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贞人”的笔和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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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过程漫长而艰辛。刻刀在骨头上艰难行进,发出持续不断的“嚓嚓”声。刻错一笔,就可能前功尽弃,甚至被视为对神灵的不敬。奚的精神高度集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手中的刀、和这片承载着神谕与王命的龟甲。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手臂因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而酸痛僵硬,但他刻下的每一笔、每一画,都力求精准、清晰、有力。那些在火光下逐渐显现的甲骨文字——或如人形(“王”字),或如奔跑的鹿(“鹿”字),或如展翅的鸟(“雉”字)——带着原始的图形力量,却已具备了成熟的文字表达逻辑。它们不仅仅是记录,更是穿透三千年时光的符咒,将商王的意志、贞人的智慧、神明的启示,以及一个时代的呼吸,永恒地封印在这片小小的龟甲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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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下的暗流

几天后,武丁王果然带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前往敦地田猎。旌旗招展,车马辚辚,王室贵胄们兴致高昂。

然而,这场被卜兆预示为“吉”的田猎,却并未如预想般一帆风顺。

狩猎队伍深入山林,追逐兽群正酣之时,异变陡生!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撕裂了山林间的喧嚣!一头体型异常庞大、獠牙狰狞如匕首的野猪王,不知从何处狂暴冲出!它显然是受到了大规模围猎的刺激和被驱赶幼崽的愤怒,双目赤红,如同燃烧的炭火,径直朝着队伍最前方、商王武丁所在的车驾猛冲过来!其势如雷霆万钧,沉重的蹄爪踏在地上,仿佛连大地都在颤抖!

护卫在武丁车驾旁的甲士们大惊失色!

“护驾!护驾!”

“快!挡住它!”

青铜戈矛仓促间迎向这发狂的巨兽!但野猪王皮糙肉厚,冲锋的势头更是猛烈无比!“咔嚓!”一声脆响,一根刺向它颈部的青铜矛竟被它坚硬如铁的颈骨生生撞断!沉重的战车被这庞然大物剧烈地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拉车的马匹受惊嘶鸣,前蹄高高扬起!车上的武丁一个趔趄,若非左右眼疾手快紧紧搀扶,几乎要被巨大的惯性甩出车外!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虽然训练有素的甲士们最终乱箭齐发,将这凶悍的野猪王射成了刺猬,避免了一场可能的惨祸,但武丁王的兴致已被彻底败坏。他阴沉着脸,看着那只倒在血泊中的巨大猎物和被撞坏的车辕,以及惊魂未定的随从,眼中怒火升腾。

“吉兆?!”武丁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气,目光如刀子般扫过身边负责此次田猎占卜事宜的随行官员,“这就是贞人们卜出的‘引吉’?‘无大灾’?!”他指着那一片狼藉,“若非护卫得力,寡人今日……”

随行官员冷汗涔涔而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王息怒!贞人所卜,兆纹确为‘引吉’,或有小惊扰……臣万死!这就命人彻查占卜之贞人!”

“哼!”武丁重重拂袖,不再看那猎物,转身登上备用的车驾,语气森然,“回宫!奚……让他来见寡人!”

消息如同寒流,迅速传回了洹水之滨的占卜大殿。殿内炭火依旧,却驱不散骤然降临的寒意。

奚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殿内只有他和王座上的武丁。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引吉’?‘无大灾’?”武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重若千钧,敲打着奚的耳膜和心脏,“奚,你是寡人最信赖的贞人。敦地之兆,你亲判其吉。今日寡人险遭不测,车驾损毁,王驾受惊……你作何解释?!难道天神之意,竟有谬误?还是你……解读有误?!”

冷汗瞬间浸透了奚的麻衣内衬。他能感觉到背上针刺般的目光。解读卜兆,本就有玄奥之处,兆纹的细微差别,不同贞人的理解或有不同。“引吉”本身也包含“虽有不足但整体吉利”的意思,那小惊扰应验在野猪冲撞上,严格来说,并未判断错。但……冲撞的是王驾!这性质就截然不同了!这就是滔天之祸!

辩解?强调卜兆解读的复杂性和“引吉”的本意?在刚经历过惊吓、余怒未消的王者面前,任何解释都可能被视为推诿甚至亵渎!奚的喉咙发干,后背的冷汗变得冰凉。他深知贞人地位虽尊崇,但王权才是最终主宰。一个不慎,不仅自身难保,整个贞人集团都可能受到牵连。

“臣……惶恐!”奚深深俯首,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天神垂兆,明示大体无虞。然臣……学艺未精,未能深谙其中‘微恙’之险峻,致使王驾受惊,臣……罪该万死!恳请大王责罚!”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把责任揽在自己“学艺不精”上,而非质疑卜兆本身或王者的感受。这是保全神谕权威,更是保全自己和整个贞人群体的唯一生路。

武丁冷冷地盯着伏在地上的奚,沉默良久。殿内只能听到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那沉默如同巨石,压在奚的心头。

“……罢了。”终于,武丁的声音再次响起,怒气似乎平息了些许,但威严更甚,“天神之意,博大精深。念你往日尽心,此次寡人受惊,亦有护卫疏忽之过。然你解读之责,不可推脱。”

“谢大王宽宥!”奚心中巨石稍落,但心弦依旧紧绷。

“那片甲骨何在?”武丁忽然问道。

“尚在占卜殿,待刻验辞。”奚小心回答。

“记住,”武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刻录之时,务必……严谨。”那“严谨”二字,咬得极重。他不需要多言,意思已昭然若揭:那片记载着“田于敦,往来无灾?吉。”的甲骨,其上的验辞该如何刻写,还需要明说吗?

“……臣,遵旨。”奚的头埋得更低了。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无力感。他仿佛看到了那把青铜刻刀,不再仅仅是在龟甲上刻字的工具,更像是悬在神谕之上的……王权之刃。它不仅能刻下真相,也能……“修正”真相。

奚回到存放甲骨的偏殿,独自一人。他颤抖着捧起那片龟甲。正面,“田于敦,往来无灾?王占曰:吉。”的字迹清晰可见。卜兆纹路依旧赫然在目。他拿起那把熟悉的青铜刻刀,冰冷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颤。他需要补刻上验辞——本该如实记录野猪冲撞王驾之事。

然而……

他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眼前闪过武丁冰冷的眼神,耳边回响着那“严谨”二字。刻刀仿佛重逾千斤。

最终,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还是重重地落下了刻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