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巫的舞蹈(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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祷词结束的瞬间,鹿角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攫住!她瘦小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骨杖开始疯狂地摇晃,顶端的蛇骨鹰爪发出急促的撞击声!她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高亢尖锐的呓语,不再是清晰的祷告,而是如同神灵附体般的狂乱嘶鸣!

“嗬——嗬——!啊——咿呀——!”

紧接着,她的双脚猛地跺地,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张力!围绕着那熊熊燃烧的篝火,鹿角婆开始了她的舞蹈。那不是优美的韵律,而是充满原始野性力量的狂舞!她的动作迅捷、激烈、扭曲,时而如毒蛇蜿蜒潜行,时而如苍鹰搏击长空,时而如困兽绝望挣扎。沉重的羽冠激烈地晃动,兽皮袍子上的饰物疯狂地撞击,发出密集而清脆的声响,与她那嘶哑狂乱的呓语、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撼人心魄的、绝望的祈神乐章。

她跳跃、旋转、扑伏……汗水迅速浸透了她厚重的油彩,流淌下来,在火光中闪着晶亮的光,如同血泪。每一次旋转,每一次扑倒,每一次向着苍穹伸出的枯瘦手臂,都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她不是在跳舞,她是用整个生命、全部的魂魄在呐喊,在祈求,在试图撼动那冷漠的天意!

广场上所有的陶塬部族人,包括首领石夯和少年陶豆在内,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的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敬畏、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每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随着鹿角婆每一个激烈的动作而颤动。每一次鹿角婆猛地指向天空嘶喊,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漆黑的天幕,渴望看到一丝乌云的痕迹,听到一声遥远的雷鸣。陶豆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他甚至忘记了口渴,忘记了饥饿,全部的意念都跟着鹿角婆疯狂舞动的身影在祈求:“跳吧!鹿婆婆!再跳得猛烈些!让天神看见!让雷神听见啊!”(内心活动:在绝望中抓住巫舞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将全部希望寄托于神秘仪式的成功)

石夯这位素来坚毅的首领,此刻也感觉喉咙发紧,眼眶发热。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整个族群的命运,竟然系于一位老妪如此脆弱又如此疯狂的舞蹈之上。他多么希望下一刻,瓢泼大雨就会倾泻而下,浇熄火焰,也浇熄所有人的恐惧。

三、 余烬:神意难测人自强 (关键事件:仪式后现实的反思与转向)

鹿角婆的狂舞持续了不知多久,仿佛耗尽了她生命的所有余烬。她的动作渐渐变得踉跄,嘶喊声也沙哑破碎下去,最终,在一次竭尽全力的、向天空的扑跃后,她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扑倒在篝火旁滚烫的灰烬边缘,蜷缩起来,只剩下微弱的、风箱般的喘息。手中那根象征力量的骨杖,也无力地滚落在一旁。那顶巨大的羽冠歪斜着,沾满了尘土。

篝火,也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暗红的炭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映照着广场上死寂的人群和地上那个渺小而苍老的身影。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却吹不散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阴霾。

天空,依旧漆黑如墨,繁星冷漠闪烁。没有一丝云,没有一缕风,更听不到半点雷鸣。

仪式……失败了。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着。希望,如同篝火的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然后彻底消失在冰冷的夜空。陶豆眼中的火光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茫然和无助。他身旁一个妇人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发出了压抑到极点的呜咽。这哭声如同导火索,瞬间引爆了广场上积蓄已久的绝望。低低的哭泣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悲伤绝望的哀鸣。

石夯沉重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石头般的坚毅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他缓缓走上前,脱下自己用粗麻织成的外衣,轻轻盖在昏迷不醒、浑身颤抖的鹿角婆身上。老巫婆的身体轻得像一片枯叶,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她滚烫的体温和微弱的生命搏动。

几个强壮的妇人小心翼翼地将鹿角婆抬回她阴凉的居所。石夯站在重新沉寂下来的广场中央,环视着族人们一张张被绝望笼罩的脸,看着中心那堆只剩下暗红余烬的篝火和旁边散落的、沾着鹿角婆汗水的法器。

