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新的浪潮(下)(2/2)
新笔趣屋【www.xbiquwu.com】第一时间更新《吾以暗影存天下》最新章节。
她的脸上维持着完美的、如同艺术品的礼貌微笑,但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却没有任何涟漪产生,只有一丝近乎悲悯的平静和……难以跨越的距离感。
“嗯哼?”
艾丽娅轻轻应了一声,语气如同羽毛拂过,温和却空洞,带着一种属于云端之上的审视。
“听起来……高高在上的协会也总算做了点事嘛?我还以为他们只会每天对别人颐指气使呢。”她小勺轻轻放回布丁杯沿,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不过,这种等级的小玩意儿……”她的目光转向窗外魔法区永不熄灭的光辉城防,“对我们这里的人而言,大概连装饰物都算不上呢?”她指的是奇兰学院森严的结界、无处不在的守护符石、家族豢养的保镖乃至导师们深不可测的个体力量。
她的世界自出生起便被重重叠叠的超凡力量包裹。安全这种概念对她而言,如同呼吸的空气一般理所当然。
她亲近洛丝,欣赏的是洛丝自身在魔法道路上展现的努力与那份温润坚韧的内核,与洛丝所代表的那个平凡世界无关。
至于那些“改革”、“平民安全”的喧嚣不过是地面上的风暴声,穿透不了她所处的天穹。也正因如此,她才无法理解洛丝那种对几件廉价魔法器物的狂喜。
洛丝眼中那明亮的光芒,在艾丽娅毫无波澜的平静面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并未激起预期的共鸣,反而迅速冷却、沉淀了下去。
她明白了那道无形的、存在于两人之间的鸿沟,比任何物理的距离都难以跨越。她没有试图解释或辩论,只是再次低下头,默默地、仔细地记下了护符的详细上市日期和那几个平民区试点商店的地址。
晚餐在一种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微妙沉寂中步入尾声。窗外,魔法区的灯火织就永恒不变的辉煌图景,繁华而冰冷。
吃完后,洛丝与艾丽娅在灯火辉煌的入口道别,看着她轻盈的身影融入那辆无声滑来的、带有她的家族徽记的魔法飞车,洛丝独自踏上了归途。
她一个人走着,学院小径旁的魔法石灯恒定地散发着柔和白光,将她纤长的影子投在青石板路上,步履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和更深的沉淀感。
推开宿舍的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安静的空气裹挟着独属学院的、混合着纸墨与淡淡魔法元素的气息扑面而来。
窗幔间隙透入远处魔法塔恒定不变的光芒,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冷清的银边。之前在餐厅里,由那份协会公告燃起的短暂兴奋,在此刻的寂静中彻底沉淀下来,翻涌出更为复杂的心绪。期待依然存在,但被一层厚重的忧虑包裹——那是对其实际效果的怀疑,对父母是否能接受的担忧,更混杂着一种对两个世界之间那道鸿沟的沉重认识。她几乎有些急切地拿出手机,指尖微微发凉,拨通了那个属于家的号码。
铃声在寂静中响了片刻,终于被接通。
“喂?洛丝?”
是父亲的声音,带着日复一日工作后渗透进骨头缝的疲惫,背景里熟悉的引擎轰鸣声和模糊的车流噪音清晰传来。显然,他刚关上那家经营得勉强维持生计的小店门,正驱车跨越那道无形的边界,驶回位于贝尔市的那块真正属于他们的角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爸!是我!”
洛丝的声音里本能地掺进了一丝轻快的音调,“还在开车吧?小心点呀!”
“没事,刚开出城,路还空。”父亲的声音柔和了些,那是面对唯一的女儿时才会流露的温度。
“这个点儿打来?碰上难事了?学院里不顺?”那关切根植于深怕女儿在魔法世界的浮华里受挫的本能。
“没有!爸,是……是好事!”
