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西域井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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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一名心腹将领察言观色,凑上前添油加醋道:“侯爷,这朱御史仗着是京里派来的钦差,眼高于顶,分明是不把您放在眼里。依我看,他就是想借踩着我们兄弟立威,搜集些所谓的‘罪证’,好向朝廷邀功请赏,踩着侯爷您的肩膀往上爬!”

左良玉眼中寒光一闪,没有接话,但心中的不满与猜忌,如同戈壁上的野草,遇到一点火星便疯狂滋长。他感到自己作为胜利者和封疆大吏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挑战和侮辱。

八月初,左良玉的寿宴在将军府中隆重举行。府内灯火通明,张灯结彩,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靡靡不绝,与府外清冷萧索的边城夜景形成鲜明对比。哈密卫的军政要员、地方豪强、部落头人几乎尽数到场,谀词如潮,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左良玉高坐主位,身着锦袍,接受着众人的轮番敬酒和奉承,连日来的憋闷似乎在此刻得到了宣泄,志得意满之色溢于言表。

宴至酣处,气氛热烈异常。左良玉多喝了几杯御赐的美酒,面色酡红,兴致高涨,平日里刻意维持的威严也放松了不少。他随手拉过侍宴的一位胡姬,那胡姬容貌艳丽妖娆,身姿婀娜曼妙,眼波流转间带着异域风情,是下面官员为讨好他而特意进献的。左良玉搂着她纤细而富有弹性的腰肢,放声大笑,向席间宾客炫耀着自己的权势与威风,讲述着当年击退罗刹人的英勇事迹。

或许是酒意上涌,动作变得粗鲁,或许是那胡姬心中本就畏惧这位威严的将军,在他过于用力的搂抱下微微挣扎了一下。左良玉正志得意满,觉其扫兴,破坏了气氛,随手不耐烦地一推。那胡姬惊呼一声,脚下高跟鞋一个踉跄,身形不稳,不慎撞翻了身旁案几上的一只盛满琥珀色葡萄美酒的银质酒壶。

“哐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大厅,精致的银壶跌落在地,醇美的酒液泼洒出来,如同鲜血般迅速蔓延,不仅溅湿了左良玉华贵袍服的下摆和靴面,更在那张名贵的、图案繁复的波斯地毯上,留下了一大片深色刺目的污渍。

一瞬间,喧闹的宴会厅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谄媚的、讨好的、还是略带疏离的,都齐刷刷地聚焦过来。丝竹声不知在何时悄然停止,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

左良玉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他看着袍角那显眼的酒渍和脚下狼藉的地面,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无名火猛地窜起,直冲顶门。这在他眼中,不仅仅是失仪,更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衅和冒犯,是在所有宾客面前让他丢脸,是将他刚刚建立的得意和威风打落在地。

他猛地站起,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醉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冲散了几分,眼神变得异常凶狠锐利,如同戈壁上的饿狼。他指着吓得瘫软在地、浑身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胡姬,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有些扭曲变形,带着刺骨的寒意:“贱婢,竟敢如此无礼,扫了本侯的兴致,毁我御赐袍服,坏我名贵地毯!”

他环顾左右,看到的是众人惊惧的目光,这更激起了他的暴戾。他厉声喝道,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来人,把这不知好歹、冲撞本侯的东西,给本侯拖出去,扔进后园那口废井里,让她好好清醒清醒!看看以后谁还敢如此放肆!”

命令一下,满座皆惊,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恐惧。有人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最终却化为无声的叹息,无人敢在这时出声劝阻。两名如狼似虎、面无表情的亲兵应声上前,不顾胡姬骤然爆发的、凄厉得不成调的哭求和挣扎,像拖拽一件破旧的行李般,一左一右架起她纤细的臂膀,粗暴地拖向后院方向。

丝竹声早已断绝,宴会的气氛降至冰点。宾客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只有胡姬那绝望的、逐渐远去的哭喊和挣扎时衣裙摩擦地面的窸窣声,以及左良玉因愤怒而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在沉寂而压抑的大厅中回荡,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不久,从后院隐约传来一声沉闷的落水声,噗通一下,并不响亮,却清晰地传入不少人的耳中。随即,一切归于沉寂,那沉寂比之前的喧闹更让人心悸。那口废弃的、深不见底的井,无情地吞噬了一条无辜而绚烂的生命,也掩埋了一个血腥而残酷的秘密。

左良玉余怒未消,胸膛起伏,他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这令人不快的插曲,强自镇定道:“继续奏乐,诸位,喝酒,不要被这点小事败了兴致!”