“哭!哭不出水来!”石夯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哭泣声渐渐微弱下去。

“鹿婆婆拼上了老命,神……没有回应。”石夯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是神没听见?还是神……不要我们的舞?不要我们的呼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片灼裂的龟甲上,鹿角婆瘫倒前似乎将它紧紧攥在胸口。

“也许……龟甲早就告诉了我们答案,”石夯的声音带上了一种决绝,“靠天,天不救!靠神,神不语!神不要祭品……神要我们……自救!”

“自救?”仓伯抬起泪眼,茫然地问,“怎么救?河干了,泉眼也要枯了……”

“河干了,找更深的水!”石夯斩钉截铁地说,他指向远处月光下黑黢黢的山塬,“山肚子里有水!记得老辈人说过,山后有深谷,谷底有水声!再远,也要去找!”

“泉眼要枯了?那就省着喝!定规矩!一人一天只取三口罐(注:原始计量单位)!”他的目光严厉起来,“谁多喝一口,就是喝全族的血!”

“田里的苗能救多少救多少!把所有能盛水的家伙都拿出来!陶罐、皮囊、葫芦瓢!从塬上最低洼的地方,去找!去挖!哪怕一滴滴渗出来的水,也要接回来浇到根上!”他指向部落里那些技艺娴熟的制陶人,“陶窑的火,熄了大半!省下来的柴火和人手,都去打水!去寻水!去找一切能吃的野菜根、树皮渣!现在不是省力气的时候,是拼命的时候!”

石夯的话,像一道劈开绝望迷雾的闪电!哭泣停止了,茫然被一种新的、更残酷也更实际的生存意志所取代。是啊,天不救,神不应,难道就躺在这里等死吗?先祖们在更艰难的岁月里,不也是靠自己的一双手活下来的吗?

“首领说得对!”一位长老猛地站起身,胡须颤抖,“靠我们自己!能活一个是一个!”

“对!去找水!山后的深谷,我年轻时候去过!明天天一亮就出发!”几个壮年汉子吼了起来。

“我家还有几个大陶瓮!都搬出来存水!”

“我认得几种老根,刮掉粗皮里面能嚼出汁来!”妇人们也擦干了眼泪,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亮。

就在人群涌动,开始商议具体如何行动时,角落里传来一阵微弱的窸窣声。是鹿角婆身边的小学徒“雀儿”,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她手里捧着一块磨平的石板,上面用炭条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图案:一个头上长角的小人(代表鹿角婆)在跳舞,旁边是火焰,上方是代表天空的波纹线,但波纹线中间有一道醒目的、断裂的空白(表示无雨)。

“巫……巫婆婆醒来一下下,”雀儿怯生生地说,指着石板,“她说……记下来……今年……舞求不来雨……”

石夯蹲下身,看着石板上的刻画,又看看躺在不远处草铺上气息微弱的鹿角婆。老巫婆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不再是那个沟通神灵的巫,只是一个耗尽了力气的老妪。她的舞蹈未能唤来雨水,却在最后,用这样原始的“记号”,为这场惨烈的失败,刻下了一个沉重的注脚。这注脚指向的不是神灵,而是人类自己。

石夯粗糙的手指拂过石板上的刻画线条,那些炭痕深深印入了石板的肌理。他豁然起身,对着群情激昂的族人大声宣告:

“把鹿婆婆的舞,刻在石头上!把龟甲的裂纹,也刻上去!把今天的干渴,把倒下的苗,都刻上去!刻给我们的娃儿!刻给子孙后代看!告诉他们——”

他的声音如同金石交击,在空旷的广场上铿锵回荡:

“天威难测求不得,命脉只在掌中握!”

(面对困境,敬畏自然与积极行动缺一不可。祈愿是心灵的寄托,但破局的钥匙永远握在人类自己手中。在最深的绝望里,激发出的自救力量,才是照亮生路的不灭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