洛丝的声音不自觉地扬高了几度,带着分享希望的迫切。
“您看新闻了没?就今天傍晚发的!魔法协会终于发公告了!要……要给平民区做些改变!要发一种能保命的‘紧急护身符’,还会在重要地方装警报系统!”
她语速快得像要将公告里的字句直接灌入父亲的耳朵:“那个护符!公告说了,不用魔力也能用!捏碎它就能立刻裹上一层保护罩!能扛得住几下怪物的攻击!还有那警报,要是大批怪物或者爆炸那种动静来了,它会跟防空警报一样拼命响,法卫部的人也能更快赶到!”
“那个护符虽然时间短、能防住的也有限……可是爸!这关键时刻就是挡命的几秒钟啊!要是……要是再遇到坎特公园那种情况……”她声音里带着一股后怕的颤抖,又强压下去,化作恳切。
“等之后上市了,您和妈一定去买一个!贴身带着!算我求您了!真的!”
她说完,屏着呼吸,手机紧紧贴着耳朵,像在等待一粒种子破土的回应。
听筒里只有汽车引擎持续的低吼。沉默如同冰冷的空气,持续了好几秒。那沉默本身,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唉……”父亲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洛丝无比熟悉的调子——一种糅合了生活淬炼出的精明、对权威本能的戒备、以及对超出自身掌控的力量长久积累的冷漠嗤笑,甚至还有一丝……看透后的疲惫无力感。
“小妞子啊,你还是太嫩,太信这些法师老爷们的漂亮话了。”
洛丝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向深渊沉去。
“那些法师们搞出来的小玩意儿,哄哄你们这些象牙塔里的学生容易。我们这些人,嗨......”
他顿了一下,似乎透过车窗看向平民区那混杂着顽强与混乱的街景,“命贱,骨头硬,但脑子不傻。真要有那么容易的好事,还能轮到我们?没魔力?没魔力那符咒是靠咱们的祖宗保佑发光吗?怕是连个响都听不见!”他的语气带着市井里打滚积攒的本能警惕。
“再说了,谁知道那亮晶晶的小东西是不是空壳子?还不是想从咱们兜里再刮一层油?我敢打包票,又是协会算盘打得响的敛财新招!”
“爸!白纸黑字公告了的!不用魔力!摔碎或者捏碎就能起效!协会这次……”洛丝急切地辩驳,想抓住公告里那行许诺的微弱光芒。
“是认真的?”
父亲直接打断她,语气里那份疲惫浓得化不开。
“小妞子啊,听爸的。你只管好好学你的魔法,学好了才是自己的。爸妈半辈子在贝尔市摸爬滚打,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己多个心眼,学会察言观色,腿脚麻利点,比啥符都有用。那些花里胡哨的……算了吧,糟蹋钱。”
那些话语,字字句句敲打在洛丝心上。她能清晰地触摸到父亲言语之下,那累积了不知多少代、面对魔法世界庞大机器的疏离、无力感和一种近乎自我保护的本能疏远。
坎特公园的血,非但没有冲垮这道心墙,反而让墙更厚、更寒......
洛丝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被浇灭的希冀压入心底,声音努力维持平静,问出了她长久以来的夙愿:
“爸……那……您和妈申请永久居住证的事情……最近有消息吗?有进展吗?”
她明白,如果能搬到这片天空下,一切的恐惧与不安或许都能终结。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更深、更沉郁的叹息,充满了无力的焦灼和被无形枷锁反复击打的挫败感。
“唉……这事儿……”
父亲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个字都像挤出来的,“别提了。我看是黄了。”
他话语里第一次染上了压抑不住的真实怒火,“那规定说有直系亲属就能申请,结果就是个屁!印这规定印出来擦屁股都嫌它硬!我和你妈,材料来来回回递了六七次!前前后后小半年搭进去了......”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像一头被困在铁笼里的老兽:“每次!每次都说这儿缺那儿少!好不容易按他们的指点补全了,塞过去!等几天,又通知!说这个格式不对!那个日期无效要重开!”