然而,经过这番变故,宴会虽勉强继续进行,乐师们也重新开始演奏,但那份虚假的热闹之下,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一些较为清醒的宾客眼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与鄙夷,只是很快便掩饰了下去。

八月下旬,秋意初临京师,李自成决定亲自巡视西北,体察民情,督察吏治,尤其是哈密卫的情况,更是他此行的重点。他轻车简从,并未摆出全副銮驾,只带了必要的精锐护卫和少数随行官员,其中包括内阁首辅李岩和光禄大夫戚睿涵。

天子驾临,哈密卫上下自然是全力以赴,紧张准备迎接圣驾。左良玉提前得到了消息,心中虽因朱雍梁的调查和之前宴席风波而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想趁此机会在皇帝面前再次展现自己的治绩与忠诚,彻底扭转之前的不利印象。

他下令全军整肃军容,城内城外进行彻底的清扫,那些曾有怨言或与朱雍梁接触过的百姓,被衙役或军士暗中“安抚”——或威胁,或利诱,或暂时看管起来,不让其有接近圣驾的机会。将军府和各级官衙更是装饰一新,撤下了过于奢华的摆设,刻意摆出恭谨俭朴、忙于公务的姿态。

李自成一行抵达哈密卫时,看到的正是一片井然有序、军民“和谐”的景象。街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市集虽不似江南繁华,却也颇有秩序,摊贩叫卖,行人往来。军民百姓见到皇帝的仪仗,纷纷跪伏在道路两旁,口呼万岁,声音参差不齐,却透着敬畏。李自成骑着御马,缓缓而行,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过沿途的一切——百姓的衣着面色、店铺的营业情况、军士的站岗姿态、城墙的完好程度。

他特意在城中随机停留,召见了当地的一些长者,温言询问今年的收成如何,官府税赋可曾加重,驻军和胥吏有无骚扰行为。这些长者,要么是事先被叮嘱过,要么是出于对军队权势根深蒂固的恐惧,面对皇帝的垂询,大多言辞闪烁,目光游移,只反复说着“托陛下洪福,今年光景尚可”,“左将军镇守有功,罗刹人不敢来犯,我等方能安居”,“官府……官府待我等还好”之类含糊其辞、报喜不报忧的话。

随后,李自成视察了左良玉的军营和将军府。军营中,士兵们盔明甲亮,操练阵法,喊杀声震天,号令严明,显得训练有素;将军府内,陈设简单,并无过多奢华之物,书架上摆放着几部兵书,案头堆着公文,至少表面上看,是一派勤于王事、不尚享受的模样。左良玉全程陪同,态度恭谨至极,几乎是有问必答,对答如流,反复强调军纪之严明,军民关系之和睦,对于之前的风波,他只字不提,仿佛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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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仔细地看着,听着,偶尔会问一两个看似不经意,实则切中要害的问题。他看到的是被精心准备过、粉饰过的一切,听到的是经过筛选和修饰的言辞。他没有发现明显的、足以立刻治罪的破绽,左良玉的应对也显得坦诚而忠诚,将一切问题都归结于个别人行为不端或小人诬陷。

夕阳西下,将土城的影子拉得老长,巡视终于结束。李自成站在将军府门前,对躬身侍立、神情谦卑的左良玉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看似满意的、淡淡的笑容:“左爱卿治军有方,镇守边陲,保境安民,辛苦了。朕观哈密卫秩序井然,军容雄壮,朕心甚慰。”

左良玉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轰然落地,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和得意涌上心头。他连忙躬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此乃末将分内职责,不敢言辛苦!陛下谬赞,末将愧不敢当!唯有竭尽全力,为陛下守好这西北门户,方能报答陛下天恩于万一!”

