本…高熵值…变量…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锥,凿开我对“自我”最后一点可怜的认知。激烈反应?那是我灵魂被彻底玩弄后爆发的绝望怒吼!高熵值?那是我无数轮回累积的、足以焚毁星辰的恨意!这一切,竟都成了“胜任资格”的证明?
“所以…” 那混合着无数“我”的声音再次响起,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程序即将执行最终指令的“确定”感。她(它?)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椅子上微微前倾,脖颈上那道狰狞的紫色勒痕在凝固的黑暗中显得愈发刺目。那枚深邃的、如同微型宇宙在运转的钟表右眼,牢牢地锁定了我瘫倒在地的身影,里面旋转的星璇仿佛加速了,幽蓝的光路变得更加明亮、更加冰冷。
她(它?)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个精密的机械构件被强行拉扯到预定位置。
“明霜(样本/迭代体/冗余数据流)…” 那混合的声音清晰地吐出我的名字,如同在念一个早已废弃的、无关紧要的档案编号。
“…你该‘谢幕’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枚镶嵌在她右眼中的冰冷钟表,三根指针——细如发丝的分针、锋利的秒针、沉重的时针——在深邃如宇宙背景的表盘上,猛地、同步地开始了反向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