压抑的怒火终于冲破了惯常的克制,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就像……就像你妈生你的时候医院开的出生证明不是真的一样!他们是不是还要我证明我是你老爸?!”最后那句反问,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愤怒和悲凉。
洛丝的心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刺穿!痛楚之外是冰冷彻骨的清醒。
他的怒吼,不过是无数个妄图跨越那道天堑的平民的其中一个缩影。
“爸……”
洛丝的声音哽咽了,喉咙仿佛被滚烫的砂石堵住。愧疚、愤怒、无力感疯狂撕扯着她。她用力握紧了手机,指节捏得发白,仿佛那是她的敌人,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力量,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淬炼出的铁,“您和妈……等着!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发誓!!”
短暂的沉默后,父亲那边却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那笑声驱散了压抑的阴霾,充满了对女儿这种天底下最大承诺的心疼、骄傲,以及某种尘埃落定、接受命运摆布的豁达坦荡。
“哈哈哈!你这小妞子啊!”父亲的笑声带着纯粹的爱意。
“你呀,啥时候让咱们失望过?街坊邻居哪个不夸我们家出了你这么个金凤凰!真够了!我跟你妈这把年纪,最希望的事,就是看你平平安安,把魔法学好!那什么魔法区的富贵窝算个屁,住这儿舒坦又热闹,有烟火气,真要离开了我还不习惯呢。”
这份来自最亲近之人的、用最朴实无华的言语包裹着的无条件的爱与自豪,如同沉静而温厚的暖流,冲刷过洛丝心头冰冷的怒焰和伤痕,带来一种既安心又加负千斤的暖意。
“好了好了,”
父亲的声音恢复了日常的沉稳,带着惯有的叮嘱,“挺晚的了,快去洗澡睡觉,别熬夜看书了。爸快到贝尔市了,路况复杂起来了,得专心。你千万照顾好自己啊!”
“嗯!爸,您一定慢点开!等放假了我回来看您。”洛丝连忙叮嘱,声音里有着无法掩饰的牵挂。
“知道啦!挂了!”
嘟嘟的忙音响起,宿舍彻底陷入沉静。
洛丝握着仿佛还残留着父亲声音余温的手机,僵立在窗边。
窗外,魔法区那一片片由符文与能量构建的、如同冰冷巨人般沉默矗立的魔法塔群,依旧永恒地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这光芒如此之近,却又被一层无形而厚重的结界,清晰地划分在她与所爱之人之间,冰冷如刃。
看着看着,洛丝猛地低下头,一滴温热的、不受控制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挣脱了意志的囚笼,滚过她苍白细腻的脸颊,悄无声息地跌落在手机冰冷的屏幕上,恰好覆盖住那行“贝尔市试点铺面”的小字,将那地址短暂地晕染开一小片模糊的水迹。
父亲的抱怨不是软弱的悲鸣,而是堆积如山的委屈、对亲人心痛如绞的无力、对冰冷现实深刻入骨的愤懑!
她痛恨这壁垒的高耸!痛恨父亲被无形的锁链捆绑在泥泞中的命运!痛恨连一丝渺小如沙砾的生存希望都被至亲质疑的苦楚!更痛恨自己此刻除了一个空洞的承诺,她什么都做不了!
但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在此时决堤!
洛丝猛地闭上眼,睫毛如受伤蝶翼般剧烈地颤抖着,硬生生将后续奔腾欲出的泪水拦截在灼热的眼眶之后。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鼻腔,却仿佛注入了某种钢铁的冷凝剂。那晶莹的一滴已在屏幕冰冷的表面上失去了温度,如同无言的琥珀,封印着那刹那的脆弱。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尚未完全蒸发的晶莹水雾依旧在眼角顽强地停留了一瞬,映着窗外塔楼冰冷的光,折射出一星点如同淬过火的碎钻般的寒芒,却并未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