李自成不再多言,在一众侍卫和官员的簇拥下,起驾返回城外的临时行营。

夜幕降临,哈密卫逐渐被无边的黑暗笼罩,只有零星灯火在风中摇曳。左良玉站在府中最高处的望楼上,望着皇帝行营方向那一片明亮的灯火,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丝彻底放松、甚至带着些许可得与骄矜的笑容。

他相信,自己成功地将所有不稳定因素都巧妙地掩盖了过去。皇帝的那句“朕心甚慰”,是对他最大的肯定和赦免。至于那个不识时务的朱雍梁?一个跳梁小丑而已,等这阵风头过去,陛下不再关注此事,自有无数种办法让他知道,在这哈密卫,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而在皇帝那戒备森严的临时行营内,李自成屏退了左右侍从,只留下李岩和戚睿涵在帐外等候传唤。他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牛皮地图前,望着窗外西域那片璀璨、浩瀚而冰冷的星空,久久不语。

他脸上白日里那丝刻意表现出来的“满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说的思索。他回想起白日里那些跪迎的百姓眼中,偶尔一闪而过的畏惧与麻木,并非全然是出于对天子的敬畏;回想起左良玉那过于恭谨的姿态下,那不易察觉的、几乎融入骨血的骄矜与自负;回想起陪同巡视的戚睿涵和李岩,在听到某些汇报、看到某些场景时,那沉默而若有所思的表情。

“水至清则无鱼……”李自成低声自语,仿佛在权衡着什么,说服着自己。他知道边将需要树立威信,需要一定的自主权,也知道驭下之道,有时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无伤大雅的小过节、小贪墨,或许可以容忍,以换取边疆的稳定和大局的平衡。

此番视察,表面看来,左良玉确实将哈密卫治理得“不错”,至少没有出现大的乱子和明显的民怨沸腾,民生似乎也还平稳,军备也算整肃。那份来自登闻鼓的控诉和朱雍梁的密奏,在没有更确凿、更严重、更直接的证据指向左良玉本人的情况下,似乎确实不足以,也不宜在此时动摇一位刚刚立下大功、在军中颇有威望的封疆大吏。

他最终缓缓舒了一口气,似乎暂时接受了眼前所见的一切,做出了决断。至少,在明面上,哈密卫是安稳的,左良玉是恭顺的,罗刹的威胁是被遏制的。这就够了,对于目前内需恢复、外需稳定的新生大顺王朝而言,边疆的稳定高于一切,不能因小失大。

然而,在他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底部,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疑虑,如同夜空中最遥远的那颗寒星,虽光芒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并未彻底熄灭。他只是将这份疑虑,暂时深深地压在了心底,留待日后观察。他不知道的是,在那座看似恭谨俭朴、一派忠君爱国气象的将军府后院,荒草丛中,一口被石板半掩的废弃深井里,冰冷的井水正无声地包裹着一具年轻而冤屈的尸骸,那黑暗的、不透光的井水之下,埋藏着足以在未来某个时刻,轰然炸响、撼动这表面一切平静的惊雷。

次日清晨,皇帝的御驾,在哈密卫文武官员的跪送下,离开了这座西部边城,向东返回京师。左良玉率领众将官,一直送到十里之外的长亭,姿态恭谨至极,直到御驾的烟尘彻底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尽头,他才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腰身。脸上那谦卑恭敬的表情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慢慢浮现出一抹彻底放松、甚至带着几分得意与不屑的神色。他回头望了望哈密卫城那灰色的轮廓,目光锐利地掠过城中监察御史衙门所在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充满威胁意味的冷笑。

风沙依旧,戈壁无言。永昌九年的这场哈密卫风波,表面上,似乎就这样随着皇帝的离去而悄然平息了。左良玉依然是那个威风八面的天嘉侯,朱雍梁的调查似乎也暂时陷入了停滞。至少,在永昌九年的这个八月,一切看起来,是如此。